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血脈上來說,阿珠和阿琇同爹同娘,是親得不能更親的姐妹了。按說,在國公府一衆女孩兒之間,她們兩個該是最親密的才是。就隻是阿琇從一出生就被抱到了溫氏身邊,而阿珠卻是伴着白姨娘長大的。
在白姨娘眼裡,阿琇可不是她的小女兒,那就是生生擠走了自己原本該有的兒子,代替兒子下來享受榮華富貴的。再加上因為掐了阿琇那兩把,白姨娘被關在了清蘭院裡不得出來,雖然府裡頭從來沒有苛待過她的用度,可靖國公的寵愛總是比從前差了很多。
這一切,在白姨娘看來,都是阿琇造成的。用她自己的話說,阿琇“就是來讨債的前世冤孽”。
親娘如此,本來就很有些嫉妒的阿珠,自然也會受到些影響。雖說這一年顧老太太把清蘭院裡的人手都換了一遍,又把阿珠挪了出來,這心裡頭的種子已經種下,又能有多大的作用呢?
夏竹就看到阿珠瞧着阿琇的臉色不大好,便稍稍往前一些,裝作抱住了阿琇的樣子,含笑問道,“三姑娘好。姑娘怎麼自己一個人出來了?”
她們這樣人家的姑娘,但凡行動,肯定都得有人跟着的。
阿珠眨了眨眼睛,“今天天氣不錯,我不過是出來看看景兒,沒想到就碰到了九妹妹。”
阿珠年紀越大,便越知道嫡庶二字的差别。哪怕她長得再出衆,平日裡再有人誇千伶百俐又怎麼樣呢?說到出身的時候,她就永遠都是靖國公府庶出的三姑娘而已。
親親的姐妹,阿琇一落地就記在了嫡母名下,從那天開始,她們之間的身份就已經不同了。
瞧着阿琇那身鮮亮亮的衣裳,包包頭上綴着的精緻鈴铛,因方才的興奮跑得通紅的臉蛋,阿珠心裡頭就無端端升起戾氣——阿琇笑得這麼開心!
顧老太太特意将一位嚴厲的嬷嬷放在了阿珠身邊,說是照顧她的起居,其實就是監視教導。一年來,阿珠也算是長進了不少。看到夏竹有意無意地抱住了阿琇,便咬着嘴唇,收起了嫉羨的神色,軟軟地問夏竹,“夏竹姐姐,九妹妹都沒有同我們小姐妹一起玩耍過呢,二姐姐她們在那邊緩坡上放風筝,我帶她過去一起玩可好?”
她穿着一件顔色淺淺淡淡的春衫,聲音也是輕軟動聽,平心而論,國公府裡頭這些姑娘中,若是單以容貌來說,還真得說阿珠是頭一個出色的。
這樣一個漂亮的小姑娘,軟軟地央求着和小妹妹一同玩,任是誰看了,大約也都得忍不住應了下來。
“這……九姑娘出來了半日,也該回去吃些東西了呢。”若是别的姑娘也就罷了,可三姑娘……呵呵,她可還記得呢,當初姑娘滿月,白姨娘險些把姑娘給捂死,三姑娘可就在旁邊站着看呢。
“怎麼夏竹姐姐這是不願意麼?”阿珠嘟起了嘴,跺腳道,“我不過是看着母親面上叫你一聲姐姐罷了,九妹妹才是我的親姐妹呢。”
這話既像是惱火,又像是撒嬌。
“哎呀,父親!”
夏竹和春雨忙回頭去看,卻看到身後是空蕩蕩的,哪兒有靖國公的影子?
就這麼一回頭間,阿珠已經跑到了阿琇的跟前,笑道,“好妹妹,姐姐和你玩。”
伸手去捏阿琇的臉。
阿琇最是清楚阿珠是個什麼樣子了,早就戒備着哪。一歪頭,阿珠這一下就落空了。
夏竹已經回過神來,忙抱起了阿琇,俏麗的臉蛋上有點兒惱怒,“三姑娘!”
聲音高了些。
阿珠立刻就紅了眼圈,“莫非我是什麼妖魔鬼怪麼?竟是不許我親近妹妹?”
轉身提起裙擺就跑,“我告訴祖母去!”
這什麼毛病啊!
阿琇覺得,阿珠的腦子不愧是白姨娘親女,原作裡頭讓人恨得牙根兒癢的庶女嬌花,就這份颠倒是非的能力,真是青出于藍了。
阿珠含淚轉身,才跑了兩步,蔥綠色繡着小蝴蝶的繡花鞋就踩在了裙擺上,整個兒人都跌了出去。
這套路有些個眼熟。上輩子很多人經常在汽車前頭這麼幹來着。
有個詞語總結的相當精辟,叫做碰瓷兒。
不過當春雨還是跑過去扶起來阿珠的時候,阿琇兩隻小手就捂住了臉。她錯了,不該懷疑阿珠碰瓷,她這位親親的三姐姐是真摔着了——瞧瞧那張血糊糊的小臉蛋,還哪兒能看出平時的嬌媚可愛啊!
正值春天裡,和風煦日的,小姑娘們都愛美,阿珠也不例外。她今天就穿了件薄薄的春衫,底下的裙子是眼下京城裡最為流行的百鳥曳地裙。要說這裙子穿起來是真好看,尤其是阿珠纖細,哪怕身形還沒長開,風一吹,裙角翻飛的模樣也初見豆蔻少女的風姿了。
就隻一樣,行動很有些不方便。
這可不就摔了麼。
阿珠哭了,這回不再是裝模作樣,眼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再不像從前那般一邊哭還一邊用帕子掩着嘴蓋着眼,甚至哭聲都慘了許多。
春雨看着阿珠嘴裡頭不斷湧出血來,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後手忙腳亂地用自己的帕子給阿珠擦拭。她一碰,阿珠哭的更厲害了。一張嘴,又是一口血水吐了出來。
阿琇看着都覺得疼了。
夏竹捂住了阿琇的眼,怕她見了血吓着。也幸好園子裡各處都有收拾花草的仆婦,見阿珠受傷,都忙上來,幫着春雨把阿珠抱去了春晖堂——顧老太太認為須得好好扳一扳阿珠的性子,把她挪出清蘭院後,也沒給安排到别處,就叫住在春晖堂西側一個三間小院子裡了。
這邊兒一群人呼啦啦簇擁着春雨走了,夏竹挪開了手,就拍了拍心口,這都叫什麼事兒?
隻盼着三姑娘可别把這事兒算到姑娘,甚至是太太身上才好。這麼想着,趕忙抱着阿琇回了正房,去禀告溫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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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這一跤摔得着實不輕。
摔着的時候,牙齒正要在腮幫子上,硌出了一條大口子,所以這嘴裡頭才會不斷出血。手肘膝蓋也都有破皮兒,最慘的是連門牙都被磕得松動了。大夫臨走時候還囑咐呢,叫她痊愈前可千萬别咬牙,免得弄掉了門牙。阿珠都換完了乳牙,這門牙要是掉了,可就得一直缺着了。
阿珠傷口本來就疼,再聽到大夫這麼說,又怕自己真就掉了門牙,往後連笑都不敢,更是傷心難過,哭的哽咽難言。
溫氏聽到夏竹的回報後,也沒顧得自己休息,忙忙地趕到了春晖堂。顧老太太見她走得額頭都見了汗,反而怪她:“你這身子越來越沉,做什麼這樣慌慌張張的?”
“聽夏竹說三姑娘摔着了,摔得還挺重?”溫氏扶着腰坐下,“可傳了太醫?”
顧老太太便道:“大夫說了,沒有大礙,傷處也上過了藥,你隻放心吧。”
溫氏點頭。沒事就好。
雖然這麼想着,還是起身去看了一回阿珠。
阿珠已經喝了藥睡着了,閉着眼睛,還在抽抽噎噎的。
這會兒她嘴唇腫了起來,再加上鼻尖兒也被碰破了皮兒,瞧着倒是比平時更可憐可愛了一些。
溫氏看了一會兒,見阿珠睡得沉了,才回了正院小憩。
晚間靖國公回來了,先往正院裡看溫氏,溫氏便告訴他阿珠摔着了的話。
“怎麼還摔着了?”靖國公一邊接了丫鬟送上來的布巾擦手,一邊随口問道。
溫氏隻能笑道:“我過去的時候,阿珠已經喝了藥睡下了,她又沒帶人出去,問誰也說不清楚。我瞅着孩子摔得不輕,小臉都腫了。回頭你過去瞧瞧不是?”
“知道了。”
靖國公應了一句。溫氏就立在他的身邊,他轉身就摸了一把溫氏隆起的肚子。
溫氏:“……”
不禁嗔道,“太不莊重了些。”
屋子裡頭,還有丫鬟呢。叫她們看着,像個什麼樣子呢?
靖國公笑道:“怎麼不莊重了?我們是夫妻。”
又對着溫氏肚子叽叽咕咕說了兩句,溫氏也沒聽清他到底說了什麼。
知道了阿珠受傷,靖國公到底也擔心,喝了杯茶忙去了春晖堂。
顧老太太平日裡,并不會叫兒媳們來跟前立規矩。不過每天晚上,靖國公和二老爺三老爺也會過來看看老娘,陪着吃頓晚飯。今兒一來,卻發現春晖堂裡頭氣氛有點兒怪。
春晖堂裡太安靜了些。
就連站在門口的小丫鬟,見到他也沒敢像平常那樣扯着脖子通報,就隻悄蔫蔫地打起簾子來,讓他進去了。
靖國公大感詫異,這是怎麼了?
屋子裡頭,顧老太太正歪在榻上閉目養神呢,就是臉色不大好看。大丫鬟珍珠坐在腳踏上給她捶腿,翡翠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見靖國公進門,拼命使眼色。
靖國公在顧老太太跟前的時候,總還算不那麼傻,過去接過了珍珠手裡的美人錘,示意她自己來。
珍珠就起身退到了一邊兒。
靖國公捶了兩下,顧老太太睜開了眼。
“母親。”
靖國公賠笑,“兒子捶得可還好?”
顧老太太哼了一聲,坐了起來,叫靖國公,“你也坐下,我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