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紅霞中,鳳離一襲朱紅色郡王禮服,兩條蟠龍蜿蜒而上,落在肩頭。在斜陽的映照下,幾乎就要騰空而起。
十二位迎親使簇擁在他身後,俱是紅衣,挺拔俊朗。年輕的面容上,都是掩飾不住的喜色。
阿琇被靖國公從閨房中背出——據說因争這個差事,靖國公和沈初一兩個幾乎父子反目。
靖國公說是從前的女兒都是他親送出去,更顯得對女兒的看重疼愛,也是讓婆家那頭兒不敢随意輕慢的意思。初一說那是因為他還小,背不動幾位姐姐,現下不同了,他比阿琇還要高出一頭,壯實得很,完全可以安全地把姐姐交到姐夫手上。
最後,父子争執以從不打孩子的靖國公一腳踹在了初一的臀上結束。
年少的靖國公世子沈定,不滿十歲入北境随軍守城,回京途中活捉叛将的傳說至今仍在京中流傳。其聲名不下以貌美享譽京城的四叔沈焱。
如果不是容貌實在不夠驚豔,那也是個擲果盈車的風流少年。
然而又有什麼用呢?
初一傷感地對九皇子鳳容哭道,“還說疼我哪,就是個一腳丫子的疼法。”
他與鳳容關系不錯,不管最初鳳容抱着什麼樣的心态與靖國公府示好親近,可這幾年看下來,至少鳳容在這段友情上還是很真誠的。
鳳容從未見過沈家表哥這麼傷心,然而人家父子間這點兒争執,他也不好多說什麼。隻好幹巴巴地勸道,“不過是為了表姐更好看,表哥你就不要這樣斤斤計較吧。若實在是想背着姐妹出門,你家裡不是還有十姑娘?”
“那能一樣麼?”沈初一抽抽搭搭的,“十妹妹我也疼愛的,可那是堂妹。到時候就該是四叔和三弟弟父子相殘了。”
鳳容:“……”
他實在是有點不能理解打一巴掌踹一腳的父子相殘。
“恕我直言,表哥你這隻是單純地挨揍,哪裡談得上相殘呢?”
初一更傷心了,隻好在靖國公背着姐姐送出門的時候,亦步亦趨地走在了靖國公後邊,用手虛虛地扶着,很堅定地捍衛着自己送親舅子的地位。
阿琇趴在靖國公的背上,眼前隻有一片大紅,耳邊盡是笑聲。她第一次發現,父親的後背那樣的寬厚,那樣可靠。
她感覺到靖國公的腳步停了下來,聽見外面鳳離清朗的聲音響起,卻聽不清他說了什麼。感到了自己被人橫抱了下來,鼻端嗅到那股清冷的青草香氣,知道那是鳳離,便往他的懷裡縮了縮,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
鳳離抱着阿琇,看着對面面露不舍的靖國公,眼眶都紅了,彼此攙扶着的顧老太太和溫氏,還有那個抹着眼淚的小舅子初一,目光深邃誠摯,“祖母,嶽父嶽母請放心,今生鳳離絕不會辜負阿琇。”
看到顧老太太和溫氏帶着和煦的目光朝自己點頭,鳳離略一颔首,抱了自己的妻子轉身,穩穩地走了一段路,将她送到了花轎之上。看着阿琇嬌小一團坐在那裡,便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琇兒,我們回家。”
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阿琇緊張極了。聽到鳳離的聲音,心裡略微輕松了些,點了點頭。
鳳離輕笑,放下了轎簾,自己翻身上了馬,擡起手。
迎親的隊伍緩緩回程。
靖國公站在門前,看着初一擦了擦鼻子飛身上馬,與沈安一起并肩,帶了人追着花隊而去——這兄弟二人,是作為送親的人,要先往王府的。
沒他這個親爹什麼事兒。
狠狠地一跺腳,轉身跑回了府裡,催着溫氏趕緊換衣裳。京中習俗,女方的親眷們等一會兒可是要作為新親戚,去王府的!
阿琇完全不知道外面這些,她坐在轎子裡颠颠兒地被擡到了王府。
踢轎門邁火盆,被鳳離手上的紅綢牽着一路拜天地送入洞房,整個過程都暈頭轉向的。
直到眼前一亮,周遭響起歡笑聲,才懵懵地擡起了頭,鳳離那張清雅俊秀的臉,便映入了眼簾。
“阿離哥哥……”阿琇輕咬了一下嘴唇,等聽到“新娘子真是國色天香”“郎才女貌”的話,才突然響起,這是自己大婚了,該裝一裝羞澀的,連忙就抿着嘴低下了頭。
她平常不愛塗脂抹粉,一張天然的素面,已經有些颠倒衆生的節奏。今日大婚,粉黛輕勻绛唇點,那一句“國色天香”果然并不誇張。
鳳離身居高位,敢來鬧他洞房的人并不多,安老太妃等了多年,終于把孫媳婦盼進門了,哪裡舍得人鬧阿琇呢?與慧怡長公主坐鎮,攔在前頭,也隻有好熱鬧的年輕人來,看了看鳳離掀起新娘紅蓋頭一刹那的驚豔,等着人喝過了交杯酒,吃過了子孫餃,又說笑了幾句也就散去了。
鳳離也要出去敬酒招呼一下,便隻有鳳嬌陪在了阿琇身邊。
阿琇和這個比自己還大兩歲的小姑子婚前就很是熟了。鳳嬌見衆人一出去,原本在端端正正坐在喜床上裝羞人答答的阿琇立刻就擡起了頭,眼珠子亂轉,顯然在找什麼。
“大嫂在找什麼?”鳳嬌含笑問道。
阿琇捂着肚子,可憐兮兮的,“我餓了。”
隻在午膳前吃了一碗燕窩粥,這一套折騰下來,天都黑了,肚子裡空空如也,腿腳松軟全身無力的,回頭也不好洞房啊。
她倒是在袖子裡藏了幾塊兒點心,奈何臨出門前被溫氏搜了出去。
鳳嬌忍笑,過去端了一碟子芙蓉糕給阿琇,“快吃點。”
看着阿琇狼吞虎咽地啃了點心,陪嫁小丫鬟月兒又忙狗腿地将一杯茶送到了阿琇的嘴邊。
“這幾個丫頭今兒也沒好生吃飯,回頭妹妹幫我照顧一下呀。”阿琇一點兒不外道地使喚着鳳嬌。
“放心,都有我呢。”
鳳嬌看阿琇臉色還好,雖有些疲憊,可一雙眼睛裡仿佛布滿了星光,看得出,是掩飾不住,也無須掩飾的喜悅。
怔了怔,從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兒,好像她的身上就從未沾染過感傷,一直那樣的明媚,笑得那樣純淨。
鳳嬌想,她終于能夠明白,為什麼大哥哥甯可十來年的光景,都這樣的守着阿琇了。
她陪着阿琇低聲地說着話。
不過片刻,鳳離便回轉了來。
“大哥。”鳳嬌笑吟吟站起。
她就知道,守了十年把人守進門,怎麼可能在外邊耽擱呢。
“辛苦你了。”鳳離點頭,沒多說,鳳嬌已經很有眼色地走了。
坐在喜床上的阿琇擡起頭,看着鳳離,緩緩站了起來。
“阿離哥哥。”她偏着頭,抿嘴笑。突然間,就跳了起來,精準地跳進了鳳離的懷裡,仰頭大笑,“成婚啦!”
“嗯。”鳳離默默地感慨了一回小妻子的熱情。得虧他從小也練過幾天拳腳,不然這一撲,他還真是未準能接住了人。
“琇兒……”
他眉目低垂,視線就落在了妻子白皙如玉的面龐,以及塗了些朱紅口脂的唇瓣上。
喉間滑動。
“琇兒……”鳳離輕輕呢喃。在這種時候,他忽然發現,曾經設想的所有急切都不存在了,他就隻想好好地抱着自己的妻子,叫她知道,他的憐惜,他的寵溺,都是隻給她一個人。
阿琇耳畔一熱,略有些羞澀。
這,這就要洞房了麼?
等了一會兒,沒等來别的。
咦?
她擡起眼,隻看到鳳離眼中的柔情無限。
這時候,還要個毛的溫柔啊!
不管了,什麼淑女什麼欲迎還拒的,都通通一邊去吧!
美色當前,誰還能忍得住呢?
鳳離的嘴唇稍顯薄了些,有人說,嘴唇薄的人性情便涼薄。阿琇盯着看了一會兒,涼薄也是涼薄别人去,與自己何幹呢?
“阿離哥哥,我,我來啦!”
她叫了一聲,奮力将自己的新郎官壓倒在了床上,不敢看鳳離,隻好閉着眼睛沒頭沒臉地親了下去……
據說,大婚當晚,安郡王的洞房之中傳出一聲郡王妃的凄慘叫聲後,便歸于了平靜。
次日一早,天才亮的時候,新上任的安郡王妃沈琇,扶着腰咬牙切齒地起床了。在下床的一瞬間,腿一軟,險些就跌到了地上去。
“慢些。”鳳離一手将人及時攬住,看着一夜縱、情後,小妻子疲憊的神色和發白的臉,多少有些自責。“再歇一會兒,天還早着。”
“不!”阿琇覺得自己這很是堅強了,“第一天呢,祖父祖母肯定都已經在等着了!”
鳳離無奈,隻好讓侍女們進來服侍。
月兒第一個就沖了進來,看到滿地的喜服淩亂的床鋪,這小丫頭頗有些她主子的厚臉皮,全當無視,躍躍欲試地過去要從郡王手裡搶回王妃,“我服侍姑娘洗漱。”
這孩子八成缺心眼兒!
沒看見阿離那手都圈在了自己的腰上嗎?
這時候,來搗亂麼?
“去去去,你打水去。”沒耐煩地把月兒揮開了,阿琇虛弱地倚在鳳離懷裡,“腿軟。”
“我抱你去洗漱。”
鳳離很是了解妻子,立刻從善如流地将人抱了起來。“這房間後邊有暗房,專門沐浴用的,一直讓人燒着火牆,也并不冷。”
看了月兒一眼,“以後要叫王妃。”
月兒忙應了,轉身,就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