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好轉的聖騎士收腿坐直,開始安慰他:“乖乖躺一陣兒吧,也别怪大家都這麼小題大做的樣子,你被小……那頭白豹拖出來的時候,可實在有點吓人。”
然後他猛地閉上了嘴——他好像,又犯了一個錯誤。
他們商量過的。如果埃德自己不提,就先别跟他說起當時的情形,或詢問他在地獄的經曆。那樣的一場噩夢,多少會留下點心理陰影,最好給他一點時間,以免傷害他可能還不怎麼穩定的靈魂。
菲利倒是覺得埃德并沒有那麼脆弱。雖然他曾經因為瓦拉的死沖動地想要暗殺安特……“暗殺”這種方式的确有點問題,但想殺死害死了自己母親的兇手,至少在他看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何況他到底沒有動手。
但這會兒,看着埃德驟然慘白的臉和不由自主地縮起來的身體,他還是有一點後悔。
然而話都已經說出了口,敷衍過去當沒說過,可不是他的風格。
“你還記得嗎?”他問。
埃德點點頭,又搖搖頭:“被拉出去之後的事,全都不記得。”
沒有意識當然不會記得……但他确實記得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
“真的……很吓人嗎?”他弱弱地問,又猛然一驚:“娜裡亞也看見了嗎?!”
“沒有。”菲利安慰他,“因為可能有危險,我們根本沒讓她進密室。”
他索性把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雖然變成惡魔的樣子還斷了腿是挺吓人,但那首歌……他真希望還能再聽一次。
“伊斯叫小白‘歐默’,而它并沒有否認。”他說,“所以,瞧,你可是創造之神親自出手……出口,救回來的,你完全可以對自己再多一點自信,稍微驕傲一點都是可以的。”
埃德驕傲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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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者之歌。”他說,“那首歌,應該是創造者之歌。伊斯……”
他是條龍,可他畢竟不是星燿。他到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能讓他重獲新生?
他想跳下床,又被菲利按回去。
“你剛才已經看過他了。”他說,“你有什麼辦法确定有效的辦法,能讓他立刻醒過來嗎?”
埃德并沒有。
“所以,”聖騎士順理成章地得出結論,“你可以利用隻能躺着不動的時間好好想一想,然後再去解決問題,這樣,他能更快恢複,你也能證明自己已經完全沒問題……這對大家都更好。”
對他特别好——他絕對不能再一次激怒肖恩。
埃德默默點頭。
這會兒他才想起羅穆安。菲利并沒有看到瘋法師從水池裡跳出來的那一刻,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阻止了奎因一劍把他劈成兩半,但他的确還好好兒的。
被當成惡魔,好好兒地關了起來……但至少還活着。
那家夥根本沒法兒,或根本不想跟人好好對話,伊卡伯德卻還是花了兩天的時間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這件事暫時還是個秘密。“從地獄裡帶回了羅穆安·韋斯特”,或許是比“埃德·辛格爾掉進地獄又爬了回來”更轟動的消息,謹慎一點絕不為過。
“他應該很喜歡吃胡蘿蔔。”埃德提供了應該可以安撫那隻瘋兔子的方法,其他的……也隻能等他被允許離開這個房間之後再說。
他不想無視那些出自關切的緊張,決定不管怎樣,至少再乖乖躺上一天——他現在靠窗外的陽光和月光來計算時間了,單這一點就已經是巨大的安慰。
他躺在床上認真地七想八想,中間居然又睡過去幾次……大概是因為娜娜的小呼噜打得實在太動聽。
房間裡大半的時間都有人陪着他。泰絲會在他醒着的時候叽叽咕咕說個不停,泰瑞會格外嚴厲地要求他“好好休息”,芬維……
芬維吓了他一跳。
那時候正是午夜,他從一場淺眠中醒來,在一片黑暗裡,看見精靈蒼白而精緻的面孔。
他的身體瞬間繃緊,想也沒想就揮手砸出一團火焰。
猝不及防的精靈也有足夠敏捷瞬間跳開,而埃德也終于反應過來,險而又險地在那發火球砸中什麼之前掐滅了它。
一瞬的火光映出了門外,立刻就有人沖進來,在确定這隻是一場誤會之後又退了出去。
芬維站在角落,安靜又不知所措。當他想随着守衛離開的時候,埃德叫住了他。
“對不起。”他沮喪地道歉,“我……”
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您做噩夢了嗎?”精靈輕聲問。
“算是吧。”埃德苦笑。
那片黑暗的森林和殺之不盡的“精靈”,大概會是他永遠的噩夢——他懷疑他對精靈過度的迷戀都能因此不藥而愈。
“可以……跟我說說看嗎?”精靈小心地開口,“柯瑞爾曾經告訴我,把黑暗和恐懼壓在心底,假裝它不存在,根本不算什麼勇敢堅毅……那隻會讓它更加強大。”
埃德忍不住笑起來——柯瑞爾的确不是會把任何陰影藏在心裡的精靈。
“當然,我不是說您不夠勇敢……”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芬維顯而易見地緊張起來。
“我的确算不上‘勇敢堅毅’。”埃德搖頭,在片刻的沉默之後開口:“地獄裡有一片森林,因為太過茂密而不見天日,那裡沒有任何動物,隻有一群多到難以計數……長着精靈一樣完美的面孔的怪物……”
一旦開始,想要說下去便不是那麼困難。而在向芬維描述那一段驚心動魄的逃亡時,他也漸漸意識到,如果他能夠更冷靜一點,如果他不是那麼盲目地相信羅穆安——他腦子畢竟不是那麼正常,他們其實并不是沒有别的、更輕松一點的方法通過那片森林……或者至少多點嘗試。
可那時候,他是真的沒法兒“深思熟慮”。難以呼吸的黑暗,緊追不舍的敵人,亂人心魄的尖叫,還有自己身上令人恐懼的變化……他是一點兒腦汁也榨不出來了。
到底,還是不夠成熟吧。
芬維陪着他聊了很久,雖然多半隻是安靜地聽着。直到太陽升起,有人敲門問他們是否需要早餐,他才不好意思地在共進早餐後放精靈離開——就算是影舞者,也是需要休息的。
然後他對着餐盤發了一會兒呆。他可以确定,那絕對是娜裡亞的手藝,可她好像還是不想見他。
這樣的情形絕對不能持續下去……絕對不能給艾倫·卡沃一點可趁之機!但首先,他得解決這猶如禁足般的保護。
他想了很久。在伊卡伯德出現,給他做了又一次檢查之後,他問牧師:“修安大人……還在嗎?”
他從前沒有問過這個。他總覺得其中還隐藏着什麼他們不想讓他知道的事,而那些,他其實也未必就非得知道。
伊卡伯德平靜地反問他:“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我和他眼中所見的地獄,到底有什麼不同。”埃德坦然回答,“我覺得我所經曆的一切,你們應該盡快知道……我覺得我們之前的計劃或許需要改一改。”
伊卡伯德打量他幾眼,什麼都沒說就轉身離開。片刻之後,有人來請埃德前往神殿的傳送陣。
會在斯頓布奇等待他的不止肖恩,還有約克和奈傑爾。來自地獄的消息,正是他們所缺少的。
埃德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房間,不用在床上躺到長出蘑菇啦!
去傳送陣的路上他請護送他的年輕聖騎士給他一點時間,先把娜娜又重新放回了冰龍的頭頂,趴在冰龍耳朵上叽裡咕噜說了一堆,也不管它是不是能聽見,然後直奔廚房,果然在那裡找到了娜裡亞。
不等娜裡亞開口,他沖過去就緊緊地抱住了她。
“抱歉……”他說,“我回來啦。”
什麼話都被堵了回去。娜裡亞閉上嘴,别扭地想要推開他,但那力氣跟她把他拖回房間扔上.床的時候比,弱得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他厚着臉皮不肯放手,娜裡亞也沒什麼辦法。
僵硬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開口之前,她還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把額頭抵在埃德的肩上,不肯看他。
“你已經聽說了吧?”她又羞又惱。
聽她的語氣埃德就能猜出來她指的是什麼。
腦子裡一瞬間至少晃過三種不同的答案,最後他還是選擇了老老實實,又甜甜蜜蜜地承認:“聽說啦……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運的未婚夫了。”
娜裡亞擡起頭,一巴掌拍在他兇口:“想得美!你求婚了嗎?!”
埃德差點脫口說出“還沒有”……但這當然不是一個惱羞成怒的女孩兒想聽的。
“當然!”他說,“在我心裡,我已經想過了千萬種求婚的方式,問了你千萬次‘娜裡亞·卡沃,你願意嫁給我嗎?’……你一定是聽到了對嗎?”
娜裡亞微微瞪大了眼,在片刻的呆滞之後,一張臉迅速地紅到了耳根。
“你……這根本不算……”她簡直有點語無倫次。她知道這家夥的臉皮一向很厚,但什麼時候厚成了這樣?!
“當然不算!”埃德斬釘截鐵,“如果真要求婚,我當然要求得讓每一個人都知道,讓每一個人都羨慕我居然能有這樣的幸運和幸福——哪怕隻是有向你求婚的機會,我就已經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家夥啦!”
娜裡亞覺得……覺得她有點應付不來。
但有一點她還是明白的:“但是這樣的話,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之前并沒有向我求婚,而我根本就還不是你的未婚妻了嗎?!”
大概是因為埃德的厚臉皮,有些她原本難以出口的話,居然也能順利地脫口而出了。
她知道在埃德死裡逃生,伊斯都還沒有醒來的時候,實在不該計較這個……可她就是忍不住要計較。
“女孩兒有這樣的權力!”泰絲是這麼說的,“何況男人計較起來隻會比我們更計較,那我們憑什麼不能在我們想計較的問題上計較一下?”
她頓時理直氣壯起來。
“你得解決這個。”她告訴埃德,一根手指戳在他兇口,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當然!”埃德一口答應,“等我從斯頓布奇回來……”
“你要離開?”娜裡亞皺起眉。
“肖恩允許的!”埃德立刻聲明,“所以,瞧,我已經好了,好得不得了,一點兒也用不着擔心。伊斯也很快就會醒過來的,說不定還會想揍我一頓……你會攔着他的吧?”
他皺起一張愁苦的、可憐巴巴的臉。
娜裡亞告訴自己不該被如此輕易被逗笑,但嘴角還是忍不住彎了彎。
“說定啦!”埃德飛快地偷了個吻,掉頭喜不自勝連竄帶跳地跑了出去:“我很快就回來!”
這句話反而讓女孩兒的嘴角又沉了下去——他上次就是這麼說的,上上次也是,每一次他做出這樣的保證,總會出點兒什麼意外。
再沒有比這句話更不吉利的了……她決定從此在家裡禁止任何人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