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果斷地撞開了斯科特,攔在他與冰龍之間,即使他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斯科特後退了幾步,一手下意識地護住了娜娜,另一隻手卻探向腰間。
聖騎士怒罵一聲,在密室的防禦發出刺耳的警告時拔出長劍,卻也黑着臉從内部封閉了入口。
“斯科特・克利瑟斯!”他怒吼,“你是特意來害我被肖恩剁成肉餡兒的嗎?!”
斯科特的手握在了劍柄上,卻始終沒有拔出來。他定定地看着他,淺藍色的雙眼淹沒在金色火焰之下,又掙紮出一線清明。
他不該來這裡,他知道。他隻是……想看看他們到底好不好。
可此刻試圖奪走這具軀殼的控制權的意志,更想知道伊斯是不是偷走了本該屬于它的東西,或者,更進一步,想要把它奪回來。
而他差一點就讓它得逞。如果不是娜娜咬了他那一口,他幾乎已經說服自己,隻是稍稍碰觸伊斯的靈魂,看看他情況如何,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他沒有意識到那個念頭有多少是因為他的憂慮,又有多少是因為熾翼的暗示。不知不覺間,它已經能夠越來越輕易地左右他的行為。此刻回想,他在聖墓之島自己的長劍上留下那樣的記号,到底是他成功地瞞過了熾翼,還是熾翼成功地欺騙了他?
他不知道。
――你已經被發現。
他試圖讓那因為意料之外的失敗而更加缺乏耐心的熾熱靈魂冷靜下來。
――這不是最好的機會。
他學會了暫時的退讓。可在他腦海中咆哮的聲音已經失去了理智。
他拔出了劍。火焰漫上劍刃,已經習慣了高溫的劍鋒一片火紅,融化的金屬在它擡起時向下滴落。
他看見菲利滿臉怒容,卻聽不清他在吼些什麼,倒是脖子上的又一陣劇痛讓他稍稍分神。轉過頭,他隻能看見小龍豎得筆直的尾巴和微微張開的翅膀,它的身體也在火焰的包圍之中,但它毫發無傷。
血液還沒能從傷口留出就已經在高溫中凝結。娜娜死死地咬住了他一塊肉,那傷害對他而言微不足道,卻能讓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
他逐漸昏沉的意識因此而保持了清醒,直到緊握手中的長劍徹底融化消失,在他手心留下一片焦黑,也沒有再往前刺出一分。
除非他的靈魂被徹底毀滅。
可倘若他的靈魂被徹底毀滅,他也就失去了他最大的利用價值。
熾熱而凝滞的空氣忽又開始流動,驟起的風吹散了焦臭的黑煙,冰冷的水當頭淋下,像巨浪砸在他身上,頃刻間熄滅了火焰。
他看見他開裂的血肉上騰起白霧,卻突然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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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埃德讪讪地開口,扭了扭光溜溜的腳指頭,心虛地把視線從濕淋淋還冒着白煙的斯科特身上移開,又強行移回來。
他得盯着他。就算一具燒得黑紅卻還在動的身體實在是很驚悚。
他不确定他是被法陣的警示吵醒,還是被聖騎士們轟隆隆的腳步聲吵醒,反正他醒了。沖進密室時他沒有受到半點阻礙,還以為情況已經失去了控制,卻隻看到燒到冒煙的斯科特和不知所措的菲利。
而伊斯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倉促之下,他本能地牽引出那個水池裡的水,兜頭澆了過去。
那看起來小巧的水池,在正常情況下其實直通希安湖,冬季冰冷的湖水,足夠讓一條怒火中燒的炎龍也清醒過來,不甘地退去。
斯科特轉過頭來的時候,渾身的燒傷正快速地恢複。沒有對上一張面目全非的臉讓埃德默默地松了一口氣――他實在不想在他的噩夢裡添上新的畫面。
娜娜松開了它的小尖牙,惱怒地猛拍着翅膀,啪啪地打在斯科特的臉上,斯科特隻是稍稍偏了偏頭,依舊擡起一隻手護在它身後,像是擔心它會摔下去。
“……抱歉。”他艱難地開口,“我不該來。”
菲利吊着的那顆心終于落了回去,卻落得不甚安穩。
“下一次,”他用劍指着斯科特,嚴肅又暴躁,“别指望我再信你半個字!”
“那很好。”斯科特認真地回應,“原本就該這樣。”
菲利差點就脫手一劍直戳他兇口。
他咬牙切齒地收回劍,一邊警告他“你最好快點滾蛋,肖恩很快就會回來了!”,一邊脫下外套扔在他身上。
“給我遮好!”他嚴正地指責他,“娜娜可是個小女孩兒!”
斯科特接住了外套,小心地把娜娜從肩頭抓下來。小家夥這會兒又開始氣呼呼地咬他的手指,但顯然沒怎麼用力。
埃德接過了小龍,欲言又止。
他的腦子其實還不是很清醒。他覺得他應該有很多問題要問,現在卻一個也想不起來,最後也隻是笨拙地擠出一句:“伊斯……他會沒事的。”
斯科特回頭看了看沉睡不醒的冰龍。
一層光霧籠罩在它身上,那看起來若有若無的保護并不那麼容易被破壞。
一條會被神聖的力量所保護的冰龍――曾經,他最美好的願望也不過如此。
“要小心提防,”他告訴埃德,告訴菲利,也告訴伊斯,“尤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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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隻要斯科特還是斯科特……即使他靈魂隻剩了碎片,隻要他還在那幅軀體之中,他們永遠會顧慮重重。
埃德和菲利在斯科特消失時沉默地互視,對此心知肚明。
“……我越來越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聖騎士沮喪地撓頭,“他其實可以有别的選擇,哪怕是最糟的……一了百了的選擇,也好過現在這樣……”
他說得含糊,但埃德能聽懂――如果斯科特能讓自己徹底死掉,大家或許還更輕松一點。
“也許他的生命根本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埃德說,“如果他選擇死亡,消失的隻會是他的靈魂,他的軀體一樣會被利用。”
“但我們能分辨出來。”菲利說,“我們不會再這樣束手束腳。”
這很殘酷,但是事實。
“也許,”埃德努力找着理由,“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而他不能讓我們知道。”菲利無奈地攤手,“知道嗎?我越來越明白娜裡亞為什麼那麼讨厭他了。”
但卻依然無法放棄他。
被封閉的入口已經打開,聖職者們因為埃德的命令而停留在外。菲利恹恹地出去安撫人心,以及做好迎接肖恩・弗雷切的怒火的準備,埃德卻留了下來。
他走近他的朋友,第一個反應是試圖把它微張的嘴合上――等它醒過來發現自己流了一地的口水,絕對會氣急敗壞。
他以為這很簡單的,結果費了他九牛二虎之力,出了一身的汗,冰龍還是過一會就又張開了嘴。等埃德意識到這是因為這條龍躺的姿勢不對,他已經沒有了繼續折騰的力氣。
娜娜從頭看到尾,眼神疑惑,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幹嘛。
然後埃德遲鈍的腦子緩慢地做出了反應――是啊,他到底在幹嘛?!睡覺流口水難道是什麼很要緊的事嗎?這家夥被他掰來掰去都沒醒才是更需要擔心的吧?!
他蹲在地上,對自己有點絕望。
他應該看看伊斯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可事實上,除了沖進來的時候本能快過意識,給斯科特澆了那一身的水,他一直在避免施法,哪怕是最簡單的,讓自己力氣更大一點的法術。即使他明明感覺得到,他的身體沒什麼問題,他的靈魂也沒什麼問題,他好得不能再好……心底卻總有種隐隐的恐懼。
他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哪怕他能看到,聽到,摸到,能感覺到娜娜在他懷裡翻騰時爪尖撓在他皮膚上的微痛,清楚又真實。
……可萬一呢?
他蹲了好一會兒,直到菲利又跑來回來。
“你要是再不出去,”他告訴他,“你的未婚妻就要把神殿給燒掉了!”
埃德呆呆地擡起頭。
――未婚妻?
毫無疑問,這個世界,必然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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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像遊魂一樣晃出去,娜裡亞用滔天的怒火讓他感受到了“真實”。
她差點就把放滿了蘋果派的烤盤砸到他頭上,又被菲利一聲“不要砸頭!”的提醒所阻止,在氣得快要炸開的時候她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氣勢洶洶地沖出了神殿,沒有一個人敢攔她。
埃德本能地想追上去――即使這一切都是假的,那個哭着跑掉的女孩兒其實是個狡猾的惡魔,他也得追上去。
但他沒追出幾步,娜裡亞就已經氣勢洶洶地沖了回來,把他拖回房間。他隻套了件睡袍,女孩兒拖着他就像拖了隻眼神呆滞的小肥羊,利落地甩上案闆……床。
他有點懵――為什麼娜裡亞的力氣這麼大?!
沒等他說出一個字,娜裡亞又繃着臉掉頭離開,然後便是欣喜如狂但完全插不上話,一直跑來跑去跟着他們的泰瑞被拎了進來,對他進行了從頭發絲到腳趾的仔細檢查。
再然後,是艾倫・卡沃用充滿各種嫌棄、冰冷得讓他渾身僵硬的視線把他從頭掃到腳,沒等他努力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又得迎接趕回神殿的伊卡伯德另一次從頭發絲到腳趾的仔細檢查,還被取走了小半杯血。
最後,還有肖恩・弗雷切隐而不發,更讓人心裡直哆嗦的,意味不明的掃視。
他隻能木然躺在床上,雙手交握在兇口,任憑擺布。
他開始相信一切都是真的。畢竟,一個想讓人陷身其中無法脫離的幻境,要麼美好得令人流連不舍,要麼恐怖得讓人無力反抗,怎麼也不會是這樣的……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唯有真實的生活能如此一言難盡。
他心心念念地想着要跟娜裡亞說上幾句話。他得向她道歉,因為讓她如此擔心……他還急切地想要跟她确認一下“未婚妻”的問題。
可娜裡亞再不肯出現,而他被禁止離開他的床,即使他聲稱他一點問題也沒有,但每一個人似乎都覺得他應該繼續卧床休息,到最後連他自己也忐忑起來――他難道真有什麼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問題?
房間裡終于安靜下來的時候,他也隻是惴惴不安地躺着,跟蹲在他枕邊的娜娜大眼瞪小眼。
小龍安慰般擡起爪子拍了拍他的額頭,趴下來團成一團,眼睛一閉就睡着了。
它今天,也是很辛苦的呀!
但埃德睡不着。他躺了一會兒,剛想爬起來,門就被推開了。
菲利・澤裡一步跨進來,迎着他失望的眼神,拖了張椅子癱上去,整個人都冒着名為“沮喪”的黑氣。
“别看啦。”他無情地粉碎了埃德的希望,“在不會看到你就哭,或者想把你揍出屎來之前,你的‘未婚妻’,是絕對不會再讓你看見她的。”
埃德恹恹地躺回去,又偷偷瞥他一眼。
“……肖恩懲罰你了嗎?”他問。
“沒有。”菲利無精打采地攤開四肢,“他隻是告訴我,我本來也已經不用服從他的命令……但他覺得我最好還是回到弗裡德裡克身邊,那裡更能發揮我的作用。”
――意思就是,肖恩要趕他走。
“他這樣是不對的。”因為肖恩不在這裡,所以埃德也能大膽地表示他的同情,“他不能在用得上你的時候叫你回來,一生氣又趕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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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菲利猛拍了一下扶手,“跟從前相比,他也就是在命令之前加了個‘請’字而已!我!明明是自由的!”
被吵醒的娜娜發出不滿的嘟哝,被埃德揉了幾下又團回去。
“所以,”埃德放低了聲音,“你還是會留下嗎?”
他喜歡菲利。這個聖騎士總能讓人放松下來,覺得“啊,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一臉憤然的聖騎士僵了一下。
“……我會離開一陣兒。”他說,“然後再回來告訴他,小國王并不需要我。那時候,肖恩的氣應該也消了吧。”
他還為自己迂回的戰術找了個理由:“對年紀大的人,總要使用更溫和一點的方式才好。”
埃德隻好默默地給他比出個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