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頓布奇前兩天又下了一場雪,如今雪正融化,滴滴答答的水聲響成一片,像落着一場急雨。映在殘雪上的陽光亮得刺眼,空氣裡的寒意卻冷得刺骨,單是從傳送陣出來,穿過一方小小的庭院走到會客室,埃德就覺得自己的臉都凍得失去了知覺。
看來“重獲新生”并沒有讓他的身體變得多麼強悍——想要不勞而獲的埃德心中生出點不可告人的、小小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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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會客室裡爐火熊熊,溫暖如春。埃德在幾張熟悉的面孔裡看見意料之外的客人,眼睛一亮:“斯托貝爾!”
畏寒般站在壁爐邊的法師向他微笑:“埃德……你看起來還不錯。”
雖然滿頭白發,但氣色很好,被凍紅的臉頰甚至透出點孩子氣。這模樣很容易讓人想起費利西蒂——分明不是第一次看到,視線仍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一頭白發上的肖恩臉上那片刻的怔忪,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對埃德,也不知算好事還是壞事。
法師壓下了這點憂慮,享受年輕人的熱情和關切,也不着痕迹地觀察着。
他沒在埃德眼中看到半點殘留的陰霾……但這或許反而不太正常。
“我也是剛到這裡。”他回答着埃德的問題,“很抱歉沒能幫上你什麼忙……不過我帶來了幾本與地獄有關的筆記,對你們或許有點用處。”
埃德的失蹤并沒有多少人知道,當他從地獄歸來,肖恩才稍稍放出了點消息。大法師塔如今已經安定下來,斯托貝爾索性親自前來探望他的朋友。
法師們對地獄的興趣與牧師不同。即便并不涉及死靈法術,關于地獄到底因何而存在,惡魔到底如何誕生,其力量又到底源自何處,他們也一直都很好奇。“諸神為堕落靈魂的創造的囚牢與贖罪之地”、“黑暗與邪惡的産物”這種帶着太多主觀判斷的答案,當然不可能讓他們滿意。
沒有幾個人能大膽到像羅穆安·韋斯特那樣直接跑進地獄一探究竟,即使有,多半也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地獄之中。斯托貝爾所帶來的手記,除了有兩本是奧格羅提起過的,羅穆安關于如何召喚惡魔的研究,剩下幾本都是法師們自他們召喚而來的惡魔中口中……或身上,所得到的一些消息。
埃德向法師表示了感謝,有些赧然地開口:“我,其實也想寫點什麼,但是大概寫不了多麼嚴謹,就像是……地獄遊記之類的東西吧。”
他從前沒有記筆記的習慣。就算需要研究點什麼,也是胡亂畫在一堆紙上,用完就燒掉,直到上次在柯林斯神殿一個個實驗那些符文的作用,才不得不稍有系統地記下了一些東西,然後發現,那還真是挺有用的。
他本不願再回想起地獄的許多事,但昨天與芬維的交談讓他意識到,說出來,面對它,反而能讓藏在心底的種種恐懼,不再像那片黑暗的森林,或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的黑焰般,将他的靈魂困在其中。
以及,留下一本封面上寫着“埃德·辛格爾著”,會被後世的圖書館小心珍藏的書,想想也有點小小的激動。
當然,這種幼稚的念頭,他是絕對不會讓人看出來的。
他不知道他那點躍躍欲試的興奮其實一眼就能看透。斯托貝爾忍下點笑意,用贊同表示鼓勵:“那會很有用,說不定能與羅穆安·韋斯特留下的筆記一樣令人趨之若鹜……如果需要的話,你可以讓蒙德為你繪制插圖,他的畫技,不僅是在大法師塔,放在整個世界,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真的可以嗎?”埃德的眼睛亮起來,又有點忐忑,“呃,會需要花很多錢嗎?”
以前想要找人寫一本關于“善良的巨龍伊斯”的書的時候他也研究過這個。找一位好的作者和一位好的插畫師,花費可一點也不少。
他現在倒也不缺錢。莫克不容拒絕地送了他許多禮物,以感謝他幫助黑岩矮人脫離困境。其中有許多他交給了神殿,自己也總能留下一些……但斯凱爾·蒙德,可不是什麼一般的插畫師!
斯托貝爾的臉稍稍扭曲了一下,畢竟笑出聲來實在有點失禮。雖然他也見識過埃德令人發憷的一面,但隻要不戳到他的逆鱗,和他相處其實格外輕松。
“雖然有點傻,但總能讓人心情愉快,也算是一種獨特的技能。”——蒙德說得真是一點也沒錯。
“……神殿可以出這筆錢。”肖恩終于看不下去了。
他倒是不介意讓大法師塔插上這一腳。許多法師依舊搖擺不定,但隻要能獲得大法師塔現任領導者的支持,那些遊離在外的力量,自然有人代他留意。
這一場“交易”,讓會客室裡原本有些嚴肅的氣氛都輕松了一些。埃德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說起他所經曆的一切……除了因為身上長蟲而吓得哭起來那一段。
因為肖恩沒有阻止,他也提起了羅穆安。聽說他還帶出了瘋法師的那一刻,向來穩重的斯托貝爾也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
“不知我是否可以……”他充滿期待地開口。
“他就在這裡。”肖恩回答,“但說實話,他的腦子确實有點問題……雖然不知道他是一直就這樣,還是在地獄裡變成了這樣。如果您有興趣的話,待會兒我們可以去看看,也許他對法師不會像對牧師那樣……”
他停了下來,似乎不知該如何描述。但顯然,那個瘋法師十分令人頭痛。
而當埃德說起那位他根本不知如何召喚出的聖靈,除了伊卡伯德,幾位聖職者都微微動容。
“蘭登·列奧納?”年輕的約克·特瑞西還沒法兒像奈傑爾和肖恩那樣穩重,他的驚喜和向往之中甚至帶了點羨慕,“真的是蘭登·列奧納嗎?複仇者列奧納?”
埃德還沒回答,他又自己肯定:“那當然是他!他可是走過地獄的第一位聖騎士呢!”
然後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過于興奮了一點,有點尴尬地向埃德低了低頭。
“列……列烏斯是這麼叫的。”埃德說。
提起那白膚黑眼的惡魔,他仍有種心髒被捏緊的窒息感——那是對遠遠淩駕于自己之上的強大力量和意志的恐懼。
即使提起熾翼,叫出它的名字,他都沒有這樣的恐懼……或許因為,他到底未曾直面熾翼。
“我很懷疑,”他緩慢地說出他的猜測,“存在于那幅惡魔的軀體之中的,其實是……某一位,我們不知其名的神靈。而安克蘭……是他的‘私生子’。”
漸漸凝重起來的氣氛,因為這一句“私生子”,頓時有點凝重不下去。
“雖然并沒有什麼很确鑿的證據,但是……”埃德在肖恩皺起眉頭時趕緊補充,“記得我剛剛說過的,在般多亞的領主那裡看到的那一場戲嗎?那個私生子的故事。我在潘吉亞向另一個惡魔提起時,它的表情很有些奇怪。”
那時他敲開了一個惡魔的門,還被請了進去,怎麼也得聊上幾句。無話可說時他随口提起了在般多亞看到的、那讓他覺得有些奇怪的劇目,隻是好奇惡魔們為什麼也會無聊到喜歡這樣的故事,畢竟它們根本沒有父母兄弟,不大可能理解這樣的家庭鬧劇……或悲劇,哪怕隻是為了亂改一氣看個熱鬧,也分明有許多更好的選擇。
那惡魔臉上瞬間露出的,卻是難以形容的慌亂和深深的恐懼。
它根本沒有接這個話題,全當什麼也沒有聽見。那神情也曾顯露在那對商人夫婦的臉上,意味着……列烏斯不喜歡這個話題。
可那不過是一個故事……一出戲。
再想到列烏斯自己所說的“兒子”,想到潘吉亞處處模仿精靈的痕迹和冥焰森林裡那些形似精靈的怪物,想到安克蘭神秘而強大的力量,以及上上次見面時他讓他看到的那個地獄,他所說的那句與其說是諷刺,感覺卻更像自嘲的“所有的力量歸于神,所有的生命歸于神,所有的榮耀歸于神”……埃德覺得,真相簡直呼之欲出。
他知道這很難接受,所以他給了大家一點時間。
“聽起來也有道理。”斯托貝爾說,“大法師塔很久之前就研究過安克蘭的力量,也曾經懷疑幾千年前安克蘭與精靈之間的那場戰鬥,事實上是神與神之間的争鬥的……”
他停了下來,意識到,不管怎樣,這是在水神的神殿。神與神之間的争鬥,許多年前并不是什麼禁忌的話題,一些故事直到現在還在流傳,比如冰雪女神卡露缇因為母親尼娥幹涉她與一個美麗的精靈少年的戀情而關系不睦之類……但近一兩百年,各個神殿的立場是,諸神之間相處和諧,并無争鬥,即使有一些小小的不和,也絕對不會影響他們對這個世界的愛與保護。
曾經各有性格、并不那麼遙不可及的神明,漸漸變成了面目模糊,卻又神聖不可侵犯的符号。
斯托貝爾覺得,聖職者們大概早就意識到神明的遠去,才會這樣更加刻意地維護諸神的威嚴……但這種猜測,現在當然也不能出口。
“……你們早就知道安克蘭的存在嗎?”埃德更驚訝的是這個。
“也隻有很少幾個人知道。”斯托貝爾說,“我也是最近才看到些記錄……這畢竟是精靈竭力想要隐藏的秘密,我們也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已經死了幾千年的精靈激怒他們。誰能料到,他居然還活着呢。”
“這不可能。”肖恩本能地不想接受這種匪夷所思的猜測。他已經花了很長時間,才能勉強消化“地獄裡有個神”,或至少是個擁有如神明般的強大力量的存在,現在又要接受它還有個安克蘭那樣的“兒子”……他不能接受這種像睡前故事一樣荒謬的發展!
約克還在震驚之中回不過神來,奈傑爾倒更願意探讨一下其中的可能性。
“但如果真如你所說,列烏斯就是是地獄中的那位‘神明’,而安克蘭是他的……私生子。”他提出疑問,“它怎麼會允許惡魔們編出那樣的故事來嘲笑它?”
“我想它的力量其實并沒有那麼強大。”埃德立刻回答,“而地獄中的惡魔,也并不像人類崇拜諸神那樣崇拜它……至少不是全部。”
他反複地想過。他在安克蘭的記憶中看到半埋于大地的巨大身軀時,其實想起了星燿,甚至為此而生出許多感動……即使列烏斯為之犧牲的,是地獄。
但不管列烏斯的犧牲是否出于自願,它的力量必然受到許多限制。在潘吉亞它幾乎無所不能,可是在般多亞,當尼亞說出自己的主人是誰,摩裡恩·捷勒,那位惡魔領主,雖然因為忌憚而選擇了讓步,臉上卻并沒有太多恐懼。
它甚至敢在他們離開時扔出一句威脅,那可不是對一位它們本該頂禮膜拜的、無所不能的神明的态度。
而安克蘭,對他的“父親”……似乎也不是那麼恭敬和順從。
“你是覺得……我們有機可趁?”奈傑爾問道。
埃德不好意思地點頭:“雖然我還沒想好該怎麼做……”
他們的确做好了正面對抗的準備,但如果發現了可趁之機卻不加以利用,那就不是勇敢,是蠢。
奈傑爾摸着他剛蓄起的胡子,若有所思。
肖恩也沉默不語,沒再反駁。他的确不願接受這樣的可能,但如果真能因此而減少一些犧牲……他也絕不會因為自己的固執而罔顧他人的生命。
這原本也不是立刻就能決定下來的事,畢竟埃德所說的,也不過是自己的猜測。他們暫時将其放在一邊,去“看望”羅穆安·韋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