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蘊和沒有太意外盧陽的投降。
有着前世的經曆,她知道盧陽必然會歸降,但她要的不僅僅是盧陽的歸降,更是歸降之後的永不反叛,不要在天下大定之後又叛出大夏,再起刀兵。
而現在,她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她的确算計了盧陽,但她所有算計擺在明面上,她給了盧陽選擇,更給了楚王選擇,是他們君臣之間出了問題,是他們君要臣死,臣不想死,所以才有現在的盧陽歸降于她。
這樣的盧陽是走投無路,更是心如死灰,隻要未來的她做得不是太過分,盧陽便不會再度反叛。
——很顯然,她不是那種人,所以盧陽會一直是她的人。
思及此處,相蘊和心下稍安,她喜歡太平的世道,更喜歡九州一統後沒有再起戰亂的昌平,所以盧陽這種未來會反複反叛的事情還是掐滅在萌芽之中,讓好不容易過上太平日子的百姓們多享幾年來之不易的海晏河清。
細作把盧陽送回商城。
相蘊和并不着急見盧陽,隻讓醫官們好好照顧盧陽的身體。
前段時間剛受了軍棍,如今又死裡逃生被細作們救出來,盧陽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是奄奄一息,也屬于半死不活,這種情況下,還是先讓他養好身體,待他康複之後,再說楚軍的事情。
相蘊和雖然沒有着急見盧陽,但其他的事情卻是一點沒耽誤,盧陽被她的人救走的事情在江東之地傳得沸沸揚揚,讓很多對楚王原本忠心耿耿的将士們在心裡打了個問号——若論軍功,他們如何比得上盧陽?盧陽丢失夏城尚且如此,如果做錯事情的人是他們,他們哪裡還能活命?
惶恐在蔓延,楚軍軍心再次不穩。
所謂攻心戰,打的便是讓你人心惶惶,士氣低落。
楚王并非庸才,很快發現相軍在攻心,短暫遲疑半日後,這位年少之際便坐領江東的雄主迅速拿出自己的應對措施——先立威,再收心。
是日,相軍攻勢甚急。
夏城已被相軍所得,有了夏城作為跳闆的相軍更是如虎添翼,讓同為江東咽喉之地的江城岌岌可危。
“不行,我們根本守不住!”
“快,快讓人傳信王上,讓王上發兵支援!”
“王上會支援我們嗎?”
“如果夏城被相軍攻打之時,王上肯及時發兵救援,夏城怎會那麼容易就被相軍所得?”
他們的王上是何等倨傲的一個人?
他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便覺得他們也應該做得到,殊不知天賦這種事情從無道理可言,有人天生将才,有人終其一生也不過碌碌無為,靠着十分的努力也不及旁人的萬分之一。
“王上不會支援的。”
“王上隻會覺得我們是廢物,連一個江城都守不住。”
“丢失夏城的盧将軍險些送命,我們連盧将軍的戰功都沒有,我們會被王上千刀萬剮的!”
相軍尚未攻入江城,江城已是悲觀情緒在蔓延。
橫豎都是死,要麼戰死,要麼丢失江城之後被楚王處死,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哪怕身為守城之将的他們也不能避免。
衆将仿佛看到自己的未來。
可就在這時,攻城的相軍卻如波浪般裂開,猩紅色的旌旗如同一把尖刀将相軍破為兩半,提戟而來的男人是尖刀最為鋒利的刀刃,所到之處血流成河,屍堆如山。
沒有人能是他的對手,甚至連他一合之力都不能抵擋,他沖陣而來,生生将固若金湯的相軍破成不堪一擊的碎紙。
天生将才,恍若神祇。
文錦繡的地方,竟也有這樣的絕世悍将。
“來人,是……王上?!”
守城将士微微一愣。
城樓下遙遙傳來男人的清朗聲音,“此乃我楚地之城,楚人之兵,何時輪到你們這些宵小前來放肆?”
絕對的自負,絕對的輕蔑。
他兵鋒之下的地方,容不得旁人來耀武揚威。
萎靡不振的楚軍仿佛看到九天之上降下神祇,隻為庇佑他們而來。
“兒郎們,随我破陣殺敵,揚我楚人軍威!”
男人一聲令下。
這是他們效忠的王!是帶領他們一統江東的雄主!
他注定要在萬人之上身負萬千榮光,帶領他們反敗為勝,重塑楚人軍威!
“殺!”
“殺——”
楚軍慷慨激昂。
方才的軍心不穩,方才的士氣低落,此時因楚王的突然到來而陡然升起,士氣軍心抵達頂峰。
他們的王來了!
他們會反敗為勝,所向披靡!
是日,楚軍成功守住夏城,相軍退守江城。
慶功宴上,楚王并未卸甲,身上的甲胄僅讓親衛稍稍擦拭,便落座主位,與衆将痛飲。
“本王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
甲胄上的刀劍劃痕映着淺淺的血迹,楚王的視線劃過衆将,“你們在害怕,你們成為下一個盧陽。”
衆将面色微尬。
“你們覺得本王嗜血好殺,覺得本王不體恤麾下将士,覺得本王隻有一将之才,卻無一統天下之仁心手段。”
楚王的聲音緩慢而低沉,“可本王要告訴你們的是,本王的嗜血好殺隻針對敵人,本王殺降,是因為那些人手上沾滿了楚人的血,本王沒有那麼大度,能容忍殺害楚人之人在本王麾下身居高位。”
衆将心頭一凜。
是啊,誰能接受得了曾經殺害過自己戰友的人突然有一日成了自己的同僚?
與自己同朝為官,與自己朝夕相處?
他們接受不了。
他們隻信奉血債血償。
“至于你們覺得本王不體恤将士……”
楚王聲音微微一頓,眉梢懶懶挑了起來,束手一指,指向自己的兇口,“扪心自問,本王的确不如姜二娘與相豫那般會邀買人心,做那些假模假式的樣子來。”
“但是,在本王心中,你們都是本王生死與共的兄弟,是值得本王将性命相托的江東兒郎。”
“本王待你們之心,從不比旁人少上分毫,隻是本王不會說漂亮話,所以才會讓你們覺得本王苛待你們。”
衆将心頭一軟。
誰說不是呢?
他們的王上的确是直爽性子,心中沒甚城府可言,錯便是錯,對便是對,心裡若有事情,便不會把話放到明日再說。
讓這樣的王上去與相豫姜二娘拼懷柔之策,的确是對王上的不公平。
“本王心中若無你們,又怎會親自沖陣,來解江城之危?”
楚王環視着周圍諸将,低沉聲線蓦地和緩,“本王雖看重江城,但更挂念你們。”
最怕圓滑者突然真誠,最怕浪蕩者陡然純情。
但更怕的,是百煉鋼突然化成繞骨柔,絲絲繞繞的柔能精準纏上你心口,讓你從此以後為他赴湯蹈火,縱然百死亦無悔。
“王上!”
一位将軍走出食案,撲通跪在地上,“王上,末将錯了,末将不該質疑您!”
“您是末将親自選定的明主,末将怎能質疑您對末将的感情?!”
将軍痛哭流涕。
有第一個,便有第二個。
有第二個,便有第三個。
不過片刻功夫,所有将軍便都跪倒在地,向楚王訴說自己曾經有過的不臣之心。
王上對他們這麼好,他們怎能覺得王上嗜殺殘暴,甚至對他們也是雷霆手段?
他們真該死。
竟然質疑過王上對他們的一片肺腑之心!
将軍們聲淚俱下。
楚王哈哈一笑,不甚在意,“快起來。”
“你們身上有傷,不必跪本王。”
話音剛落,楚王便從食案處起身,大步繞過食案,将跪在地上忏悔自己的将軍們一一攙起。
“起來,都起來。”
楚王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相軍的細作如此之厲害,你們一時被他們哄騙也是有的。”
“重要的是你們要仔細甄别他們的算計,莫做了第二個盧陽。”
“盧陽追随本王數年,乃本王最為倚重之将,若非他與相軍勾結,要做這江東之主,本王怎會舍得殺他性命?”
楚王輕聲一歎,“可惜他與本王的這麼多年的情分,終究抵擋不住相軍細作的三言兩語的挑唆。”
諸将義憤填兇,“王上,似盧陽那種人,您不必為他傷心!”
“王上放心,末将絕不會行盧陽之事!”
“末将指天發誓,一生對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若違此誓,叫末将萬箭穿心而死!”
一時間,衆将對楚王的忠心到達頂峰。
相蘊和對這樣的結果不是太意外,楚王若真是單純的武夫,又怎會做得了江東之主?
能一統江東劍指中原的人,本就不是庸碌之人,若不是遇到了她的父母,楚王絕對可以成為新的天下主。
英雄輩出的時代,總要有人當黯然收場的鬼雄,否則這九州天下的戰火永遠不會熄滅,百姓們永遠會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大争之世已亂了太久太久,而她隻想讓亂世早些結束。
相蘊和看向商溯,“水師練得如何了?”
相軍大多是北人,北人不善水戰,但若想對江東大舉用兵,水軍便是繞不開的。
是以,在拿下商城的那一日,相蘊和便讓商溯訓練水軍,建造戰船,為以後的決戰江東做準備。
“水師有精兵五萬,能上船者有十萬衆。”
商溯道,“但這些人并不足以讓我們對楚軍形成碾壓狀态,楚人極善水,若在水上決戰,他們能以一當十。”
相蘊和微颔首,“我知道,水上決戰是下策。”
“中策是強渡長江,在江東之地決戰。”
兩人在這種事情上越來越有默契,相蘊和的聲音剛落,商溯便開口接道,“而上策,是引楚軍強渡長江,在中原之地與我們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