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屋,容晚玉就看見容束一臉疲倦地揉着自己的額角。
“父親,今日天寒,喝些熱湯暖暖身子吧。”
一碗熱氣騰騰的羹湯置于眼前,容束聞到香氣,緩緩睜眼,“晚丫頭怎麼來了,先坐吧,尋為父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父親,女兒如今已十三,翻年便十四了。”容晚玉眼神笃定,言辭懇切,“于嬷嬷言,大家閨秀,出閣前便該随主母學着打理庶務,替家中分憂。如今,蕭...家中有些變故,外事有父親,内院卻也不能無人主事,下月便是父親的壽辰了。”
容束似是沒想到長女有朝一日能說出這樣有責任擔當的話,片刻沉默下來。
他出身寒門,是村裡唯一考上的秀才,年輕時并不懂得那些高門大戶的規矩。
後與永甯侯府嫡女成婚,有鐘氏幫着操持内外,在京城内也從未出過岔子。
便是他不喜旁人言他靠妻家立足,也不得不承認,湘娘于容家實在出力良多,不僅打理好内務,還替他維持好了與同袍家眷之間的情誼。
自蕭姨娘接過管家鑰匙,這家裡大小事宜也算安排妥當,隻外出的宴席他也總會孤身前往,從不帶蕭姨娘去,莫不是因蕭姨娘的出身和身份。
于嬷嬷見主君一時未答,上前行禮開口,“容老奴僭越,先夫人未出閣時,雖受盡寵愛,卻也早早随着老夫人理事,在小姐這年紀,對内可管家财,對外可宴賓客。如此,嫁到容府,才能替主君操持大小,小姐如今再不學怕是晚了。”
有嫡妻珠玉在前,容束自然能明白其中道理,“到底是楚...蕭姨娘缺少見地,平白耽誤了你幾年,如今有嶽母身邊的嬷嬷相助,你便先學着理事吧。”
“是,女兒謝過父親。”容晚玉脆生應下,又替蕭姨娘說了幾句話,“姨娘平日最疼愛女兒,讓二妹妹學女紅習詩文不止,芙蓉閣都是二妹妹自己管事的,想來是不忍女兒吃苦。隻如今女兒也大了,該為父親分憂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容晚玉當做沒看見容束驚悟的神情,帶着于嬷嬷告退,留給容束足夠的時間慢慢回味。
容晚玉離開後,容束攤開一張紙,左右兩側書寫容晚玉和容沁玉的名字。
又将兩人這些年來所擅之事一一落筆,末了,隻見左側大女兒名下幾乎空白,二女兒名下卻寫了一長串。
最後在中央,又寫下蕭姨娘的名字。
一眼望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扔開毛筆,雙手支住額頭,千言萬語最終隻化成一句喃喃,“湘娘,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晚兒......”
回到玉雨苑不久,管家就送來了一串鑰匙,神情越發恭敬。
“大小姐,家中大小鑰匙都在此了。外院内院管事嬷嬷也都候着,就聽大小姐您問話示下了。”
“有勞管家。”容晚玉示意于嬷嬷收起鑰匙,笑容和善,“一t時半會兒也不急,姨娘掌管内院多年,想來是打理得井井有條,管事嬷嬷們依舊行事便是,若有事,我再傳喚。”
管家聞言沒有異議,似乎更加謹慎,連知棋給的茶錢也婉拒再三,才收下。
“爹,你咋這麼緊張?我看大小姐雖然管事了,但也隻是頂了蕭姨娘的班,什麼也不懂嘛。”跟在管家身旁的小厮大咧咧嘀咕道。
“你多吃些豬腦子補補吧!”管家屈指叩在兒子腦袋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什麼也不懂能在蕭姨娘出事後立馬拿到管家鑰匙?若适才大小姐立刻叫來那些管事和嬷嬷,倒是不用在意。偏偏先晾着那些人精,這才是有腦子的。“
管家兒子被敲得吃痛,聽得雲裡霧裡的不明白,纏着管家追問,“為啥啊,爹你說清楚些,兒子才明白嘛。”
瞪了一眼兒子,管家才解釋道:“現在外院内院,不說全數,大多也都是蕭姨娘的人。這麼多年的恩威,蕭姨娘一時被罰,動搖不了那些人的心思,此時大小姐執掌中饋,那些老貨正等着給大小姐找事呢。”
想起那些被蕭姨娘慣得越發猖狂的管事嬷嬷,管家作為容束的老仆,露出看戲的神色,“大小姐一日不傳喚,他們便一日無力可發,久而久之便人心惶惶,正可謂兵不血刃。”
說完一大通話,見兒子還是那副蠢樣子,管家氣得夠嗆,一腳踢在兒子屁股上,“滾去老爺院裡,少說話多做事,别跟個棒槌似的。”
待管家走了,于嬷嬷将鑰匙收撿好,評道:“這容府上下,難得有個長了腦子的奴才。如今小姐既掌了中饋,老爺也清明過來,想來再無那蕭氏翻身的機會了。”
容晚玉翻看着管家一并送來的賬冊,搖了搖頭,“嬷嬷才入容府不久,不知曉那蕭姨娘的本事,隻要父親對她還有情意,總有死灰複燃的一日。不過那時候,也該有人名正言順的料理她了。”
主仆二人話未言明,都知道說的是永甯侯府的二小姐,容晚玉的小姨。
“下旬便是父親壽辰,雖不是整壽,也該好好熱鬧一番。屆時,再給永甯侯府遞去帖子。”
永甯侯府裡,老夫人在京郊莊子養身,侯爺大江南北的忙着生意,能來做客的,也隻有還未出閣的二小姐了。
賬冊繁瑣,容晚玉到底沒有打理過,有許多不懂,于嬷嬷便幫她一一講解,一時間玉雨苑隻剩下主仆二人的說話聲。
“大少爺,你怎麼來了?诶,姑娘正忙着呢,您等奴婢去通傳——”
過了會兒,屋外忽然傳來了吵嚷聲,還有容思行大吵大鬧的聲音。
“放開我,我要去見容晚玉!”
容晚玉挑起一邊眉毛,揉了揉發酸的脖頸,放下了手中賬冊,“放他進來吧。”
院内環兒佩兒得到主子首肯,才将容思行放了進去,緊随其後的還有容思行的奶嬷嬷劉氏,“少爺您慢點,仔細别摔着了!”
一進内屋,容思行便沖到了容晚玉面前,怒氣沖沖的模樣,“你為何要害姨娘和沁姐姐!”
容晚玉看着眼前的弟弟,仿佛一條養不熟的狼崽子,眼神沉沉,眼裡的傷心委屈,讓容思行原本堅定的心思一點點動搖。
她忽然開口,“跪下!”
一句話險些讓容思行軟了膝蓋,聽見身後咚的一聲,才知道容晚玉說得不是自己,而是随自己來的奶嬷嬷劉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