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人都不自覺地趴在了船邊,在按捺不住的興奮中竊竊私語,低頭看着白色巨龍被一點點拉上甲闆。
原本就向右傾斜的船身歪得更加厲害,九趾卻隻是斜靠在通往上層甲闆的樓梯邊,平靜地注視着一切。
“獵物”離開水面時,龍骨号呻吟着又傾斜了幾分。賽斯亞納緊盯着漁網中一動不動的冰龍,兇口像是被堵住一般無法呼吸。
他以為他會更加憤怒或悲傷,但此刻他腦子裡卻隻有一片茫然。
他不能接受這個……一切不可能如此結束。
“等等。”
九趾突然開口叫道,“再射它一輪……用龍骨箭。”
他在精靈的怒視中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神情淡然:“總得以防萬一……它到底是條龍。再說如果它真的已經死了,也會在意身上多幾根箭的。”
精靈壓下拔劍的沖動,咬着牙把目光轉回冰龍的身上。他無法阻止這些……面對一個他的雙劍無法擊敗的敵人,深深的挫敗感前所未有地打擊着他的自信。
但如果那條龍真的死了……他得想辦法帶羅莎離開。哪怕他們對九趾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他懷疑這個年輕的、難以捉摸的海盜首領也不會好心地放他們走。
在他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時候,有人用長劍敲了敲一根立在船邊,看不出有什麼用處的銅柱。那兩短一長的聲音大概是某種暗号,甲闆下有什麼東西開始轉動,十幾支黑色的弩箭遵從九趾的命令,射向吊在船邊的冰龍……而它依舊一動不動。
九趾沉默片刻,揮了揮手。絞盤再次吱吱嘎嘎地響了起來。滴着血水的巨龍的屍體在一片寂靜中被扔到甲闆上的時候,船身也終于恢複了平衡。
有好一會兒沒人開口,也沒人動彈,所有人都隻是屏息注視那在陽光下依舊耀眼得幾乎無法直視的,傳說中的生物。
他們擊敗了它……但在極其短暫的一瞬間,即使是這些冷酷而殘暴的盜匪,似乎也因它的死亡而感覺到淡淡的惋惜與悲傷。
那條龍此刻看起來小得令人驚訝――它甚至都沒有占滿整個甲闆。
但它依舊是美麗而令人敬畏的。哪怕被漁網緊束得縮成一團。雙翼像揉皺的破布一樣貼在身體的兩側,長長的脖子折斷般向右彎曲,下颌被它自己的血染成一片鮮紅……它看起來仍有一種不容侵犯和亵渎的神聖。
精靈垂下雙眼。驚訝于自己竟會使用“神聖”這樣并不合适的字眼――巨龍并不是神所創造的生物……他們甚至可以說是神的敵人。
緻命的傷口大概被壓在冰龍身下,血迹迅速在甲闆上蔓延。短暫的震撼之後,有人開始低語着是不是該拿個桶來收集它的血――那很值錢的不是嗎?
但九趾沒有開口,誰也沒敢動手。
海盜首領緩緩地走到巨龍身邊。歪着頭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緊閉的雙眼。
“我可以拿走它的角嗎?”阿朵拉歎着氣問它,“它們看起來真漂亮……也許我可以用它們來打一對亮亮的彎刀。就像那個精靈的一樣?”
“等我們用完了它,你想拿走什麼都行。”九趾随口說道,目光始終沒有從巨龍身上離開,唇邊漸漸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陽光似乎極其明亮地閃爍了一下。被急速凍結的空氣裡閃過無數小小冰晶的反光。許多人在意識到危險降臨的那一刻,已經沒有任何反抗或逃脫的機會。
巨龍怒吼着一躍而起,雙翼驟然伸展開來。長長的尾巴扯起似乎早已被撕裂的漁網,遠遠地扔向海面。
它的前兇到右翼下有一道可怕的傷口……但它還活着。而且極其憤怒。
那炙熱的怒火大概連它體内的毒素都能燒幹――至少現在,它的動作看起來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它的魔法也依然有效。距離太近的人在眨眼間變成了冰封的雕像,連臉上貪婪的神情都還來不及改變,又被卷起來當成武器砸向安置在上層甲闆上的弩車。
而在下層的甲闆上,踩着它自己被凍結的血迹,那咆哮着的巨龍猶如飓風般撲騰了幾圈,已經把所有的弩車和它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拍進了海裡。
在躍上上層甲闆之前它急促地喘息了幾下。被冰封的傷口崩裂開來,更多的血湧了出來,但并沒有阻止它狂怒的反擊。
直到視線之中所有能攻擊它的武器或人類都已經掉進海裡或變成碎片,冰龍才躍回下層,長尾一卷,從一堆碎片之下扯出兩個人,重重地拍在甲闆上,在他們頭頂張開大嘴,露出被血染紅的利齒,放聲怒吼:
“你在幹什麼?!”
這一刻它猙獰得像個十足的惡魔,而它雷鳴般的聲音足以震碎人類的耳膜……但其中一個“人”隻是皺着眉敏捷地縱身跳了起來,向他舉起雙手。
“冷靜點,伊斯!”精靈叫道,“你不能傷害這個人!”
他在冰龍的爪子以雷霆萬鈞之勢拍向九趾頭頂時拉開了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等死”的海盜首領……因為他無法判斷那一擊會對冰龍自己造成怎樣的傷害。
冰龍把頭壓得更低,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不能?”它冷冷地重複,擡起前爪把另一個正緩緩爬起來的家夥又一次壓倒,“為什麼?”
“不是‘不能’。”精靈有些煩惱地斟酌着人類貧瘠的用詞,索性改回了精靈語,“你傷害不了他,所有的傷害都會返回到你自己身上。”
“或許你也可以試一試?”
被壓在龍爪下的九趾低低地笑着,地悠然開口,“我還沒有被龍攻擊過……也許結果會不一樣呢?”
“……别沖動。”精靈揮着手,沮喪地意識到自己的的問題其實并不是“人類的語言太過貧瘠”,本能地回頭尋找羅莎――他記得女戰士拖着阿朵拉逃到了另一邊。
他擔心受傷的冰龍會在憤怒之中不管不顧地先把九趾撕成兩半再說……他需要有人能安撫它。
但這條他記憶中脾氣暴躁的龍卻出乎他意料地迅速冷靜下來,低頭嗅了嗅九趾,然後厭惡又滿意地噴出一口寒氣。
“魂咒。”它說,“活該。”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