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蘊和開心極了。
自她開始學着“彈琴”,周圍人便避之不及,仿佛她彈的不是琴,而是他們的命一樣,難聽到讓對她百依百順能把她誇出花兒的阿父都對她的琴聲誇不出口。
三郎是第一次想聽她彈琴的人。
這說明什麼?
說明她才華終于被人發現了!
阿父蘭姨梨姨他們覺得她彈琴難聽,是因為他們不懂得欣賞。
三郎就不同了,世家出身,對琴棋書畫頗有造詣,一眼就看出來她彈琴的天賦,所以才強烈要求聽她彈奏一曲,甚至為了聽她彈琴,還不惜耽誤回中原的時間,簡直是她在彈琴事情上的知音。
伯牙與鐘子期的高山流水是什麼樣子她沒見過,但見三郎對她琴聲的喜歡,她覺得高山流水覓知音也不過如此了。
思及此處,相蘊和對自己彈琴的事情充滿了自信。
“把琴拿過來。”
相蘊和道,“趁三郎還沒來,我再練練琴藝,争取等他過來的時候能完整彈出一首曲子。”
“......”
不不不,您大可不必。
我對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鑒,您不能這麼對我!
親衛一臉驚恐。
親衛如喪考妣的表情落在相蘊和眼底,相蘊和有些不滿,“你這是什麼表情?”
“我彈琴有這麼難聽嗎?”
大概或許是難聽的orz
親衛點頭。
相蘊和鼓起小臉,瞪了親衛一眼。
初夏的陽光比春日多了幾分熱浪,裹挾着蟬鳴,從簡陋中的窗柩處透進議事廳,将主位上的小姑娘映得如粉雕玉琢的琉璃娃娃。
琉璃娃娃如今鼓着小臉來瞪人,親衛瞬間明白了顧家三郎的心理——還别說,對着這樣一張小臉,任誰都說不出她彈琴難聽的話。
質疑三郎,理解三郎,成為三郎。
親衛立刻搖頭,“沒,沒那麼難聽。”
撐死不過是鋸木頭、指甲撓牆、用石子在青石闆上嘩啦罷了。
作為一個跟随大哥南征北戰的軍士,怎能連這點魔音貫耳都撐不住?
——必須撐住!
“女郎的琴音好聽極了。”
親衛從善如流誇道,“别說顧家三郎為了聽女郎彈奏一曲舍不得走,換成其他人,其他人也舍不得走的。”
相蘊和滿意了,“這才對嘛。”
“我就知道,我彈琴沒那麼難聽的。”
“去,把琴搬過來,我再練練。”
相蘊和吩咐親衛。
親衛搬來琴,視死如歸放在相蘊和面前。
相蘊和像模像樣卷起衣袖,仔細帶上護甲,以護甲放在琴弦上。
“咚——”
相蘊和開始彈琴。
親衛臉上的表情出現一絲裂痕。
“噔——”
相蘊和反複撥弄。
親衛開始不願成為顧家三郎。
“铮——”
相蘊和自我感覺良好。
親衛開始質疑三郎。
——這玩意兒是人能聽的聲音?!
别說大哥了,大嫂在旁邊立着,他也誇不出好聽兩個字。
更别提大嫂比他們更受不了阿和的琴音,隻要阿和去摸琴,大嫂跑得比誰都快,留下來不及跑路的大哥在風中淩亂。
大哥大嫂都聽不下去阿和的琴音,他一個當叔叔的不至于為了哄阿和把自己的耳朵跟命搭進去。
須臾間,親衛說服了自己,“那什麼,阿和,大哥快該回來了,我去把他房間收拾一下。”
“你不是負責傳送消息的嗎?”
相蘊和奇怪看了眼親衛,手上撥弄琴弦的動作沒有停,“什麼時候連收拾東西也是你負責了?”
親衛忍不了魔音貫耳,“這不是人手不夠嗎?”
“蘭姐一個人都當三個人用,更何況我了。”
“那啥,不說了,我先去忙了。”
親衛落荒而逃,“阿和,你慢慢彈,三郎肯定會喜歡你的琴音的!”
顧家三郎說話要人命,小阿和彈琴要人命,同樣是要人命,倆人湊到一起,就是傳說中的高山流水遇知音!
跑得太快,親衛險些摔了個狗啃泥。
但畢竟是習武之人,他很快反應過來,從地上爬起來,又迅速往前跑,仿佛不是着急去給相豫收拾屋子,而後身後有索命的鬼在追一樣。
“......”
她彈的有這麼難聽嗎?
相蘊和不服,“哼,又一個不懂欣賞的。”
“我彈的這麼好聽,你們不聽是你們的損失。”
相蘊和輕哼一聲,隻當沒看到親衛的慌不擇路。
沒關系,他們不懂琴,等三郎來了就好了。
三郎來了,他們就會發現,欣賞不了她的琴藝是他們的問題,而不是她彈奏的問題。
·
相豫大盛回城,一路上聽蘭月胡青杜滿講相蘊和的種種安排,聽得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他的小阿和已經長成他的左膀右臂,再不會讓他擔驚受怕。
心酸是他沒有保護好阿和,才會讓阿和以極快的速度長成現在的模樣。
這是他作為父親的失責。
相豫欣慰心酸着回到方城,臉尚未來得及洗,便去議事廳尋相蘊和。
“阿和在做什麼?”
相豫問親衛。
親衛的表情活像是生吞了一萬個盛軍,“在彈琴。”
“???”
好不好的彈什麼琴!
一瞬間,相豫既不欣慰更不心酸了,拔腿便往後院走。
“跟阿和說,我先去洗漱。”
相豫吩咐親衛,“等洗漱完之後,再來議事廳找他。”
等他洗漱完,阿和應該也能彈完了吧?
相豫同樣落荒而逃。
蘭月杜滿胡青三人見相豫都受不了相蘊和的琴音,自己更不必為了哄小姑娘把自己耳朵搭進去,尚未走到議事廳,三人便一哄而散。
幾人各自逃回自己的房間,宋梨領着盛軍将領的美人們回來了。
“這是将軍們在習武?”
“呃,我聽着像是木匠在鋸木頭。”
“不像吧,應該是石匠在鋪青石闆。”
聽到議事廳傳來的聲響,美人們交頭接耳。
宋梨擡手扶額,“都不是,是阿和在彈琴。”
“???”
這聲音叫彈琴?!
美人們面面相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呃,女郎的琴音真别緻。”
半息後,求生欲極強的美人們斷斷續續開口,“是呀是呀,女郎的琴音有金戈鐵馬之音,想來是豫公悉心教導之故。”
“豫公乃當世豪傑,女郎亦是人中龍鳳,連琴音都與普通人大不相同。”
“女郎有如此琴音,未來必大有可為。”
宋梨肅然起敬。
聽聽,聽聽,什麼叫說話的藝術?
這就是說話的藝術——貓兒抓牆的聲音美人們都能誇出一朵兒花。
怪不得盛軍将領們愛與美人們在一處,換成她,她也喜歡與美人們一起玩。
人長得漂亮,又多才多藝,說話還這麼好聽,跟她們相處簡直是一種享受。
宋梨心情大好,“你們既然喜歡阿和的琴,便不妨多聽聽,指導指導她。”
“這兩日三郎會過來聽她彈琴,别讓她彈起琴來把三郎吓跑了。”
美人們不知三郎是誰,但見宋梨這般鄭重其事,那位三郎定然是極其重要的人物。
這麼重要的人物特意來聽女郎彈琴,那麼他的身份便呼之欲出——豫公看重的女郎的未婚夫。
這年頭,諸侯們為了增強自己的實力,讓子女聯姻周圍諸侯是常有的事情,哪怕自家孩子年齡并不大,也早早定下婚事,借此拉攏周圍勢力。
美人們見過太多這種事情,對于相豫也想借小女郎的婚事拉攏三郎身後的勢力的事情見怪不怪,聽宋梨交代自己,便一疊聲應下,“将軍放心,女郎在琴藝上頗有天賦,不需奴家們教導,隻需三兩句話,便能讓女郎的琴藝更上一層樓。”
這話好聽得很,宋梨頻頻點頭。
——人美又會說話,這誰招架得住呢?
是的,沒錯,她也想成為盛軍将領那樣的人,天天與美人們湊在一起。
但此時的方城沒有那個條件讓她享受,降兵們的軍饷甲衣與安置都是問題,這些事情大哥不管,蘭姐不問,滿哥胡青更不必說,都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用心的人,這麼多的事情,全壓在她身上,她哪有時間去與美人們尋歡作樂?
生活不易,宋梨歎氣,“你們先去後院安置,待女郎回去之後,再指導女郎的琴藝。”
議事廳裡有太多的軍務與政務,閑雜人等不能進入,尤其是剛剛歸順她們的美人們。
美人們乖巧應是,跟着親衛去安置。
相蘊和一個人在議政廳彈了半日,手指倒不覺得累,耳朵倒先累了起來,悶悶生響,恍惚有耳鳴的迹象。
“......”
好的,她知道自己彈得的确不太行了。
相蘊和歎了口氣。
明明她在其他事情上也算過目不忘,一點就通,怎麼在彈琴的事情上卻是始終不得要領呢?
——一定是阿父沒有給她請名師大家來指導的緣故。
問題不大。
顧家三郎出身世家,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等他來了方城,可以讓他來指導他。
三郎雖不太會說話,日常說話能将人噎死,但人不壞,心地很善良,隻要她耐着性子請教他彈琴的事情,他肯定會願意教她。
她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又有三郎在一旁作為指導,不過三五日,便能掌握彈琴的要領。
相蘊和信心大增,翹首以盼等待顧家三郎的到來。
而此時被她期盼着的顧家三郎商溯,此時也在掐着時間算相豫收攏盛軍的事情。
他對相豫的事情不好奇,更不在意相豫有沒有把盛軍全部招降,他隻是不想自己到了方城,小姑娘忙前忙後忙着幫相豫處理後事,莫說給他彈琴了,連說話的時間都不多。
就像前段時間把他接去郡守府,天剛蒙蒙亮,小姑娘便跑去議事廳,不是處理這,便是操勞那,明明隻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女郎,卻比他這個清風寨的三當家還要忙。
——他在馬棚似的郡守府住了十日有餘,見相蘊和的次數一隻手數得過來。
相豫的下屬們果然是一群廢物。
一群大人拿不了主意,竟要一個小姑娘忙前忙後。
相豫身為主公,應當比這些廢物們要強些,不至于把所有事情都丢不過十歲的小女兒。
商溯對素未蒙面的相豫挑挑揀揀。
·
“我這個女兒什麼都好,唯獨琴藝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聽親衛來報,相蘊和不再彈琴,剛沖完一身血污的相豫随手披了件衣服,與杜滿一起往議事廳走,“也不知道她的性子随了誰,貞兒的琴音很好聽的啊。”
早年的姜家富甲一方,姜貞是按照标準的高門貴女來培養的,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四書五經,都無一不精通。
可惜後來姜父去世,姜家族人欺負孤兒寡母,将姜家偌大家業占去大半,姜家就此家道中落,姜貞過了好多年的苦日子。
雖占去了姜家的産業,但那些族人着實不會經營,不過三五年,便将财産揮霍一空,等姜貞長大有自保能之際,她能讨要回來的東西不過寥寥,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點産業也足以讓她東山再起,再次成為當地的富戶。
但世家豪族當政的世道,沒有權勢庇佑的富商隻是待宰的肥羊,更别提姜貞生得美貌,哪怕沒有萬貫家财,也容易遭遇别人的觊觎。
随着姜貞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當地的豪強與貪官也越來越眼紅,哪怕姜貞曾為保平安送了他們不少錢财,但送的錢财哪有把所有錢财據為己有來得痛快?
沒過多久,原本與姜貞關系頗好的豪強翻臉不認人,勾結官府強占姜家财産,逼迫姜貞嫁給他當不知道多少房的小妾。
姜母四處求救,可周圍人畏懼豪強與官員不敢伸出援手,那時的相豫年少輕狂,立志要當踏平一切不平事的遊俠,看姜母哭得可憐,便大手一揮,說這事我管了。
别人是動動嘴安慰姜母,相豫是真的敢管。
在豪強強娶姜貞的那一天,相豫喊了一幫兄弟去劫親,風風火火找到豪強家裡才發現,身着嫁衣的姜貞已提劍把豪強送上西天,這會兒與蘭月正追着來喝喜酒的貪官砍,若他來得再晚些,隻怕作惡多端的貪官已成了一灘肉泥。
“......”
失策了,高門貴女原來不止讀書彈琴聊聊風花雪月,拿劍砍起人的時候比他更不手軟。
本想英雄救美的相豫被美人秀了一臉的高超劍術,從此對高門貴女有了新的認知。
而沒能救成美人的相豫也在這一次的營救行動對姜貞一見鐘情,從此開始孜孜不倦的追妻路,最終以一句這樣的世道你難道還沒受夠而成功抱得美人歸。
“你穿着嫁衣砍人的樣子真好看。”
相豫不止一次由衷贊美。
杜滿等一衆兄弟覺得相豫仿佛有那個大病。
提劍砍人時的姜貞身上的血比嫁衣還要紅,仿佛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羅刹,把他們這幫人吓得腿軟腳軟,以後的日子裡哪怕姜貞再怎樣溫婉端莊落落大方,他們也忘不了她浴血殺人的模樣。
那時候的大嫂哪裡好看了?
大哥的品味果然獨特。
杜滿嫌棄道,“阿和的琴藝像誰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
“大嫂琴藝高超,阿和定然是随了大哥你。”
“......”
倒也不用說得這麼明白。
相豫被噎了一下。
待反應過來,大掌一伸,一巴掌拍在杜滿背上,險些将人拍了個狗啃泥。
“瞎說什麼!”
相豫道,“貞兒說了,我若用心學琴,肯定能學會。”
“這不是家裡太窮學不起嗎?”
“要是家裡有錢,别說琴了,棋書畫我都能樣樣精通。”
剛被拍了一巴掌,杜滿避着相豫走,“大嫂哄你的話你也信?”
“......閉嘴!”
相豫擡腳踹人。
阿和的琴藝絕對不是随了他。
杜滿防着相豫拿腳踹,快步往前走了幾步,“我就不閉嘴。”
“阿和彈得難聽不能說也就算了,你彈得那麼難聽憑什麼不能說——”
話未說完,便迎面撞上一塊軟軟的物品。
“哎喲。”
嬌滴滴的聲音響起。
杜滿吓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往後退。
這個距離剛剛好,相豫擡腳将人踹在地上,“躲?我讓你躲!”
話剛說出口,便瞧見一群美人,方才他與杜滿走得急,不曾留意這群人走過來,杜滿又生得魁梧,小山似的,直将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美人撞倒在地上,周圍美人慌裡慌張去攙扶。
相豫眼皮跳了跳,頓覺大事不妙。
——他忙得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呢,這群人就來試探他?
他們到底是他的人,還是貞兒的人?
一群沒良心的小王八蛋!
“哪來的?”
相豫掃了一眼美得各有千秋的美人,沒有好氣問帶美人們進來的親衛。
領路的親衛視線落在相豫身上,“這些都是盛軍主将帶着随軍的舞姬,梨姐說咱們沒有殺俘虜的規矩,叫我将她們帶到阿和身邊安置。”
“還是小梨心細。”
杜滿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看親衛帶進來的美人們,“阿和年齡大了,是該添幾個人在身邊伺候了。”
“心細?”
相豫挑了下眉,不置可否,“阿和跟我一個院子,她們在我院子裡進進出出像什麼樣子?”
蘭月直率潑辣,宋梨心思細膩,但細膩的着實不是個地方,貞兒不在的這段時間裡,逮着機會便來試探他,生怕他把貞兒抛在腦後。
相豫不留自己,美人們花容失色,“豫公——”
“去,帶她們去蘭月小梨的院子,阿和不用她們伺候。”
相豫擺擺手。
亂世之中學什麼跳舞彈琴?
把功夫心智練起來才是正理。
美人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原來不是不要她們。
“奴家多謝豫公收留。”
美人們軟着聲音向相豫道謝。
嬌滴滴的聲音響起,杜滿聽得眼睛都直了。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好聽的聲音!
親衛帶着美人們去安置。
杜滿仍在看美人們,相豫一巴掌拍在杜滿腦門上,“沒出息。”
“我這不是沒見過嗎?”
杜滿回神,拉着相豫的衣袖問,“大哥大哥,你見過這麼嬌軟的美人嗎?”
不能怪他這麼問。
鄉間女人多潑辣,不是蘭月這種一言不合便拔劍的彪悍女人,便是宋梨這種冷不丁陰你一下的女人,像方才那種溫聲軟語的女人們,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
相豫看了眼領路的親衛。
親衛剛走沒幾步,距離不算遠,他說的話準能一字不落全部聽到。
相豫曲拳輕咳,大義凜然,“什麼美人不美人的?”
“這個世道上就沒比你嫂子美的人。”
親衛耳朵微動,長舒一口氣。
——梨姐多心了,大哥心裡念着大嫂呢。
杜滿一言難盡,“嫂子又沒在這,大哥你裝給誰看呢?”
相豫拿起随身的幹糧塞到杜滿嘴裡。
你嫂子雖然沒在這兒,但這兒處處是你嫂子的眼睛啊!
相豫杜滿兩人來到議事廳。
宋梨笑着迎上前,“大哥,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盛軍軍營裡有幾個能歌善舞又會彈琴的舞姬,我把她們留了下來,想着讓她們在阿和身邊伺候,教教阿和琴棋書畫。”
“小梨,你的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了。”
杜滿痛心疾首,“大哥看不上她們,把她們全轟走了。”
宋梨眸光輕轉,視線落在相豫身上,“大哥,她們不是挺好的嗎?”
“好什麼好?”
相豫沒有好氣道,“妖妖娆娆沒個體統,這種人怎能留在阿和身邊?”
“一會兒等我得了空,我給阿和挑幾個年齡相仿的小姑娘,一起長大一起玩兒,不比舞姬強得多?”
宋梨笑了起來,“還是大哥考慮得周道。”
“什麼周道不周道?”
相蘊和聽到聲音,從裡間走出來,看到外面站在頭發還濕着的相豫,黑湛湛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快步向相豫奔過來,“阿父,你回來啦!”
相豫單膝跪地,将小跑着奔向他的小姑娘抱起來,“幾天不見,我的小阿和又長高了。”
相豫拿着尚未來得及刮的胡茬去紮小姑娘的臉。
動作剛做一半,忽而想起懷裡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不是三五歲的小孩子,于是連忙收了動作,改成騰出一隻手揉了揉相蘊和的發。
“有沒有想阿父?”
相豫問道。
“想,特别想。”
相豫的動作做了一半便停下,相蘊和忍不住笑了起來,伸出一雙小手手,捏了捏相豫的青色胡茬,“阿父的胡子該刮了。”
相豫點頭,“是該刮了。”
“這不是着急來見我的寶貝阿和嗎?這才沒來得及刮。”
“一會兒我給阿父刮。”
相蘊和笑眯眯。
相豫哈哈一笑,“成。”
“你阿娘不在,你便替她給阿父刮胡子。”
父女兩人和樂融融,親衛送來刮胡子的短刀。
相蘊和一邊給相豫刮胡子,一邊說相豫不在的時候她在郡守府做的事情。
“阿父,我是不是很厲害?”
相蘊和笑着問相豫。
相豫眼睛輕眯,“厲害,我的阿和最厲害了。”
這話不像是誇獎,更像是心酸,相蘊和笑了笑,沒有放在心上。
沒關系,阿父隻是不習慣病弱嬌怯的她已經長成了他的盔甲,以後日子長了,他就會慢慢習慣的。
但相豫覺得他一輩子都無法習慣。
——那是他的掌上明珠,怎就突然成了他手中最為鋒利的劍?
不該這樣的。
父女兩人心思各異。
親衛來報宋梨,“梨姐,三郎回來了。”
“知道了,我跟滿哥去迎迎。”
宋梨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才能說說話的相蘊和與相豫,沒有立刻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顧家三郎雖不大好相處,但不至于連阿和沒有親自去接他這種事情都放在心上吧?
事實證明,顧家三郎的商溯會。
商溯閉目靠在繡着明月照竹林的引枕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着案幾。
他其實并不喜歡别人把他奉為神祇的感覺,那種狂熱的目光隻會讓他生厭,但若是相蘊和用那雙黑珍珠的眼睛看着他,他覺得其實也不錯。
唔,他幫了相蘊和那麼多,相蘊和定會早早在城樓下等着他,然後看見他馬車,便遠遠地用甜脆的聲音喚他三郎。
商溯矜持地坐在馬車上,矜持地沒有掀開轎簾,矜持地等人喚他三郎。
“三郎來了?”
轎簾外響起一道聲音。
“三郎,你終于來了!”
又一道聲音響起,帶着明顯的笑意。
“?”
這不是相蘊和的聲音。
前者聲音嬌媚,是個年輕女子,後者聲音粗狂,一聽便是粗糙漢子。
商溯有一搭沒一搭叩着案幾的手指微微一頓,清冷鳳目頓時眯了起來。
——相蘊和居然沒來接他?!
商溯眼底若有若無的笑意瞬間消失。
手指離開案幾,正要開口罵人,可轉念一想,小姑娘雖是庶民出身,但接人待物頗有禮儀,應該不會做出這種托大的事情。
恩,再等等。
興許是小姑娘還沒開口說話呢。
“三郎快請進,阿和在府上等你呢。”
宋梨笑着道。
“???”
她居然真的沒來接他?!
“大哥回來了,阿和這會兒正在院子裡與大哥說話,抽不開身,特意讓我與滿哥來接三郎。”
怕刻薄的貴公子生氣,宋梨補上一句,“三郎一路舟車勞頓,阿和特意吩咐了廚房做了三郎愛吃的點心,三郎快些進府,與阿和一道吃點心吧。”
“?”
她給他準備了點心?
氣成河豚的少年别别扭扭轉了一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心裡沒那麼生氣了。
“對了,還有三郎想聽的琴,此時也擺在議事廳,隻等三郎過去。”
宋梨繼續問道,“三郎想聽高山流水?還是想聽廣陵散?”
“三郎若想聽,便要教着點阿和。”
宋梨面不改色心不跳扯謊,“這些曲子阿和彈得不太熟練,需得三郎提點些,阿和才能彈得出來。”
商溯眼皮輕輕一跳,心裡的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邀請他一起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