埃德裹緊身上厚厚的毯子,郁悶地瞪着眼前的石像。那真人大小的雕像是個披着盔甲的貴族騎士,不知道是克利瑟斯家族的哪一代,一直默默地站在後院的玫瑰架旁,雖然不幸被冰龍拍飛的石塊砸掉了頭,卻還是頑強地站在那裡。
瓦拉骨子裡絕對有這個家族絕不退縮的固執。她跟丈夫大吵了一架,成功地讓裡弗同意重建城堡。城堡最上面一兩層被毀得差不多,下面兩層卻還大半都結結實實地待在那兒。
“我差不多才剛剛勉強把它修好!”裡弗忍不住對着兒子抱怨,“現在又得重來一次,你知道這得花多少錢嗎!!”
“我覺得你應該去找柯林斯神殿要求賠償,他們可不窮。”因為發燒而滿臉通紅的埃德十分冷靜地建議。
裡弗帶着沉思的表情走開了。
昨天他有點得意地稱贊了埃德:“神殿同意賠錢,雖然不是很多,總好過沒有。”然後他好奇地看着兒子的臉:“你知道他們說那條龍……不,它變成龍之前的那個人,你的朋友,其實不是艾倫・德利安的兒子而是斯科特・克利瑟斯的弟弟嗎?就是據說是他私生子的那個。”
埃德因為吃驚而猛咳了一陣兒。但是想一想,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聽說過那個被所有人當成斯科特的私生子的男孩,他在斯科特離開城堡之後就失蹤了。他一直覺得德利安不是普通的木匠,他們或許曾是朋友,而斯科特在離開前把伊斯交給他來照顧。
裡弗因為兒子的反應而滿意地點頭:“你知道嗎,他們差點就想用這個理由不給錢,因為伊斯・克利瑟斯毀掉的是他自己家的城堡。但我告訴他們,如果他們承認那是伊斯・克利瑟斯,一個人類,就得承認自己曾經把一個中了魔法的可憐孩子關在又黑又冷的地牢裡,逼着他變成了一條龍。如果他們确定那是一條龍,僞裝成人類的邪惡的怪物,他們就得賠錢,因為是他們疏于職守,沒把它好好關住,而我們,被欺騙又被毀了家園的人,理應得到賠償。”
埃德勉強笑了笑作為回應,心卻沉了下去。
如果聖騎士們确信伊斯隻是一條龍,他們會殺了他,根本不在意除了不知道是否死在伊斯手上的朱爾斯之外,神殿和城堡的災難裡并沒有一個人死掉。
與其相信那是奇迹,埃德甯可相信伊斯并不真心想傷害任何人。或許改變了形體,或許根本就不是人類,但那個安靜、善良,會毫不猶豫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開閃電的金發少年,必然還存在于某處。
他對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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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伊斯。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我們得找到他,我們會帶他回家。”娜裡亞堅定地說。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但抱着雙臂站在艾倫面前的氣勢一點也沒弱。
艾倫雙手捧着一杯熱甘菊茶默默地坐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全身的骨頭都在叫嚣着,痛得好像下一刻就會散架,而每一塊肌肉比娜裡亞昨天心不在焉地扔給他的面包還要又酸又硬。
他想他是真的老了。
從伊斯以一條龍的形态飛出神殿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已經沒有辦法讓聖騎士們相信那隻是一個不幸被邪惡的法師施了魔法的少年――龍甚至并非諸神的造物,沒人能強大到可以變出一條活生生的龍來。
他隻能盡力撇清自己和斯科特跟那條龍的關系。到現在為止,除了因為雙胞胎兄弟的死而在怒火中懷疑着一切的拜厄,所有人都相信他們隻是被那太過狡猾的生物所欺騙。這讓他很不好受,他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了那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孩子……一條什麼也不知道,就其種族的年齡來說還是個幼兒的冰龍身上。但如果不這樣,他将沒有機會幫助他逃離人們的捕殺。
他在心裡詛咒了凱勒布瑞恩一萬次。那個半精靈牧師就像斯科特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半點消息,而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需要他。
聖騎士們已經準備向艾斯特洛出發。冰龍的巢穴相當隐秘,但如果伊斯找到了那個地方――如果他知道了他們所作的一切,他或許會憤怒地飛回來,把他撕成碎片,甚至可能把卡爾納克也夷為平地。
如果他找不到卻一直在那裡徘徊……準備充分的水神的騎士們絕不是現在的他可以應付的敵人。
艾倫失去了一條腿,就算能避開已經在山峰下巡邏的聖騎士,也不可能爬得上艾斯特洛,他沒有任何辦法警告那條強大卻毫無生存經驗,目前隻是靠本能活着的冰龍。
――況且很可能他再也不會聽他說什麼,而是幹脆直接地把他拍成一灘泥。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然後自己搖了搖頭。他絕對不可能讓她去冒險。
“就算你不答應,我也會自己去找。”娜裡亞說,她看得出來父親的腦子裡在轉着什麼念頭,“在那之前,你得告訴我一切!”
她能肯定艾倫還有一大堆的秘密瞞着她。
“我既不打算放你出門,也不打算告訴你一切。”艾倫硬邦邦地說,“跟水神的聖騎士們對着幹,一堆的你紮起來也沒用。”
娜裡亞惱怒地咬着嘴唇,那裡已經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她知道父親說得沒錯。盡管自己曾經是個非常厲害的戰士,但他沒教過她任何戰鬥的技巧,顯然從來沒打算讓女兒走上與他相同的道路。她原本也沒什麼意見,畢竟她對當廚子的興趣遠高于四處冒險,但眼下的情況卻讓她後悔不已。
“總會有辦法的!”她固執地說,“你們就從來沒有弄到過什麼厲害的……那個叫什麼,魔法物品?神器?”
艾倫苦笑:“找到過一件,它差點把我們全都弄死。還有這個,”他轉動手上的戒指,“可以把我傳送到克利瑟斯的塔樓上――但它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并不是隻能傳送到那兒。”黑暗中有人低聲說道。
娜裡亞警惕地轉過身,她并沒有聽到門響。
“……我還以為你死在哪個沒人去過的世界裡了。”艾倫沒好氣地說。
一個瘦削的身影從黑暗中緩緩走出,裹在身上的白袍更近乎灰色。
“我還以為你年紀大了脾氣會更好一點。”半精靈牧師的聲音裡有難得的暖意,他微微躬身向娜裡亞緻意:“艾倫的女兒,很高興見到你。”
“你什麼時候高興過了。”艾倫說。娜裡亞從來沒有聽過父親這樣對人說話,但她很高興看見他像是突然恢複了活力,“我用了幾千種辦法來找你!”
凱勒布瑞恩不以為意地拉下兜帽:“我說過我會在必要的時候找到你。”他的頭發更長了,卻不再是艾倫熟悉的銀灰,而是一種極其黯淡的灰白色。那接近死亡的顔色讓艾倫生出不祥的預感。
“你這些年都幹什麼了?”他問道,“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沒什麼重要的。”凱勒布瑞恩平靜地回答,“沒什麼比現在該做的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