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時是我的人
若是按照霍駿的本心,并不想将李鳳李鸾接過來住着,原因無他,自家也并沒有個同齡的女兒,反倒是霍青時和霍錦程兩個兒子在,多有不便。
可人已經來了,他又不好多說什麼。憋了一陣子後,也曾暗示李氏将人送回去,李氏不肯,又說留着兩個侄女多見見京城的世面,又說夏日裡天熱不好趕路,等過了重陽節,賞過了萬菊園再叫兩個侄女回去。
她心裡怎麼想,霍駿一清二楚,多少也體諒着。
不過,不管是哪個兒子,他都沒想要來一波親上加親,叫兒子再娶個李家的女孩兒進門。
“等天兒一涼快了,就把鳳姐兒和鸾姐兒送回去吧。這話,我不想說兩回了。”
霍駿翻了個身,不想再看李氏驚愕的臉。
出乎意料的,李氏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悄沒聲兒地坐了一會兒,便安靜地躺下了。
霍駿本來以為,話都說到了這麼個份兒上,李氏也該死心了。
沒成想,第二天李氏就送了他一份兒大“驚喜”。
霍青時接連兩次休沐都被初一拉去了定康侯府,對此,霍駿并無不願。畢竟,溫老侯爺于霍青時來說,比他這個親爹更要親近些,教養之恩也更深厚。
和初一在侯府裡耽擱了大半天兒,到了傍晚時分,霍青時便回了霍家一趟。
如今霍家的宅子,是從前荥陽侯李家的宅子。雖然不及頂級勳貴宅邸那樣的金玉為堂,卻也算得上軒敞,一應的亭台樓閣齊備,還有兩處特意挖出來的池子種了蓮花等。
霍青時如今不是從前那個任由欺負的小娃兒了,李氏面兒上也得擺出一副慈母心來,将一處靠水闊朗的院子給了霍青時住。
事兒,就出在了這個水上。
霍青時才一回來,還沒走到自己的院門口,就看到了李鳳正俏生生地立在水邊的假石頭上,正往水裡探身,看樣子是想要摘水中的一株紅蓮。
對這個繼母家裡出來的表妹,霍青時一直是能避開就避開,從不多說一句話。
這次也是一樣的,見到了李鳳站在水邊,纖細的身子搖搖欲墜的,霍青時果斷轉頭就走。
還未走出兩步,身後便傳來了“噗通”的聲響,緊接着就是李鳳驚恐的呼救聲。
霍青時轉身就走,頭也沒回,留下了一個在水裡頭喊着“表哥救命”的李鳳。
他也沒去别處,直接去了霍駿的書房裡。
要說宅子大了,便是有這一樣的好處,屋子多。前頭的荥陽侯是個喜歡附庸風雅的人,将一處極大的院子用作了書房,收拾得妥妥帖帖的。霍家人搬進來的時候,連家具陳設都不必另買了。
霍駿挺喜歡這處,他雖然是武人,對書冊沒什麼興趣,但院子大,中間的花樹被他讓人砍了去,将院子當做校場來用了,平日裡沒事兒,就在這裡訓霍錦程。
為此,賀長安還特意送了霍駿一整套的兵器架子,紅木的,擺在場邊看着就氣派。
霍駿正坐在廊下擦一柄長刀。這是跟了他多年的兵刃,多少年的沙場相随,連刀柄的紋路中都滲了些血色進去,看着就有極重的血氣。從前李氏隻說自己見不得這樣煞氣沉重的東西,這刀便被霍駿用布裹着收了起來。
如今好了,李氏也不往這校場來,這刀總算又見了天日。
“回來了?”聽見了腳步聲,霍駿擡起了頭,見是霍青時,笑了起來,問道,“侯府那邊收拾得如何了?”
“挺好的。”霍青時走過去,坐在了霍駿身邊的台階上,順手接過了他手裡的長刀。
許久不用,刀鋒雖然依舊雪亮,卻總是讓人感覺到少了些什麼。
霍青時也是習武之人,對兵刃有着一種不同尋常的喜愛。長刀入手,素來平靜無波的眼睛裡便綻出一抹喜悅。
“何時回去當值?”霍駿靜靜地看了半天,見兒子的目光始終落在長刀之上,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苦澀。多年不曾相伴,霍青時六歲入京,之後除了他病後回邊城侍疾,父子二人再未見過。于霍青時,他是有着愧疚的,也不知道該如何和這個出色的長子相處。
明明看到孩子回來很是喜悅,偏偏出口的是這樣的問話。
“明早吧。”霍青時沒有看霍駿,他的眼睛裡隻有那柄長刀。據說這把刀還是霍家祖上傳下來的,多少年了,經過了無數次的淬煉,連刀柄上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痕迹。
霍青時的手緩緩撫過刀柄,眼裡都是熱切。若有可能,他也願意拿起長刀,立馬沙場。
看着他沉迷的模樣,霍駿終于找對了父子對話的道兒,“我記得你小時候就喜歡這柄長刀。”
“嗯,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霍青時看了一陣,不舍地還給霍駿,“與一般的兵刃不同。”
比起軍職來,這才是真正的傳家之寶。
霍駿沒有接,擡手用手背擋了回去。
在霍青時驚訝的目光中,搖了搖頭,苦笑,“我老了,也殘了。這刀,也到了交到你手裡的時候。”
霍青時有些意外。
從他記事起,這長刀就是霍駿的心頭寶。用霍駿的話說,老祖宗傳下來的,刀在人在,這就是霍家的魂。
還沒等他說些什麼,外頭李氏紅着眼睛闖了進來。
“這怎麼了?”霍駿皺眉。
李氏看見了霍青時,眼裡都要冒出火來了,帕子一甩,豎起眼睛厲聲叫道,“怎麼了?問問你的好兒子,都做了什麼!”
話說得沒頭沒腦的,霍駿滿臉疑惑,看向了霍青時。
“青時?他才回來,能做了什麼?”
霍駿眉間愈發皺的深了些。他也知道李氏對長子有戒心,時不時地就要針對長子。可世襲的軍職,都叫次子襲了,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如今青時的體面和前程,那都是他自己掙來的!
霍青時拿過旁邊的綢布,将長刀仔細裹了,眉眼低垂,輕笑,“或許就因為我什麼都沒做吧。”
霍駿愈發不解。
李氏眼睛裡都要迸出火星子了,心口起伏幾下,臉上憋得紅脹,顯然是氣得不行。
“青時,我知你一直對我有些個芥蒂。可說到底,我嫁了你父親,你就得叫我一聲母親!鳳姐兒是我的侄女,正經是你表妹,她落入了水裡,你就見死不救!”
她轉過頭,對上霍駿的時候,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平日裡你把自己兒子誇得千好萬好,如今呢?他那心腸是怎麼長的,眼睜睜地看着鳳姐兒落了水,竟然轉身就走,不管鳳姐兒的死活!”
“那她死了嗎?”
院子門口,神出鬼沒的賀長安忽然探出了腦袋。
霍青時擡起眼,賀長安就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叫一張略顯圓潤的臉都顯得生動起來。
“你聽聽,你聽聽!”李氏渾身發抖,“這說的是人話嗎!”
什麼叫她死了沒有?
但凡生了一副人的心腸,就說不出這樣冷漠的話來!
李氏冷冷地問霍駿道,“這就是你口中的好姑娘?”
“長安,你怎麼這會兒來了?”
畢竟賀長安的話,霍駿也聽得明明白白的。就這話而言,也确實是有些刻薄了。
霍駿不好為賀長安辯解什麼,可也不願意順着李氏的話來指責賀長安——怎麼想,什麼鳳姐兒落了水,霍青時沒救人就走了的話,都并不是那麼簡單的。
他心裡隐隐有個猜測,卻不願意往深了想。
賀長安笑眯眯的,徑直走到了霍青時身邊,“祖母讓我來的。”
慧怡長公主都跑到皇帝那裡先挂了個名号,言明自己孫女很喜歡霍青時了,也免得叫有事兒沒事兒就喜歡給人做個媒賜個婚的皇帝亂點了鴛鴦譜。
可是呢,這慧怡長公主就隻在春狩圍場和宮裡見過了幾次人,霍青時都在當差之時,連話都沒能說上。長公主這百爪撓心似的急,生怕個手腳一慢了,好好兒的有為青年又被人捷足先登搶了去,因此上,一力贊同賀長安倒追霍青時的行為。
至于世子夫人與她哭訴外人說閑話,慧怡長公主隻當那些都是屁話——論起身份來,她的孫女,比那些個旁遠偏枝的宗室女更要尊貴些。閑話?有本事當着她的面說,她才佩服了去!
賀長安好不容易等到初一放回了霍青時,歡歡喜喜地找了過來,還沒進門就聽見了李氏在那裡怒斥霍青時,登時就不樂意了。
她原本就聽阿琇說過霍青時小時候被李氏苛待,被逼離開了家,早就對李氏懷了滿腔的敵意。
賀長安不傻,李氏那些小手段糊弄霍駿都有些費勁,更何況賀長安這個從小就在高門大宅裡長大的呢?不客氣的說,賀長安父親那些姬妾争寵的時候,李氏還隻配在邊城裡喝沙子呢。
她還要再說話,霍青時拉住了她的手,搖了搖頭。
賀長安眼睛頓時瞪得更圓了。
哪怕是再大方潑辣,在心上人跟前,也總還是有些小女孩兒心态的。
霍青時的手掌溫熱有力,指腹上還有一層薄繭,肌膚相接之處,有些粗粝的感覺。可是賀長安卻覺得,這隻手,叫她安心極了。
臉,也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霍駿!”看到兩個人居然在自己跟前沒事人似的拉起了手,李氏的心裡就如同吞了蒼蠅似的,膈應得慌。她一推丈夫,“你看看,你看看啊!他們,他們這還像話嗎!”
簡直是無恥啊!
賀長安撇了撇嘴,“我又沒有等着爺們兒到來往水裡跳,哪裡有什麼不像話的啦?”
說着揚起下巴,“不管霍夫人對青時有多少的心思,我勸您都收了吧。青時,是我的人。”
話是這麼說着,心裡終究還是有些個小小的忐忑,忍不住就偷偷地去看霍青時的臉色。
這小動作自然騙不過霍青時。
他手上緊了緊,對霍駿認真道,“父親,我想請您,往國公府去提親。”
第224章顧老太太的愁心事
“我早就勸過你,别什麼都信姑母的。她說的話,十句裡有幾句是真的呢?你偏不聽,她說什麼你信什麼,如今怎麼樣?”李鸾坐在床邊,沒好氣地數落着自己的堂姐,“平白鬧了個大笑話,丢人都丢到了京城裡,明兒我看你有什麼臉出門去。”
李鳳身上的衣裳早就換了下去,裹了條被子坐在床上垂着頭,頭發半濕,臉上還有水痕,也不知道是不是眼淚。
“依我說,叫咱們來京城裡見識世面,咱們就好好兒地玩一玩,看看這京城的繁華富貴,等後邊回了邊城,也好在人前顯擺一番。旁的,就不該多想。你又不是不知道,大表哥就不是姑母的骨肉,小小年紀就離開家了,姑母既沒有盡過撫養之責,也沒有過教導之恩,人家的婚姻大事憑什麼要聽她的啊?況且你看姑丈,也從來沒有過這個意思。也就是你和大伯父吧……”
李鸾撇了撇嘴,“拿着她的話當真。”
“如今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李鳳擡起眼睛,幽怨地看着自己的堂妹,“二叔如果沒存了這份兒心,為什麼叫你也進京來?現下你看起了我的笑話!”
說着,就哭了起來。
“我沒臉見人了!”
碧玉年華的女孩兒,誰能不愛個俏呢?
霍青時生得俊美,前程遠大,她愛慕着他,想嫁了給他,又有什麼錯?況且這事兒,親姑母拍着兇脯子說要成全自己的!
要不,她也不會厚着臉皮賴在京城呀。
想到霍青時對自己的疏遠,想到自己居然發了昏招跳進水裡等他來救,李鳳恨不能紮進地縫兒裡頭去。
看着她這副又羞又愧又氣的模樣,李鸾很想幸災樂禍一把。不過想到了豬油蒙了心的是自己的親堂姐,李鳳名聲壞了頭一個連累的就是自己,李鸾還是忍住了,安慰李鳳道,“你也别哭了。橫豎也沒人瞧見你自己往水裡跳,到時候誰問起來,就一口咬定是摘荷花的時候不小心跌進去的,不就完了?”
李鳳抽抽搭搭的,“好幾個丫鬟都看見了。”
她掉進水裡的時候,還怕有丫鬟在,霍青時就不肯出手救她,隻叫丫鬟遠遠地看着,等霍青時把她救了上去再出現的。誰能想到霍青時一個大男人,居然那麼鐵石心腸呢?要不是後來丫鬟們趕緊跑來七手八腳地把她撈了上來,她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
李鸾:“……”
從小到大自诩聰明,結果辦了這麼出腦缺的事兒,這堂姐沒救了。
一時半會兒的,她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了。
正在這時候,李鳳的丫鬟着急忙慌地跑了進來,“姑娘,不好了!”
李鳳立刻就呸了一句,“胡說什麼呢!”
丫鬟都要哭了,“方才,大表少爺說,要讓姑老爺去國公府提親呢!”
啪嗒一聲,李鳳手裡捧着的茶盞落在了地上。
“什麼?”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知道常往霍家來的那位大小姐,就是齊國公府的千金,也是長公主的孫女,身份尊貴的很,不是她能夠比的。
那位賀小姐在京中有很多的傳聞,巴巴兒地倒追大表哥也算是人盡皆知了,連她這個才來了不久的人都聽說了。
可是,可是大表哥不是一直沒有回應麼?
怎麼突然就要去提親了?
那她怎麼辦?
“怎麼可能呢?”李鳳急急地抓住了丫鬟的手,“那姑丈怎麼說?”
丫鬟僵硬地笑了一下,飛快地說道,“姑老爺自然很高興,賀小姐都歡喜得哭了!”
姑奶奶也哭了,是氣的。
這句話丫鬟沒敢說出來。
跟着李鳳從邊城來到了京城裡,丫鬟可是知道當初李氏是怎麼忽悠了大老爺和小姐的。什麼進京去一起住着,從前做姑侄往後做婆媳,這霍家裡總要有個貼心的人才好等等,把個大老爺和小姐鼓動得動了心,誰能想到一來到京城裡,事兒都不由她了呢?
李鳳淚眼朦胧的,喃喃地念叨,“怎麼能這樣,他們怎麼能這樣呢?”
這不是把她閃在了半路上嗎?
她有點兒手足無措,不禁就去看李鸾。李鸾與她不一樣,性子粗蠻了些,可是很有主意。
李鸾略微一思索,“你立刻寫信給大伯父,看他怎麼說。這幾天,你幹脆就稱病吧,别出屋子,隻說是不小心落水着了涼卧床不起了。”
說到了這裡,忍不住譏屑道,“也算是遮個羞吧。”
李鳳哭着推了她一把,“你就往我心上戳刀子吧!”
刀子戳在了李鳳的心上,賀長安心裡灑的卻是蜜糖。
“你掐我一下?”賀長安認真地對送她回家的霍青時要求。
霍青時不是很能夠理解賀長安這姑娘的想法。明明有車有馬,她卻甯可讓下人遠遠跟着,非要一路走回去。
雖然說現下霍家的宅子與長公主府相隔不算太遠,可認真說起來,這麼走着真好?怕不是要走到了天黑。
八月裡的天氣,一早一晚都已經有了涼爽之意。夕陽斜挂,有大片的紅雲湧在天際,映紅了半邊的天空。
晚照在長街上,将霍青時與賀長安的身影拖得長長的。
賀長安的臉上因喜悅而顯得格外的明媚。
如果不是天色已經将黑,霍青時又在身邊,她簡直想要尖叫着跑去靖國公府找阿琇炫耀一番。
“這樣真好。”沒頭沒腦的,賀長安就蹦出來這麼一句。
手,還緊緊地握着霍青時的手。
霍青時側過臉,“好?”
“嗯。”賀長安重重點頭,看着霍青時年輕俊美的臉,眼中就仿佛有細細碎碎的星光,“我要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她心兇舒朗,性情大方。許久的心願終于得償,自有一番無法言表的喜悅。
豈止是京城,她恨不能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到,霍青時從此後就标上了她賀長安的記号,餘下的人免觊觎!
對她這般的小心思,霍青時隻是包容地笑了笑。
他與鳳離不同。鳳離看似清逸,實則占有欲極強。認定了阿琇後,時時刻刻出現在她的身邊,有意無意地擋住了他人對阿琇關注的目光。
他則不是。
從小到大,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對個女子動心。對阿琇,他有着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兄妹情誼,懵懂間或許也有過戀慕。
隻是當他看到阿琇的眼睛裡,隻因為鳳離才會閃動一種莫名的光彩的時候,便明白,他這一生,與阿琇隻會是兄妹。
賀長安不同。
這個小姑娘身上背負了太多的非議。
從她出現在他的身邊,便有許多的人暗示過他,不要光看賀長安身份高貴,可娶妻當娶賢,一個因為未婚夫婿與長姐走得近了些便大鬧退婚的姑娘,這得有多善妒,多不能容人?
霍青時從那個時候開始,才真正地注意到了賀長安。
她會在他休沐的時候歡歡喜喜地來找他,大大方方地告訴他,她心悅于他。她會在和長公主一起入宮的時候偷偷地躲在假山後邊看他,會向阿琇打聽他的喜好,心疼他的過往……
甚至不顧女孩兒的矜持,也不顧他人的閑言閑語,往霍家去看望他的父親。
霍青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對這個臉蛋圓圓的姑娘動了心的。
看着她像一隻鬥志昂揚的小公雞,長着翅膀想擋在自己的前邊保護自己,霍青時有些想笑,更多的是感動。
或許,與這樣的姑娘一起過日子,也是會有滋有味的吧?
“好。”他握緊了賀長安的手,并不去管長街上路人的眼光。
賀長安笑的更加燦爛,比西邊天際的紅雲還要明媚幾分。
将她送到了長公主府門前,霍青時站定了腳。
“你進去吧,一兩日,我便同父親親往國公府提親。”
賀長安雙手負在身後,偏頭笑道,“不用往國公府,我的事情都有祖母做主。若是……若是提親,你和霍将軍隻往這裡來吧。”
說到提親,嘴角的笑是控制不住地上揚。
她今日難得沒有穿男裝,一襲羅裙顯得她格外嬌俏。
按說,父母尚在,婚姻大事當然該由父母做主的。不過賀長安既然這麼說了,霍青時自然也不會拗着,他多少知道些齊國公府的事,當下點頭,“我知道了。隻是,禮當如此,還是要往國公府裡去一遭的。”
指了指長公主府的大門,“快進去吧。”
賀長安點了點頭,忽然立起了腳尖拍了拍霍青時的肩膀,“你是我的人啦,誰再算計你,隻告訴我,我去抽她。”
沒道理她的人,還要受氣的。
“好,以後都靠你了。”
霍青時發現自己也是很會說些甜言蜜語的,果然就看到賀長安聽了後愈發笑的開心了,背着手跳進了公主府。
“祖母!”
賀長安撲進了慧怡長公主夏日裡所住的碧竹軒,臉上的笑容掩飾不住。
“這孩子,怎麼這樣高興?”慧怡長公主在家中甚少會盛裝,通常隻是家常的妝飾,看上去與平常的貴婦并無不同。
她與丈夫感情融洽,婚後齊國公賀琳大多數時候也是住在長公主府的。
此時夫妻兩個正坐在一處,看着賀長安腳步輕盈地閃進來,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愉悅。
賀長安笑嘻嘻地行過了禮,就湊過去膩在了慧怡長公主的身旁,抱住了她的手臂,“祖母!”
齊國公撚須而笑。他在朝中素有狐狸之稱,隻看孫女這副模樣,不用問,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的了——近來孫女一顆心都撲在了那個武狀元身上,能叫她這樣歡喜的,還能是什麼事?
看着吧,壓根兒不用問,這丫頭繃不住一刻鐘,自己就會巴巴兒地說出來了。
果然,侍女的茶都沒送上來,賀長安就已經在慧怡長公主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話,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當真?”慧怡長公主也驚訝了,随即便合掌而笑,“霍家小子真的說要來提親了?”
賀長安腦袋都要點掉了。
慧怡長公主撫摸着她的頭發,“如此,我也能放心了。”
她由着賀長安折騰,也是想借機看一看霍青時的人品。說一句不好聽的,春狩獵場裡霍青時救人,一半是職責所在,一半多是因為沈家那丫頭,她的孫女,估計隻是順手為之。
因這一件事,孫女情根深種了,并不代表慧怡長公主就認可了霍青時這個人。
這段日子她冷眼看着,發現霍青時并不是那種輕狂輕浮的人。他年輕,沉穩,很是有擔當,或許不會有什麼動辄就要生死相随的熱情,可也必定不會辜負了妻子。
她這十幾年心血,都在賀長安身上,自然希望她能夠過得恣意快活些。
不管是霍家的根基來看,還是霍青時本人來看,如今慧怡長公主,是再滿意不過的了。
“你母親,也能放下一段心事了。”
慧怡長公主歎道。
賀長安臉上笑容就頓住了一下,隔了會兒,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提起她母親,老蚌含珠的世子夫人,孕期之中玩了一把後宅的制衡。隻可惜了,她是想防着丈夫從前的寵妾柳姨娘等人,卻沒想到後邊親自挑選的四個美人兒通房也都各懷了心思。
前頭狼沒趕走,後邊又引了狼進門。
到底惹了些氣惱,腹中胎兒便早産了,倒是個兒子,隻是有些個先天不足,看着就弱。
因為這個,連洗三滿月都不曾大辦,生怕折了孩子的福氣。
就連世子夫人也做足了雙月子,這會兒才得下床。
或許是有子萬事足了,世子夫人滿心都撲在了才出生的幼子身上,對賀長安便不那麼上心了,隻将她都托給了婆婆。
要說賀長安心裡沒有一絲兒的難過,那是騙人的。可她也并不是個矯情的人,從小到大,她已經有了許多尋常人沒有的,人這輩子,哪裡有十全十美的?她安慰自己弟弟出生便弱,母親多疼愛些也是應當的,也就又快活了起來。
這也是她告訴霍青時往長公主來提親的緣故。
“再過十來天,長生便百天了,如此也算得雙喜臨門了。”
賀長安的弟弟,乳名喚作長生,取個吉利意思。
“是啊,雙喜臨門。”慧怡長公主忽然想到了什麼,與賀長安笑道,“依我說,提什麼親呢,合該我去請皇兄賜婚,不是更體面?”
齊國公搖頭,“不必,待霍家提親後,再行請陛下賜婚,才是錦上添花。若不然,怕還得有人覺得咱們是倚勢逼婚。”
他孫女追着人這麼久了,京城裡什麼風言風語都有,也是該叫霍家小子站出來的時候了。
長公主笑了,“也是。”
這一夜,賀長安就未曾好生入睡。天才亮,人就起來了,好不容易等到用過了早膳,直接就奔着靖國公府沖了去。
阿琇就看見賀長安一臉嬌羞地對自己說了霍青時就要提親的話,驚呆了。
“長安姐姐你說,你……我就要叫你一聲表嫂了?”
賀長安羞答答地表示,“現下就叫表嫂也可以的。”
阿琇:“……”
“你先别歡喜,霍家那兩個表姑娘呢?”就算她舅舅願意娶提親,那家裡還擺着兩個李家的女孩兒哪。李氏的心,那就是盡人皆知的。也不知道霍駿要怎麼處置這件事。
賀長安詫異道,“我管她們怎麼辦呢。不過是你那個舅母一廂情願的罷了,從她們來了,青時休沐時候都很少回去的,面都沒見過兩次。”
想了一下,偷偷告訴了阿琇,“不過那個叫做鳳姐兒的,可能真的動了心思。昨兒趁着青時回去,還擋在了路上,故意掉進了水裡呢。”
佳人落難,少年英雄一救,濕哒哒的情況下,可不是得來個以身相許麼。
阿琇目瞪口呆。
這種小伎倆,也虧得人怎麼想出來的。
“表哥救了?”
“沒。”一想起李氏被霍青時的見死不救給氣得暈頭轉向的模樣,賀長安心裡就湧起了一股快意,“他直接掉頭走了。我問他的時候,他說看見了藏在不遠處的丫鬟,知道淹不死人的。”
阿琇連連點頭,“這倒是我表哥能做出來的事……哎呀,我是不是還得預備些賀禮給你?”
一隻手伸到眼前,賀長安半點不會客氣,揚着下巴,“豐厚些。”
阿琇作勢摟着心口,“心疼。”
兩個人笑着滾做了一團。
等到賀長安顯擺夠了離去,阿琇也存不住心事,颠颠兒地與顧老太太偷偷地上說了,還一本正經地叮囑顧老太太,“您可别對旁人說。”
顧老太太也鄭重地保證,“我的嘴多嚴實?放心!”
她也算是看着霍青時長大的,如今霍青時親事有了着落,自然也為他歡喜。隻是轉頭想到自己的孫兒沈安,老心裡又感到一陣疲憊。
沈安如今也不小了,考了庶吉士還在翰林院裡念書。說起來,這業也能算是立了起來。顧老太太早就開始考慮他的親事了。
可沈安的親事,還真有些個棘手。
門第低了,從二太太那裡就看不中。往後媳婦進了門,到底是要面對這個親婆婆。
門第高的,又未必能夠看中沈安。
二老爺倒是念叨過兩回,想為沈安結一門書香人家的親事。
不過,他的眼光,如今顧老太太是不大相信的。當初的阿瑤,若不是他一意孤行,也不會就嫁去了陳家,遇見那麼個刁鑽的婆婆。要不是陳昭自己有主意,阿瑤的苦日子還有的熬呢。
況且,顧老太太也覺得,這讀書人家的女孩兒,雖然說知書達理講規矩,可有一樣,大多性子軟。沈安本身就有些溫吞了,再娶個同樣的妻子,往後日子還過不過?
所以依着顧老太太的心,長孫媳婦還是要強勢些,日後能夠撐起門戶的才好。
“唉,一起長大的夥伴,青時的親事都要落定了,也不知道你大哥哥的親事,落在哪裡呢。”
顧老太太這樣對阿琇歎道。
第225章李氏頭疼
賀長安滿心歡喜,李氏頭頂卻是愁雲萬丈。
霍駿本就對賀長安這個爽利的姑娘很是喜歡,想一想,她的家世性情都沒得挑,至于曾經定親又退親,霍駿倒是覺得,那怪不到賀長安身上去。
他本也是軍中的漢子,更為欣賞賀長安這種眼裡不揉沙子的做法。
先前已經很是滿意賀長安了,隻是因顧及着自己對霍青時并未管過太多,不好就替他随意定下親事。一聽霍青時吐了口,霍駿自然是歡天喜地的。就連霍錦程,從學堂裡回來聽說了後,都是一蹦了三尺高,“我早就想讓長安姐姐給我做嫂子了!”
長安姐姐多好啊,行動言語明朗爽快,從來都是笑眯眯的,就好像多大的事兒,在她那裡都算不得什麼似的。又大方又會舞槍弄棒,耍的一手好鞭子……霍錦程很為自己生得太晚郁悶了一陣子的。
把個李氏郁悶的,破天荒頭一遭,給了霍錦程兜頭一個巴掌。
她是真郁悶。跟自己的大哥大嫂拍着心口保證過,要讓李鳳進霍家的門。這裡頭當然有她的私心,侄女是個什麼樣的性子,她當然是一清二楚。說心裡話,霍青時若是她的親兒子,打死她也不會同意叫他娶李鳳。
李鳳這丫頭,說不上不好。容貌上乘,也知書識字,金奴銀婢地長大的,說一句千金小姐也不為過。
但是這隻是在邊城,進了京後李氏才發覺,從前自己的眼界是多麼狹窄。李家世代行商,在邊城算得上大戶人家,她也一直以此為傲。
可在富貴繁華的京城,李氏才知道,自己從前是多麼的淺薄。
毫不誇張地說,哪怕到大街上去撞個人,十個裡能有七八個勳貴官員。
就連她之前去城外出了名的香火靈驗的鐵梨庵裡上香,看見裡邊清修的人,哪怕穿着清樸,可衣裳料子也都上好的綢緞,擦肩而過,都能聞到一股子再雅緻不過的香氣!
那香氣她在賀長安身上,也嗅到過。
這,就是京城。
這裡有着全天下最尊貴的人,更有着無數的“貴人”,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李氏自卑極了。
這裡随便一個貴人站出來,就能叫霍青時一飛沖天。
她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兒子推到世襲的位子上去,可如今看來,不但沒有叫霍青時就此消沉下去,反倒像是叫他沒了顧慮。
這會兒,李氏是真後悔了。假如她沒有隻盯着那個軍職,叫霍青時襲了,如今他還在西北邊城喝沙子,和自己夫妻一同來京城過快活日子的,該是她的長子霍錦玉才對。
原本,一般的習俗,提親是要李氏出面的。她百般的不情願,霍駿也怕她陰陽怪氣地攪黃了親事,幹脆自己出馬,親自跑了一趟靖國公府,請了溫氏出面做媒。
溫氏超一品的诰命,兒女雙全,日後還是郡王爺的嶽母。她出面,哪怕是年輕了些,也再合适不過了。
溫氏本來就為霍青時的親事擔心,生怕霍駿太過相信李氏,給霍青時結下一門不稱心的親事。見霍駿對長公主府上心,自然也是滿意,滿口便應了下來,親自走了一趟長公主府。
算起來,慧怡長公主與安老太妃是同輩的姑嫂,溫氏便矮了一輩。不過,長公主與溫氏關系倒是素來不錯的。見是溫氏前來提親,又做姑母又做媒人,含笑推了幾句“長安尚小,還想留在身邊幾年”的話。
溫氏再提,長公主再推,如此你來我往兩三回後,長公主才點頭應了親事,算是敲定了這門親事。
很快的,新科狀元與齊國公府有意做親的消息便傳了出去,且是靖國公夫人親自做媒,長公主親口應允。
慧怡長公主等消息傳了兩三天後,才滿足地往宮裡走了一趟,捧回了一道賜婚的聖旨——叫人都知道是霍家小子欽慕她的孫女後,再請旨賜婚,才是裡子面子都有了嘛。
原本就郁悶的李氏更加郁悶了,直接病倒在床上。
她玲珑剔透小意溫存的時候,霍駿自然喜歡。這蓬頭垢面一臉憔悴,霍駿又哪裡還有耐心呢?
“先不說聖上賜婚的體面,哪怕就是長公主,莫非你就得罪得起了不成?”霍駿簡直不明白李氏的腦子裡裝了什麼。婚事已經落定,再多的不甘願也得收起來哪。成天陰沉着臉也就罷了,橫豎不叫她出去,也沒人能看見,這人家賜婚的旨意前兒剛到,昨兒她就喊着心口疼病倒是幾個意思?
是,他也聽說了,有些個地方講究這些,什麼命數沖撞之類的。可從前在邊城,漢子能娶上個媳婦,都是念佛的好事,哪兒有什麼沖撞不沖撞的說法?
況且,陛下賜婚的聖旨都下了,你這病倒了?
“前腳賜婚後腳你病倒,你是對陛下有多大的不滿?嫌棄一家子命長了是不是?”
說到後邊,霍駿幾乎是低吼了。
“我……”李氏慌忙爬了起來。
她是有些小心機,但大智慧就談不上了。從小在邊城長大,又沒讀過多少書,心兇眼界都有限。她千防萬防的,還是叫霍青時攀上了公主府的高枝兒,心裡不痛快,原本想着病上兩天怎麼了?可不就倒在了床上麼。
經霍駿這一說,李氏才明白了過來,連忙坐了起來,胡亂挽了挽頭發,“我,我是真的着了涼……”
穿鞋下了床。
忽然又覺得心裡頭一陣委屈,忍不住就紅了眼眶。
霍駿歎了口氣,放緩了語氣,對李氏耐心道,“你也别總是覺得兒媳婦身份高了,你往後擺不起婆婆的譜兒來。這一家子人,莫非真就要分個高低上下?長安也不是那種輕狂人,你看她待錦程,可有半分的輕視?”
頓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再者,從私心裡說,青時結親長公主府,以後咱們小兒子,難道還沾不上光?”
李氏擦了擦眼角,“是我想的岔了。回頭,我就去安排人預備好聘禮……就是一樣,人家長公主府裡什麼好東西沒有呢,這聘禮倒是愁人了。”
從知道這門親事無可更改後,李氏就在心裡頭掂量了多少回了。長公主府和國公府呢,那還不是金銀成山?都說賀長安是長公主跟前長大的,長公主對她疼愛的什麼似的,王府的親事都說退就退了哪。
既是這樣兒,那賀長安日後的嫁妝必然不是一般的豐厚。
李氏偷眼看丈夫,見他臉色又沉了下來,連忙說道,“我隻是想着,親家的門第那麼高,咱們這寒門小百姓的,不管聘禮怎麼預備,怕也叫人看不上眼。這……”
霍駿沒好氣,“這都不用你費心。我已經跟婉妹說好了,她在京城裡久了,規矩都是知道的。聘禮,你按照她說的預備。”
李氏:“……”
心裡更加委屈了。
“那我……”李氏勉強笑了笑,“回頭,我得了空就去和她商量。”
“好,她如何說,你就如何辦。畢竟有聖旨賜婚,不能有半點輕忽,不然失了臉面還是小事……哦對了,青時現在住的那個院子,我想來想去不大合适做新房。那院子不是連着咱們宅子西側的小花園?回頭就請人去看看,把隔牆移到這邊來。”
李氏手心裡一陣刺痛,忍不住了,“你這……青時的院子已經是咱們家這些院子裡最大的一個了。哪裡不适合做新房了?”
那處院落或許收拾得不夠精緻富貴,可也是一等一的好了。要不是霍青時中了狀元,霍駿一心要叫他體面,李氏本來想将那個院子留給霍錦玉的。
院子就算了,連花園子都要被他們占了去?賀長安這還沒進門呢!
咬了咬牙,“若是你怕院子不夠新,叫人來重新整饬整饬,也就罷了。你要是連花園子都給了他們,叫人看了怎麼想?不得說咱們家裡,上趕着讨好長公主呀?”
霍駿擺擺手,“咱們封不住旁人的嘴。既然連了這門親,不管如何做,都會有人說三道四。我還是那句話,不能失了體統。”
賜婚的旨意有了,但大婚在什麼時候,還要兩家再商議。聽溫氏回來說的,長公主的意思,今年太過倉促,還是要挑個黃道吉日,約莫也就是在明年一春一秋的了。算算日子,收拾屋子是完全來得及了。
霍駿在心裡盤算了一回,決定這件事還是自己來辦。至于李氏……看她的模樣,連聘禮都不能十分的指望了。
見丈夫主意堅定,李氏隻覺得心裡堵得難受。
然而接着,她的頭也開始難受了。
霍駿才出去,李鳳李鸾姐妹兩個攜手而來。
這姐妹倆站在一起,都是一樣的打扮,唯有不同的是李鳳穿了粉紫色輕紗裙衫,看上去纖弱飄逸,略顯蒼白的小臉兒,七分的姿色硬生生提升到了九分,全然是個弱不禁風的小美人兒。
李鸾則是水藍色的衣裳,幹淨利落。
姐妹倆是來與李氏辭行的,她們想回邊城去。
這是李鸾的主意。
她讓李鳳寫信回去問問大伯父該怎麼辦,可李鳳黏黏糊糊的,拿不定主意。又覺得自己這樣仿佛倒貼上門有些委屈,又怕寫了信回去得罪了姑母,和霍青時再沒有可能。
這墨迹了兩天,就等來了霍青時和賀長安被賜婚的消息。
徹底落了空,李鳳躲在屋子裡哭了一回。李鸾心下着實不忿,隻是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又遠離了父母親人,再多憤怒又能怎麼樣呢?
狠狠地勸了一回李鳳,“依我看信也不必寫了,咱們直接回邊城。到時候,也請大伯父和父親出面,與姑母要個說法呢。好好兒地叫了你來,結果弄出了這樣的事,丢不丢人?橫豎我是待不下去了,你若是還不死心,我就自己回去。”
李鳳的丫鬟也跟着勸。
她本來也是個耳根子軟的,左思右想了一回,也就決定聽堂妹的話。
隻是李氏,哪裡肯就放她們走?
叫侄女們這樣回去,怕是娘家的門,她都再也沒臉登了哪!
第225章鬥?用得着嗎?
“鳳兒啊……”李氏坐在榻上,拉起了侄女的手,風韻猶存的臉上,都是愧疚與難過,“姑母知道,叫你受了委屈了。”
她低下頭,擦了擦眼角,“本來,我是想着接你們姐妹進京來,一同在京城裡開心過活的。你們來了這些天,想來也看見了。”
李鳳被她拉着在旁邊坐下,垂首不說話。
“你們看看姑母這日子過的……這宅子,在咱們邊城,縱然最富貴的人家也修不起這樣的屋子。這一應的吃穿用度,都是在邊城想都不敢想的。姑母那會兒想着,我隻有你們兩個侄女,接了你們過來,日後在京城裡尋門親事,咱們守在一處,彼此也都有個照應。鳳兒,我是真心的喜歡。”
李鳳本來就敏感心軟,聽了她這番話,便開始落淚了。
“姑母……”
剛說出兩個字,就被旁邊的李鸾用力扯了一下袖子。
李鳳隻好眼淚汪汪地擡頭看着李氏。
李鸾便說道:“姑母的難處,我和姐姐都看見了。”
“好孩子,我……姑母真是對不住你們……”
“您别這樣說,您接了我們姐妹過來住了這麼久,這京城裡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還有好去處,我們也都享用到了,見識了世面。回了邊城後,我們都念着您的好兒呢,要不是您,我和姐姐這輩子可能都不能來看看這京城的風光。”
知道李鸾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且性情也有些執拗,不似李鳳那樣聽人勸,聽她這話,是打定了主意要回邊城的。
李氏隻紅着眼睛看李鳳。
“鳳兒,你也想走嗎?”
原本已經被堂妹勸了過來的李鳳,聽到了這句話後,猶豫了一下,看向了李鸾。
李鸾被看得心頭火起。
隻看眼神,就能知道,她這個堂姐,是不甘心回去的。
她是實在不能明白了,李鳳的腦袋裡裝的都是漿糊不成?
如果說先前來京城,還帶了些能與霍家聯姻,從此後在京中做個官夫人的意思,可事到如今,人家霍表哥都定下了親事得了賜婚,她還想着留下是要做什麼?
莫非正室做不成了,還要自甘堕落當妾室嗎?
且不說這是不是丢人了,單單就隻說霍表哥的未婚妻,人家那是長公主的孫女,國公府嫡女,都能喊皇帝一聲舅外祖父的!
想着挖她的牆角,李鳳是覺得自己命多了嗎?
一刹那間,李鸾心裡閃過了一句話。
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垂下了眼,不再理會李鳳求助似的目光。
她都能看出來李鳳的搖擺不定,李氏慣于揣度人心的,自然也可以。
“鳳兒,鸾兒,你們都是我的至親。我實在是舍不得你們……”
她一手拉起一個侄女,殷殷切切地溫言求懇,“姑母正是難過的時候,你們也要抛開了姑母,徑自回去嗎?”
李鳳先感動了,“姑母……”
“姑母,我們來了三四個月了,也該回去看看了。您知道的,我娘身子骨素來弱了些,我也不大放心的。”李鸾幹巴巴地說道。
李氏作勢思考了一回,試探着問,“要不,姑母遣兩個可靠的人,先送了你回去?叫你姐姐多在我身邊住一陣子……”
說到這裡,忙又補充,“你們看,錦程成天不見人影,京城裡我又是兩眼一抹黑,幹住着這樣大的宅子,心裡竟是空落落的,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那就按姑母說的吧。”李鸾掃了一眼堂姐,見李鳳眼裡果然又開始猶豫了,想來是真的不想走,便自做主張地說道,“那麻煩姑母了,我這就回去收拾。”
“好,我跟你姑丈商議一下,看叫誰送了你回去。”李氏點頭同意。
李鸾颔首,行了個禮,也不管李鳳了,轉身回了客院收拾行李,預備越早走越好。
她管不了那麼多。當初來京城,她也是作為堂姐的陪襯來的。如她說的,住了這麼久,該見識的都見識了。在霍青時被賜婚的情況下,繼續賴在這裡,難堪的隻會是她。
至于堂姐,就随她去吧。橫豎,嫡親的姑母總不至于真的害了她吧?
到底是個沒經曆過多少事情的小姑娘,李鸾再有主意,想的也淺薄了些。
李氏也算做事利落的,與霍駿說了一聲,派了家裡的兩個可靠老人護送李鸾和兩個丫鬟回邊城。
“怎麼隻鸾姐兒一個回去?”霍駿還有些納罕。
姐妹兩個一同來,回去了隻剩一個?
李氏便嗔怪道,“怎麼,鳳兒留下你不願意了?那孩子孝順,見我這一陣子總是有些個頭疼腦熱的,便說留下來再陪我一陣子。”
霍駿皺眉。
他心裡多少對李鳳有些偏見。李氏之前一門心思想要将李鳳配給長子,就叫他留了心。上次落水的事情,更叫他對李鳳的印象差了許多——小小年紀,便要走些歪門邪路的,他不喜歡。
留這樣一個心術不正的姑娘在家裡,霍駿有些不放心。
可看李氏臉色确實有些不大好,比起剛剛進京的時候憔悴了許多,終究心軟了,隻是囑咐李氏,“青時是快要成親的人了,雖在家裡的時候短,你也多留心些。男男女女的,别沖撞了。”
“我自是知曉。”李氏哼了一聲,“知道你在怕什麼。隻我這話也放在這裡,鳳兒之前落水,好幾個丫鬟都看見了,卻是不小心的。偏你們都覺得她居心叵測。我們李家的姑娘,也還不至于愁嫁到這個地步呢。”
她說開了,霍駿反而不好再說什麼。
李鳳就這樣繼續住在了霍家。
“長安姐姐啊……”定下親事後,賀長安總算是矜持了起來,不再往霍家跑了。
她換了個地方,天天跑來靖國公府找阿琇。
哪怕是好閨蜜,手帕交呢,阿琇也禁不住她每每在自己午睡的時候捏着鼻子把自己叫起來。
阿琇眼皮沉沉的,托着下巴雞啄米,“你不去看看舅舅啦?”
賀長安一定親,齊國公世子夫人就不許她再穿男裝,隻叫她務必打扮得像個大家閨秀,免得到時候霍青時也被别的女人勾走了。
“唉,我也想啊。上次你舅舅還說要教導我用長刀呢。”
訂了親,那就是自己未來的公公了。
看來這說好的習學刀法,也就要泡了湯。
阿琇搖頭,“以後跟表哥學吧。長刀是他家傳的,他用得最好的是從我外公那裡學來的長腔,舞起來虎虎生風的。”
“琇兒,那啥……”賀長安湊過去,眼神閃動,小聲地問,“你和表哥定親後,有沒有什麼不自在的?”
阿琇詫異,“什麼?”
定個親而已,有什麼不自在的?
“就是,從前就一門心思覺得青時很是不錯,對我的心,我就一個猛子紮了過去,不管不顧的。現下想想,或許他會不會也是不得已了,才會娶我?”
到底,她倒追的事兒,滿京城裡都傳遍了。
賀長安兩手握在一處,從前的熱烈與熱情,在最初定親的狂喜過後,反而都變成了空虛,變成了猶疑。
阿琇張大了嘴。
她這是,婚前恐懼症嗎?
定親也會有這樣的?
“我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啊。”阿琇右手支着腮,眼睛眨啊眨的,“可能我從小就和阿離在一處吧,就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從來沒有懷疑過什麼。
就好像是從最初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了,鳳離天生就該是與自己度過一生的。
“長安姐姐,你不會是後悔了吧?”
賀長安沒好氣地瞥了阿琇一眼,“怎麼會?”
她先前連女孩兒家的矜持聲名都不要了,好不容易走到了這一步,怎麼可能會後悔?
“我,隻是怕青時會後悔。”
她小聲地說道,有些不自信。
比起其他的高門貴女來,賀長安覺得自己實在是不夠出挑。
容貌,能看得過去,可遠遠說不上叫人驚豔。别說和阿琇阿珠霍昀這些人比了,就是她那個庶姐賀長馨,也比她生得細緻多了。
脾性,天生大大喇喇的,哪怕是受了委屈難過得要死,也不會像那些惹人憐愛的女孩兒一般在人前落淚。她甯可高昂着頭,裝作滿不在乎,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去偷偷地抹眼淚。
琴棋書畫女紅,她祖母也請人教過她,可相比繡花針,她更願意揮着鞭子。
好歹阿琇還能給兄弟做鞋做衣裳呢,她連塊兒香囊都繡不出來。
想到霍青時一襲竹色錦衣,長身玉立,就如同天上的皎月一般,賀長安越發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粗陋了。
阿琇第一次看到這樣不自信的賀長安。
攬住她的肩頭,笑嘻嘻的勸解,“長安姐姐,你想的太多了些。我和表哥一起長大,很是了解他的。他看着随和,其實心腸很冷硬的。他若是不願意,你就在他跟前橫劍自刎,也逼不出一句他娶你的話來。他都提出要娶你了,那就是真的對你動了心。你怎麼反而自卑起來了呢?”
“真的?”
阿琇翻了個白眼,“真的假的,你不如去問問他自己呢。”
見賀長安神色有些變化了,阿琇連忙就岔開了話題,“依我說,與其擔心這些有的沒的,你倒不如好好想一想,大婚後你怎麼跟我那個舅母鬥呢。”
賀長安終于輕松了起來,“鬥?用得着嗎?”
她的身份,李氏有多少手段都使出來好了,莫非她還會怕了不成?
有些人,一力降十會,最是好使不過了。
第227章總算,是要團聚了
天氣漸涼,白露後不久,九皇子鳳容奉旨出宮建府。
皇帝很是有意思,皇孫們都有娶妻生子的了,可皇子還依舊是皇子,一個封王都沒有。
鳳容也與哥哥們相同。
頂着個光頭皇子的名兒,就出了宮。
從宮中出來,他并沒有什麼舍不得,更不像麗貴妃那樣失落。他唯一感到不放心的,是五公主。
這個姐姐,本是天之嬌女,金枝玉葉。可是為了他,隻如幾歲的稚兒一般。他私下裡問過多少次的太醫了,都說,五公主頭腦受損,此生是極難恢複的。
麗貴妃心中眼裡都隻有權勢,沒有半分的慈母心腸。如果不是她在背地裡鼓動,三皇子又怎麼會當着洛吉的面提出叫五公主與北戎聯姻?
鳳容心中怒極恨極,眼下卻并不能拿麗貴妃如何。
到底,那是他的養母。不但不能如何,還要擺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來。
作為皇帝最寵愛的小兒子,鳳容生平頭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力。
“姐姐,你好好兒地待在宮裡,有什麼事情,叫小六子往我府裡送信兒。不管什麼時候,我都頭一個趕回來。等……等我再大些,就求了父皇,讓你也出宮建府。到時候,咱們兩個挨着,有什麼事,你在牆那邊喊我一聲,我就到了,好不好?”
因他出宮一事,五公主悶悶不樂了很久。
甚至,在他臨走前,還哭了一場。
聽鳳容這樣說,又破涕為笑。
“做什麼要在牆頭兩邊呢?”她眼角還帶着淚花兒,天生一雙桃花眼,眼角處微紅,叫人看了總會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惜。
這雙眼睛,叫鳳容覺得,恍惚在哪裡見過?
“咱們把牆拆了,不好麼?又是一處了,和小時候一樣。”
五公主眼巴巴地看着鳳容。
鳳容低頭一笑,“好。到時候,拆了牆。”
他終于想起來了。
沈家的九表姐,乳名阿琇的那個,可不是也有這樣的一雙眼睛麼?
隻不過,阿琇表姐眼睛更為靈動,清澈中含着狡黠,隻會讓人覺得她的嬌俏伶俐。
自己的姐姐,眼裡隻有純淨。
五公主終于點了頭,拉着鳳容囑咐,“那你可要記得和父皇說,讓我也早早出宮去呀。”
又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宮女,小聲地告訴鳳容,“宮裡太悶了。”
“好。”
鳳容一口應下。
皇帝對小兒子還是偏愛的。
雖然叫鳳容出宮了,但幾個皇子的府邸之中,鳳容的府邸無疑是最好的。
别的皇子出宮時候,皇子府都是工部新建。橫豎,既不是太子,也沒有王爵,建府的銀子都有定例,工部可着銀子蓋,也就是了。
雖有區别,但不大。
鳳容這個皇子府,與别人的不同。
他這出宮算是個急茬子,先前沒有半分的預兆。和三皇子大打出手了一回,就被命建皇子府,擇日出宮了。工部也很是撓頭——這擇地選址,繪制圖樣,再到工匠建房修繕,哪樣不是要時候的?
短短的時日裡,不是建不出,實在是太糊弄了。
不過,皇帝一句話,解了工部的急。
京城甯平街上有座大宅,原本是先帝時福王的府邸。
要說這位福王,皇帝也不陌生的,那也是他的兄弟。在康王之前,福王最得先帝寵愛。要不,封号也落不到一個“福”字。
可惜,
不知道是不是太多的榮寵,折了他的福分。福王十五歲的時候随先帝春狩,馬瘋了,他摔了,人雖然沒死,可腿廢了。将将地養了一年,福王受不了了,郁郁而終。
也有人說,福王是自盡死的。
真相如何,現如今的皇帝并不知道,也沒啥興趣知道。
不過,福王的那座王府是真的不錯,占地又廣,修繕得又是美輪美奂的,說一句是人間富貴地,都不為過。
所以這工部尚書一叫苦,皇帝先就想起了那處地方。
原本還有些猶豫,福王不及弱冠,就死在了那座王府之中,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多少有些個忌諱。不過鳳容倒是無所謂,甚至還帶了幾分歡喜,“兒子喜歡那個王府,左右兩邊都沒有别人家,清靜。不過父皇,您可得告訴工部,建府的銀子省了下來,可不許私吞了,都得給我用到修繕上去。”
他之所以得皇帝喜愛,也與平日裡會耍些小無賴有關。
皎月明星似的容貌,清清雅雅的氣質,偏又說話的時候會帶些小兒女對長輩的濡慕,哪怕無賴些,也更叫人心裡發軟不是?
怕自己為難,連前一個王府主人夭折的忌諱都不管不顧的,這得是多好,多孝順的孩子哇?
對比一下腦子不好,總是被人坑也總是坑人的三兒子,皇帝恨不得直接給小兒子封個王爵,也好配得上前福王府的名号。
隻可惜不能。
作為一位父親,好歹面子上的一碗水得端平些。
所以在鳳容出宮之前,皇帝從私庫裡拿出了幾萬兩給鳳容做開府銀子。
還暗示鳳容,不要讓他幾位兄長知道了。
鳳容府邸極大,裝繕極佳,他手裡又有銀子,半分被趕出皇宮的落魄都沒有,風風光光地出宮去了。
入住九皇子府的第二天,鳳容便邀請了幾位與自己性情相投的來皇子府中做客。
頭一個,自然是表兄沈定沈初一。
初一沒有空了手上門。
他聽人說,民間都有“暖房”一說,以賀喬遷之喜。于是在家裡請教阿琇,“姐姐你說,我帶什麼東西去給他暖房?”
阿琇想了想,“人家皇子,能稀罕個什麼呢?是個心意就好,要不送他喜歡的,要不送你心愛的。”
初一想了半宿,捧了一個匣子去了。
鳳容還以為是什麼,打開了匣子一看,滿滿當當一匣子的寶石,紅寶綠寶貓眼兒松石青金等,成色都是好的。
“難為了表兄,您這是怎麼湊起來的?”鳳容大感無語。
初一将手搭在鳳容肩膀上,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大喇喇地笑,“這不是給你暖房嗎。我想來想去的,還是送銀子最實惠。隻是銀子呢,你表哥我也沒幾兩月錢。”
附在鳳容耳邊,“這還是我在北境帶回來的,我可跟你說,這一匣子,是我最後的私房錢。怎麼樣,我夠意思吧?”
其實阿琇說送他自己心愛的,初一最心愛的就是長劍一類的了。那東西不保險,初一便決定,還是銀錢更好。
“表哥最好。”鳳容将匣子收好,笑眯眯地說了一句。
這是他頭一次在自己的府中招待客人,都是少年人,也沒有那些繁瑣的禮節規矩,倒是都很盡興。
隻在送走了小夥伴們後,鳳容将初一留下,向他請教,如何能夠讓五公主也盡快出宮建府。
初一看傻子似的看鳳容。
腦子被驢踢了麼?
本朝的公主,都是賜婚後得封号,大婚前出宮建公主府的。
五公主連個驸馬都沒有,怎麼出宮?
“這不大好辦。”初一直言不諱,“除非陛下為公主賜婚,不然本朝可沒有公主以未嫁之身出宮的先例。”
而且初一看鳳容平日裡的言行,那妥妥的和他一樣,自己怎麼都可以,姐姐不能受一星半點的委屈。
他聽鳳容說起過五公主。叫初一說心裡話,人美心善純如稚兒的五公主,并不适合出宮嫁人。
當然了,皇帝可以賜婚,也或許會有人家願意借此攀青雲。可成了婚,日子就得自己過。就五公主的心智,哪怕是受了委屈,怕是除了哭外連訴苦都說不利落。
何必呢。
鳳容歎氣,“表兄知道我是為什麼出宮的,姐姐一個人留在宮裡,我實在是有些不放心。”
若說不安分的因素來自宮外,他并不擔心。可偏偏,總想着算計五公主的,是她的親母。
現下宮裡多了兩位貴妃,尤其賢貴妃,甚得皇帝喜愛,榮寵有加。德貴妃雖然不如賢貴妃那般受寵,但她明豔張揚,也叫皇帝看着有幾分新鮮。原先的麗貴妃,便不那麼受用了。
焦頭爛額的,沒有時間再去想什麼皇貴妃的事情。但她一旦閑下來,難保不會再出岔子。
作為生母,她操心五公主的親事,再正常不過。
除非麗貴妃……初一咳嗽了兩聲,拍了拍鳳容的肩膀,“這事兒我幫不了你,你自己想主意吧。”
他瘋了都不可能插手的。
鳳容長長地歎了口氣。
趕在重陽節前,霍老侯爺夫妻二人,陪着霍昀從北境歸來。
當然,還帶着霍昀那對雙生兒女。
且不說别人,就顧老太太看着躺在襁褓中的小孫子小孫女,一顆老心幾乎軟成了水,抱抱孫兒,又抱抱孫女,左看右看,哪個也舍不得放手。
阿琇探着頭看了一眼,頓時就有些失望了。
沈焱和霍昀這一對夫妻,美貌是逆天的強大。可這對兒雙棒兒,白白胖胖的肉團子似的,躺在那裡,連脖子都看不見!
霍昀倒是沒什麼變化,往北境走了一遭,追夫成功,還額外收獲了一雙兒女。她原本總是懶懶散散披在肩頭的秀發,已經挽做了婦人的發髻。
除此之外,與從前并無什麼不同。依舊是傾國的容貌,纖細窈窕,隻神色之中,更添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風韻。
“小丫頭,我才走了多久,就被人拐走了?”
見阿琇湊到了身邊,霍昀笑吟吟地捏了一把她的臉。
阿琇得意地小聲說道,“阿離怕我太過出色,患得患失的,提前下手啦。”
霍昀:“……”
這丫頭,還知道害臊兩個字是怎麼寫的嗎?
霍昀比預計的早到了一天,國公府裡除了幾個女眷外,餘人都不在。顧老太太覺得倒是正好,讓霍昀先去歇着。
阿琇立刻自告奮勇,“祖母,我帶昀姑姑去!”
“還叫昀姑姑?”顧老太太瞪眼。
阿琇嘿嘿兩聲,“我帶四嬸去歇着。”
顧老太太舍不得小孫子小孫女,便将兩個孩子和乳母都留在了春晖堂裡。
“母親費心了。”
霍昀也不推辭,笑着應了後,與三個嫂子告了聲罪,跟着阿琇往沈焱的院子去了。
她一路回來,帶着兩個孩子坐在馬車裡,雖說馬車裡還算舒适,可也着實無聊。十幾二十天的路程下來,早就疲憊了。
看着眼前被布置的與她閨房有幾分相似的屋子,霍昀就知道這是出自阿琇之手了。
“四嬸嬸……”阿琇指着床上淺淺的霧紫色羅帳,“我記得你最喜歡紫色,這顔色的料子,可是足足費了我幾天的力氣才尋到呢。”
她說的輕描淡寫,霍昀心中卻有感動。一家人尋常相處,愈是小事,才愈見旁人是不是将你放在了心上。
拉起阿琇的手,讓她陪着自己坐在床邊,有國公府的丫鬟适時送上溫熱的水,請霍昀擦臉。又有端了茶點來的,請霍昀和阿琇用。
看着小碟子裡精緻的點心,霍昀笑道:“有些時候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了。”
“嬸嬸,北境很苦嗎?”阿琇親手将一杯茶端給霍昀,想到還在北境的阿珠,不由得有些擔心。
隻看她神色,霍昀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輕輕啜了一口熱茶,緩緩對阿琇說道,“苦與不苦,看個人如何想了。論起這衣食住行,自然是比不得京城。可據我看來,北境也有北境的好處,景緻就不說了,人都粗豪,不用費什麼心機去相處。阿珠在北境,就很是如魚得水呢。”
“嬸嬸,你和我說說她呗?”阿琇沖口而出,随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先休息,回頭再與我說說她?”
霍昀也是疲憊,一口應下。
次日,除了不在京城的阿瑤和阿珠外,沈家幾位姑奶奶齊齊地回了娘家。因這次隻是霍昀一人歸來,幾位姑爺便都沒有露面。
即使這樣,阿珎阿珏還都帶了自己的孩子。他們孩子年紀相仿,倒是也玩的到一處去。
三個小家夥齊齊地圍在大床上,不時地伸手去戳戳兩個小娃娃肉肉的臉。
阿珎将自己兒子的小手拍了下去,“這是舅舅和姨姨,可不能動手。”
“姨姨?”
阿珎兒子乳名叫長生,擡頭看一屋子的人,忽然指着阿琇,“姨姨。”
又指指躺着娃娃,“姨姨?”
白淨的臉蛋上都是糾結,似乎想不明白為什麼那個九姨姨那樣大,床上這個卻短了一截。
顧老太太笑歎,“這才是興旺的人家啊。”
如今的沈家,也算是四世同堂的人家了。
更叫她歡喜的是,這次不但霍昀帶了她的小孫女小孫孫回來,還帶回了一個好消息。
如靖國公所料,與北戎和親後,北境暫時安穩了下來,榮王回歸,溫老侯爺與沈焱都在交卸差事,趕在萬壽節前,便會回到京城了。
除過顧老太太外,溫氏與阿琇也格外的高興。
總算,是要團聚了。
第225章莫非是鳳妍?
先前老侯爺夫妻兩個聽聞霍昀誕下雙胎後,都跑去了北境,靖海侯府中,隻有霍家二房在了。
當老侯爺夫妻回到府中的時候,赫然發現,春天才出閣的霍菲,竟然又回到了家中。
霍菲已經換做了婦人裝束,隻眉眼之間依舊淚光盈盈,動如弱柳扶風。
“菲兒怎麼回來了?”霍老夫人一看到了霍菲,便眉心微微皺了起來。
不是她多心。才成婚不久,婆家又遠在海疆,這樣快地回到了京城娘家來,不定出了什麼事情。
“你姑爺可一同來了?”
老夫人問的是張韬。
霍菲低頭沉默。
霍二臉上也顯出了不自在,先将父母迎進了廳中。
待得二房四口人行過禮後,霍老夫人便目光炯炯,盯住了霍菲。
“祖父,祖母。”霍菲楚楚可憐,“我,我是自己回來的。”
老侯爺與老夫人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了幾分計較。
“說說是怎麼回事吧。”老侯爺開口了。
之前他便不大贊同将霍菲嫁回到二夫人娘家去。
張家也是書香人家,最重規矩名聲。霍菲與康王府的鳳羽不清不楚的,京城裡知道的不止一個。萬一,這傳到了海疆,哪怕是親外祖家中,霍菲也未必會有好日子過。
便是坑人,也沒有這麼坑的。
從京城到海疆打個來回得多久?
半年的功夫,霍菲竟然隻身跑了回來。
這算什麼事兒?
霍老侯爺素日裡輕易不會管後院女眷,隻他一開口,霍菲心裡便忍不住打了個突。
在老侯爺的眼神裡,她的一切小心思,都仿佛無所遁形。
“我,我在張家不習慣……”
“嗯?”老侯爺聲音不輕不重。“出了閣,便是人家的人。我從未聽說過,因住不慣,要往娘家跑的。”
霍菲眼圈一紅,“祖父,我……”
她素顯柔弱,這泫然欲泣之間,便更多了些惹人憐惜之意。
可惜霍老侯爺和老夫人都是心腸甚硬,尤其老侯爺,從來不會有什麼憐香惜玉的想法。他對動不動就傷春悲秋掉眼淚的姑娘素無好感——尤其是生在他們這樣的人家裡,穿金戴銀錦衣玉食,父母健在兄弟有靠的,能有什麼,叫她們時時刻刻紅眼圈呢?
霍二夫人忙福了福身子,同樣眼中有些水色,“父親,母親,這事怪我。從小将菲兒養得嬌氣了些,受不得委屈。她前日才得回來的,我和二老爺昨晚上已經說了她,她也知道了錯處。隻是阿韬還沒有趕來,我們也不大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
被冷了幾個月,霍二夫人已經使出手段将丈夫哄得回轉了心意。這一段時候,夫妻兩個正是情甜意洽之時。霍二甚至覺得,又回到了當年新婚的日子。
事實上,當不犯了牛性的時候,霍二夫人說話行事,還是很有幾分水準的。
不然,也不能将個侯門子弟迷得暈頭轉向。
幾句話,既是點出了霍菲才剛剛歸甯,他們夫妻二人總不好叫女兒連口氣都不能喘勻淨了,就立刻啟程回去,又隐晦地點出了,霍菲在婆家受到了委屈。再一個,便是表明了,并非他們夫妻兩個不知禮數要将出閣的女兒留下,是在等女婿來接女兒。
話說隻此,霍老侯爺也并沒有立逼着就叫霍菲回去的意思。
隻點了點頭,“既是如此,你好生照顧菲丫頭吧,等阿韬來了,讓他們小夫妻盡快回去。才成了親,正該侍候公婆身邊。”
二夫人面上恭謹,“是。”
霍菲卻是眼圈通紅,想要說什麼,被霍二夫人腳尖踢了踢,委委屈屈地咽下了要說出的話。
“父親母親一路趕回來,想是辛苦了。不如,您二老先歇歇,我已經叫人好生預備晚膳了。回頭,咱們再吃團圓飯?”
霍二夫人話說得很漂亮。
老侯爺與老夫人也并沒有二話,讓她與霍菲回去了,卻留下了霍二。
“說說吧,菲丫頭是怎麼回事?”老夫人等人都走了,才開口問兒子。
霍二有些猶豫,“父親,母親……”
他臉上露出了些許愧色,“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菲兒似乎與阿韬有了些争執。阿韬年輕,性子急躁了些,推了她一把。”
霍菲匆匆歸甯,就隻帶着當初陪嫁的幾個人。也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那麼大的膽子,主仆幾人就那麼跑了回來。
問她怎麼回事,便隻是哭。
霍二急的跳腳,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還是後來妻子與霍菲同住了一晚,回來才告訴她,女婿與女兒動了手。
“這不可能。”
霍老夫人一口否定。
她看着次子,又一次失望。
“阿韬是你媳婦的親侄子,也是你們看着長大的。他的性情,最是老實不過。且他從小就對菲丫頭言聽計從,但凡菲丫頭指東,他便不敢往西。得了這門親事,我看他歡喜得什麼似的。待菲丫頭更是如珠似寶,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對菲丫頭動手?你可問過了,這到底是為何?”
霍二一臉羞慚。妻子說女兒受了很大委屈,不然也不會就這麼跑回來,出門子半年,身上都瘦成了一把骨頭。
他心疼極了,也便沒有再往下追問。
“兒子看菲兒實在哭得難受……”
“糊塗!”
這次是霍老侯爺。一路從北境回來,本來就不比妻子武力值的老侯爺已經是一把骨頭散了架似的疲憊,聽見兒子話裡話外的,還在為霍菲開脫,不禁動了氣。闆着臉斥道,“好好兒的,哪怕他與女婿一同回來,我和你母親都不會說什麼。如今算什麼?”
張家在海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新婦就這麼跑了,叫人怎麼看張家?怎麼看張韬?
霍老侯爺還真不相信,輕易的,張韬就敢對霍菲動手。
那孩子,怕是連口角都不會拌。
換句話說,張韬老實得過分。若真動手了,必然是霍菲做了什麼叫他不能忍的。
“那,兒子回去再問問菲兒?”曾經,霍二在軍中也是剛硬果決的。就隻一樣,回到内宅之中,便糊塗了起來。
霍老夫人看着兒子這般模樣,心下歎了口氣,“不必了。你做父親的,原也有許多的話不好和女兒說。等阿韬來了,你叫他來見我們,我問問他。”
老夫人實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孫女。她的話,半句都不能信。
霍二點頭,“是。”
等他也出去了,老夫人才氣惱道,“真是糊塗。”
“算啦,你先還勸我兒孫自有兒孫福哪。”老侯爺忙着安撫老妻,“原本咱們就都不大贊同這門親事。如今呢,過問兩句就算了,等阿韬來了,讓他帶着菲丫頭趕緊回海疆。到時候再捎句話給老大,叫他那邊多看顧看顧也就是了。”
這邊老公母兩個說着話,那邊霍菲已經哭到了霍二夫人懷裡。
“娘,我不回去!我就是死在京城,也不回去了!”
她确實是瘦了不少,原本就很是纖細的身子,如今抱着更是顯得也羸弱。抽抽噎噎的,氣息也細弱,更叫人心疼。
霍二夫人抱着女兒,一手撫摸着她的頭發,垂淚道,“傻丫頭,這夫妻倆過日子,可不就是磕磕碰碰的麼。哪裡就有一時的争鋒,便壞了情分的呢。”
她也是為難。霍菲人都嫁了,再心疼又能如何呢?
親家就是娘家,叫她怎麼辦?
霍菲擡起頭,眼皮兒都哭腫了,可見是真傷心。
“娘……你不疼我了。”
瓜子臉上尖尖的下巴都快成了錐子,哭得梨花帶雨,霍菲捂上了心口,“我難受,我在張家,連口氣都喘不過來……”
曾經一口一個“我的兒”喊着的舅母,在她大婚的第二天,就給了她下馬威,讓她在身邊立規矩,足足站了大半日!
就連一向疼愛她的外祖父外祖母,都變了個人似的。在她哭着去告狀的時候,外祖母甚至冷着臉告訴她,這就是嫁做人婦的規矩了。
怎麼可能還當做未嫁的嬌客呢?
還有張韬……霍菲想起那個原本是表弟的丈夫,銀牙緊緊咬住。
她,她不能說。
霍二夫人隻以為女兒低嫁,心中意難平。摟着霍菲又安慰了好一陣子,許諾了給她多少的好處,才算叫霍菲漸漸停下了哭泣。
靖海侯府中因霍菲而顯得有些亂,靖國公府裡,卻是一派喜氣盈盈。
溫老侯爺和沈焱即将歸京,從顧老太太到溫氏,再到阿琇,心情都是十分的好。尤其是阿琇,見誰都是笑眯眯的。鳳離看了,就難免有些吃味兒了。
“就這麼歡喜?”兩個人頭對着頭,鳳離捏住了阿琇的鼻子。
呼吸不暢,阿琇隻得把嘴張開了,重重一點頭,“都是我的親人哪。”
不管是定康侯,還是沈焱,從來都對她疼愛有加的。一别三年未見,眼看就要歸來,她當然歡喜了。
為此,還打算讓初一刨出埋了三年的一壇子梅花酒哪。
溫老侯爺好酒,沈焱也是善飲。這酒還是他們去北境那年做的,靖國公要了好幾次,都沒能叫阿琇這個摳兒挖出來的。
鳳離心中愈發不是滋味,“那我的呢?”
說好了給他桃花酒,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喝上。
阿琇就隻有嘿嘿地傻笑,一時吸氣不暢,晃了晃腦袋把鼻子從鳳離手裡解救了出來。
“好歹外公也是你的先生,不要斤斤計較麼。”
這輩分,也是亂的很了。
鳳離笑了笑,再次捏住她的鼻子,用那張清月皎皎般的臉,頭一次耍賴,“不管,我就是個斤斤計較的人。”
将身傾過去,蠱惑般地低語,“琇兒心中,我才該是不同的那個。”
阿琇:“……”
這種小崽兒争寵似的毛病,是什麼時候養成的?
不過,鳳離今年都二十出頭了,年紀越大,怎麼這容貌氣質反倒越發地出衆起來了。
發如墨染,眸光如星。
比起前兩年的俊美少年模樣,此時的鳳離,無論身形還是五官,都已經長開,從前的清雅如月下鳴泉,已經就漸漸長成了如今的驕陽般炫目。
這樣出色的男人,是自己的。
阿琇忽然就有些理解了前些日子,賀長安所說的,一旦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中反而變得患得患失起來。
為什麼呢?
她努力想着。
現下常聽人贊她容色出挑,與當年的祖父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可是她與鳳離在定康侯府相識的時候,鳳離不過少年,而她,也還是個稚童。
總不至于,從那時候開始,就一見傾心了吧?
她呆呆地想着,臉上顯出幾分糾結。
鳳離便眼睜睜地看着阿琇愣了一會兒,一對兒漂亮的,如同最好的金剛石一樣璀璨的眼眸,漸行漸近……最後,對在了一起。
“噗……”
生平頭一次,鳳離笑得噴了出來。
一晃腦袋,阿琇眼睛恢複原狀,頓時欲哭無淚。
掙脫了鳳離鉗着鼻子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都什麼毛病啊!
“你不許再笑!”撲過去在鳳離的手臂上重重地擰了一圈。阿琇霍然發現,鳳離看似是個清瘦的身形,原來隔着衣服,居然也能摸出肌肉的線條來?
再摸一摸自己軟乎乎的小臂,阿琇不禁心中感歎,這人與人就不能比。按說,她才是從小上蹿下跳拿着刀劍揮來舞去的那一個,怎麼差别就這麼大呢?
沒有忍住,又捏了捏鳳離的手臂。
鳳離還未說話,就有人不長眼地進來打擾這難得的二人相處了。
來的是初一。
初一身條抽了不少,已經比阿琇高出半個頭了。靛青色的錦袍,腰束錦帶,袖口緊箍,猿臂螂腰,看着就精神極了。
不過,在看到鳳離後,初一臉色有些個古怪。
“姐夫。”論起見風使舵來,阿琇覺得初一若是說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她與鳳離名分才定下,連她爹看着鳳離都還要運上幾回氣,初一已經改口叫姐夫了,哄得鳳離歡喜得很。
“二弟回來了?”鳳離也不含糊,直接喊弟弟。
他過來的時候,初一并不在家裡,據說又是九皇子尋他有事。
“姐姐,我與你說件事呗。”初一笑嘻嘻地坐到了阿琇對面,與鳳離并肩。
在鳳離跟前,初一從來不敢去挑釁阿琇,乖巧極了。
每每這個時候,阿琇也就抖了起來。
“說吧,又有什麼事情要求我?”
初一搖頭,“不是我求你。是九皇子。”
鳳離眼皮動了動。
“他不是有了自己的府邸麼,不知道怎麼與陛下說的,陛下竟然允了他将五公主接出宮來住幾天。五公主這還是頭一次出宮來,也不認識宮外的人。九皇子怕她寂寞,就想着請姐姐與五公主說說話去呗。”
阿琇挑了挑眉,沒應聲。
五公主是麗貴妃的女兒,從這一點上說,哪怕沒見過,她也不想湊上去。
鳳離看出了她的不願意,低聲道,“不喜歡便不去。”
“嗯。”
初一看着鳳離,張了張嘴,又閉上了,神色很是糾結。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鳳離眯起了眼睛。
初一糾結了一會兒,吞吞吐吐地,“那個,也沒啥……就是我聽九皇子說,洛吉王子好像有了個心上人。仿佛,是姐夫你家裡的妹子。”
鳳離:“?”
阿琇:“……”
鳳離的妹子?莫非是鳳妍?洛吉是眼睛不好使了,還是腦子壞掉了?
第229章人都死了
阿琇的念頭隻在心裡一閃,便又自己否定了。
從鳳離父親的葬禮過後,鳳妍便一直被關在王府中。老太妃不是霍老夫人,哪怕是并不喜歡鳳妍抓尖搶上調三斡四的性子,卻也不會放任不管。
相反,她對鳳妍極嚴。
從前小李氏留給鳳妍的那些乳娘丫鬟,都被撥離了鳳妍身邊,換上了太妃的人。鳳妍鎖住的院子裡,光是粗使的婆子就足足十二個。說是做活的,其實就是看管人的,三班倒,時時刻刻盯着鳳妍。
這種情況下,洛吉别說對鳳妍傾心了,就連一面,二人恐怕都不曾見過。
不是鳳妍,那能說一聲是鳳離妹妹的,就隻剩了鳳嬌。
可是鳳嬌,不是在鐵梨山上清修嗎?
阿琇看向鳳離。
鳳離也是眉尖微微蹙起,顯然并不知道。
“我回去後,會回禀祖父祖母。”
鳳離沉吟着。
老太妃一直為了鳳嬌年紀輕輕就要心如枯井而感到焦慮。
哪怕這是鳳嬌自己的意思,老太妃還是希望鳳嬌能夠過些年再做決定。
從心裡講,老太妃也還是願意看到鳳嬌能夠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伴在身邊的。
不過這個人若是洛吉,那就得另外說了。
“你這話,是從何處聽來?”
初一眨巴眨巴眼睛,試圖眨出自己姐姐的靈動來,奈何眼睛小了些,靈動就變成了狡黠。
“洛吉自己還不好意思說哪,偷偷告訴九皇子的。九皇子又悄悄地告訴了我。哎姐夫姐姐,你們可别傳出去啊。”
阿琇默然。
敢情這九皇子,還是個大嘴巴。
“姐夫……”初一朝着鳳離擠眉弄眼的,“其實洛吉人還不錯的。”
北戎皇子,心兇開闊,性情爽朗。
來到大鳳朝,名為和親,實為質子。這種處境下沒有怨天尤人,日日往宮學裡認真習學,嘴裡說的最多的,便是有朝一日回到北戎,能将從大鳳學到的這些帶回去造福北戎百姓。最大的愛好,是往京城大街上的酒樓食肆鑽來鑽去地吃東西,尤其愛好肉食……
因他與鳳容關系不錯,和初一相處也就自然而然地多了起來。
無論初一還是鳳容,對洛吉的印象還都是不錯的。
當然,若說這些都是表象,是洛吉包藏了别的心思在裡邊。那初一就得說一句,這麼心機深沉的,或許他日還真能從大鳳脫困而出殺回北戎,奪了北戎汗位也說不定。
鳳離與洛吉接觸便少了很多。但他手下暗人也不是吃素的,上到王公貴族家裡,下到普通官員身邊,暗人可以說是無處不在。洛吉身份特殊,無論皇帝,還是鳳離自己,都不可能不去注意。相反,這位北戎皇子,那絕對算得上是暗人監視的重點。
“這事情,有影兒麼?”阿琇問初一。
洛吉既然是頂着和親的名頭來的,皇帝總不會一直這樣拖着他。哪怕隻是為了兩國暫時的不動兵戈,遲早有一天,皇帝也會為洛吉賜下婚事。
如果說洛吉有朝一日真的跑到皇帝跟前表示,自己有了意中人,意中人是安王府的姑娘,那阿琇相信,皇帝十有八——九是會點頭同意的。
若這人選真是鳳嬌……
阿琇沉思起來。
鳳嬌,在她印象裡是個沉靜的女孩兒。不知道是不是姻緣不順的緣故,上次送她一起去鐵梨山的時候,阿琇覺得鳳嬌愈發地少言寡語了。偶爾看過去,還能看到她在發呆。
洛吉怎麼樣,阿琇并不清楚。
可她也同安王老太妃是同樣的心意。十幾二十歲的女子,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華。
她還是希望鳳嬌能夠有個好的結局的。
“當然了,雖然不是直接聽到洛吉說的,可九皇子也從來不是個口無遮攔的人哪。”
那,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呢?
是洛吉知道鳳容與初一交好,故意說給鳳容聽,然後再由鳳容傳給初一,再叫初一透露給鳳離?
這彎子繞的未免太大了些吧?
還是說,這是鳳容刻意透露給初一,向安王府和鳳離賣個人情?
阿琇有些想不通。
眼前一黑,被鳳離伸手擋住了眼睛。
“别多想了。”鳳離見她一雙桃花眼眨都不眨,呆愣愣的,輕聲笑道,“我想,若是真的,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就暗人查探返回來的消息來看,抛開了身份來說,洛吉為人很是不錯。
鳳嬌嫁過人,就算是如今已經歸家,在天下大多數人看來,這身份或許還不如死了丈夫寡居的女子。
再者她是主動休夫,就更叫人诟病了。
“祖母總想為她再擇良人。其實,這有些為難的。”鳳離放下手,對阿琇和初一說道,“門當戶對的人家,多會嫌棄她再嫁之身。門戶低的,未必是真心看重她本人。”
鳳離說出這番話,叫阿琇有些驚訝。
當初他曾經問她,明知道廣陽郡主的孫子是斷袖,卻還是看着鳳嬌嫁了過去,是不是太過涼薄。
阿琇不知道該怎麼說。
從情而言,鳳離的母親小李氏是害死鳳離母親的禍首之一。哪怕有兄妹之名,可鳳離對小李氏所出的三個孩子,并無手足之情,也是真的。
鳳離不願插手鳳嬌的婚事,阿琇覺得并沒有什麼可指責的。
可若從本心去深思,鳳嬌後邊的遭遇卻又叫鳳離多少有些内疚了。
尤其是看到安王老太妃為了鳳嬌心焦,甚至生出幾根銀發的時候。
将手覆在鳳離手上,阿琇關切地看着鳳離。
他的父親和小李氏都已經死了。
或許,他也該是時候放下心結了。
感覺到了阿琇的擔憂,鳳離對她安撫一笑,黑亮的眸中有着深不見底的情意。
初一捂住了臉,哀叫,“姐夫,給我條活路吧!”
這動不動就要秀一秀兩情相悅,你們倒是情分越發好了,旁邊的人誰受得了呢?
鳳離:“……”
将這個礙眼的小舅子一起提了起來,鳳離囑咐了阿琇幾句,“天涼了,你多注意些傷處。”
阿琇點頭,看着鳳離揪着初一走了。
卻說鳳離回到了王府後,先去見了老王爺和老太妃。
“祖父不在?”
翠竹軒裡,隻有老太妃一人。
聽鳳離如此問了,老太妃便示意他坐下,叫了侍女端茶給他,說道,“陛下口谕,讓他進宮去了。”
說來也怪,皇帝後宮佳麗三千,要什麼樣的解語花沒有?
偏生不知道這兩年什麼毛病,動不動就把老王爺宣進宮裡去說話。
尤其老王爺讓爵後,皇帝更是恨不能但有餘閑就讓内侍來喊人。
這要不是都一把年紀胡子花白了,老王妃說不定還要往歪處想一想的。
“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裡那麼多的功夫說話,是奏折太少了?”老太妃抱怨。丈夫從前位高權重的,事務繁忙,夫妻倆共處的時光并不多。好不容易沒了那些瑣事,怎麼還不得多見見呢?
侍女恭敬地送了茶來,鳳離接過後轉手放到了幾上。想起初一的話,斟酌了一番後,對老太妃說了。
“你這話當真?”老太妃立刻警覺起來。
“鳳嬌在鐵梨庵清修,洛吉皇子是怎麼看見她的?”
這不對勁啊。
鳳嬌的為人她最是明白了,說是清修,那絕不是打個幌子而已。
據鳳嬌身邊的人傳回的信兒,這孩子每日裡卯時未時戌時,一天三次按着點兒在庵裡誦經祈福,比人家正經的出家人還要勤謹。
無事的時候,便在賃下的院子裡走動幾圈,看看花草,甚至還會親自動手做些素食。
日子過得清靜又清心。
洛吉皇子是在哪裡看到她的?
還鬧出個意中人的話來?
鳳離沉吟,“洛吉隻說是安王府的女孩。會不會不是鳳嬌,是鳳妍?”
“不可能!”老太妃斷然說道,“鳳妍就沒出過咱們王府。”
洛吉确實往王府裡來拜望過兩次老王爺——那是因為洛吉的祖母,是出身大鳳朝的郡主,算起來,洛吉身上有着大鳳朝血脈。彎彎繞的親戚,他也能喊老王爺一聲舅外祖父。
雖然這關系有些遠了。
不過上門歸上門,洛吉也隻在王府前殿處走動過。想見到鳳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來人哪。”
老太妃叫了一聲。
立刻有侍女上前。
“你出去安排一下,天氣冷了下來,給鳳嬌送些厚實的衣物鋪蓋過去。再叫劉媽媽來回來見我。”
劉媽媽是鳳嬌身邊的老人兒了,也跟着住在鐵梨山上。鳳嬌的事情,問她準沒錯。
“也好。”鳳離安慰有些顯出有些焦急的老太妃,“不過是道聽途說的消息,也并不能就當真了。”
老太妃想了想也是,歎了口氣道,“鳳嬌這孩子不像她妹妹,是個叫人心疼的。她經曆了前次,我總想着叫她往後順遂些。”
說到底,血脈親情擺在那裡。不是真的傷人心的小輩兒人,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冷漠呢?
不過,這往鐵梨山送東西的人倒是去了,叫劉媽媽回來卻沒了必要。
老王爺回來,帶了個消息。
洛吉王子确實期期艾艾地跑到皇帝跟前說了自己對某位隻有一面之緣的姑娘一見鐘情,打聽了一回,那位姑娘出自安王府。
若是别人家的女孩兒,皇帝順勢也就賜了婚。
不過安王府到底不同,皇帝對一直旗幟鮮明支持自己的這個堂兄弟,還是很看重的。叫了安王進宮去問了他的意思。
安王一頭霧水。
他家裡又不是隻有一個姑娘,洛吉到底對誰一見鐘情了?
還能不能說清楚了?
第350章四叔!
洛吉入京城一年有餘,給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個随遇而安的人。
然而這次,或許是真的動了心,對自己的心上人,格外地熱絡了起來。
雖然還不知道姑娘的名字,但洛吉已經打聽到了,那位善良溫柔的姑娘,就是出自啊哪位姑娘福。
沒多想,洛吉先告訴了鳳容,後又颠颠兒地求見了皇帝,将心事說與了皇帝。
目的隻有一個,别叫皇帝忽然間熱心起來,給自己賜個不喜歡的妻子來。
北戎那邊偶爾送信過來,便是詢問他和親的事宜。宮裡的德貴妃也不時遣心腹聞詢,這都叫洛吉心煩得很。
雖然明知道自己來大鳳朝,最重要的是要和親。可,可這能娶個自己滿意的,才更好不是?
當然,皇帝對于洛吉王子的開誠布公,提出了格外的表揚。
等洛吉王子走了,轉頭就把安老王爺宣進了宮裡。
老王爺也是一頭的霧水。
鳳嬌也好,鳳妍也罷,一個關着一個清修。按說,這都不大可能被洛吉看到啊。
“洛吉口口聲聲說,那位姑娘溫柔善良。”皇帝覺得有趣。就溫柔善良這四字評價,若京城有十萬閨秀,能有八萬都符合。“你回去好好想想。”
老王爺想了一路,還是不能确定。
這不能怪他。
兩個孫女,與他都不大親近。甚至可以說,除了晨昏定省外,閑暇時候他都甚少會見到鳳嬌鳳妍。
見到的時候,礙于他的威嚴,鳳嬌鳳妍兩個都是老老實實地屏息凝神,也看不出什麼來。
不過要說起來,看上去溫柔良善的,鳳妍模樣符合,鳳嬌性情符合。
回到了家裡,将皇帝的話說了,老王爺還在撓頭。問老太妃,“這是說的哪個,你心裡有個譜兒沒有?”
“才聽見阿離說了,正要遣人往鐵梨山去一趟。”
老太妃捏了捏眉心。
不管誰鳳嬌還是鳳妍,和親北戎皇子……
她搖了搖頭。
若真是鳳嬌,或許還好些。北戎民風豪放,對女子并不苛責。死了丈夫在嫁的,多得是。
甚至,還有父死子繼其妾室,兄死弟将嫂子侄子一同接受的。
如今宮裡的德貴妃,先就隻是北戎北戎左賢王的堂妹。等到先北戎汗王死了,左賢王上位,連先汗王的妻妾一同接手,北戎公主依舊是北戎公主,隻不過換了個父汗。
或許,洛吉皇子不會在意鳳嬌曾經嫁人的過往?
至于鳳妍,老太妃根本想都沒有想過。讓侍女去将看着鳳妍的兩個婆子叫了來跟前回話,得知鳳妍确實一直在王府中從未能夠外出過,老太妃心中便更有了幾分肯定。
洛吉皇子口中所說,該是鳳嬌無疑了。
“不管是誰,孩子尚在孝期之内。”
老太妃手指敲着身邊的桌子,緩緩說道。
鳳嬌父親死了不到一年。
實在算不得和親的好人選。
“若聖意如此,怕也顧不得這些。”
安老王爺歎道。
近年來,大鳳的邊境并不太平。縱有良将強兵,但年年開戰總歸也是勞民傷财的。觀皇帝言行,老王爺約莫能夠揣度出幾分來。皇帝,至少此時是并不想多引兩國戰亂的。與洛吉皇子的和親,有朝一日總會進行下去。
放洛吉在京中這一年多,未嘗沒有觀察之意——洛吉王子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率,還是心機深沉的韬光養晦,對皇帝來說既重要,也不重要。
隻要,洛吉是北戎的二皇子就足夠了。身體裡有着大鳳的血脈,正妻再出自大鳳……
老王爺暗中揣度,若不是五公主心智有差,那皇帝不會介意叫洛吉皇子直接做了大鳳的驸馬。
既無合适的公主,那麼洛吉口口聲聲對安王府縣主一見傾心,想來皇帝是不會拒絕了這門親事的。
鳳離一直手捧茶盞,不發一言。處在他的位置,無論說什麼,都不合适。
安王府裡老王爺老太妃頭疼不已,阿琇卻已經将這件事情抛到了腦後。
因為,就在十月初的時候,溫老侯爺與沈焱一路快馬加鞭,隻帶了幾名護衛回到了京城。
事先沒有得到半點消息的阿琇正與賀長安約好了,一起往京城裡最好的兩家金樓去看從南邊運來的最新式樣的頭面。才到了門口,就碰上了正翻身下馬,将缰繩扔給了長随的沈焱。
叔侄兩個經年未見,乍一看到,都先不免怔愣了一下。
随即,阿琇反應了過來,狂喜湧上心頭,“四叔!”
太過激動,導緻這一聲四叔直接破了音兒。
三年的時光,原本高居京城美人之首,出門被無數閨閣少女圍追堵截的沈焱,似乎并沒有被北境戰場磨去絲毫風華。相反,又是數年的淬煉,讓他身上更多出了一種成熟與沉靜,就好比最鋒利的長劍,内斂了,鋒芒盡收,卻絲毫不掩其氣勢。
太要命了。
阿琇對自家的美人四叔從來都是滿身滿心的崇拜,腳上用力一蹬台階,已經朝着沈焱撲了過去。
“你這丫頭……”阿琇身手不比沈焱,卻也是敏捷到了極點,這一下出乎意料,小炮彈似的。虧得沈焱,将人接住了,扶着站好,戴了皮護腕的大手揉了揉阿琇的腦袋,“三年了,怎麼還是這樣橫沖直撞的?”
“走吧,和我一同進去。”
沈焱大步邁上了台階,身上墨色鬥篷翻飛,露出了猩紅色的内裡。
要了命了。
就這身姿,這氣度,走了三年一朝歸來,京城裡的姑娘們又要瘋狂了。
阿琇一邊在心裡頭拼命用自己能想到所有詞句來贊美沈焱,一邊提着裙擺颠颠兒地跟了上去。
走到了院子裡,不忘讓人去通知賀長安,今日的約定她不能去了。
沈焱先不及去别處,直接走向了春晖堂。
他少年離家,回來時間不長,便又奉旨去了北境。想來,這些年,母親沒少為了他憂心。
才走過了二堂,早有得了消息的溫氏三太太霍昀一起迎了出來。
與兩位嫂嫂行過禮後,沈焱對妻子颔首輕笑。
一行人又回轉,同往了春晖堂。
顧老太太早就在春晖堂的廳中坐好了,見到小兒子進門,頓時大喜,“阿焱!”
“母親!”
沈焱搶上一步,先跪拜了下去。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顧老太太喜得眼睛周圍的紋路都多了兩道,“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
一面問着,一面就一疊聲地叫侍女快快上熱茶。
“老侯爺與我接到的口谕,是萬壽節前歸京。與榮王殿下交接完畢後,我和老侯爺商量了一下,趁着不大寒冷,幹脆騎馬回來了。”
這一路上,不能說是日夜兼程,起碼也是快馬加鞭了。
“我父親呢?可是回了侯府?”溫氏忙問道。
沈焱笑道,“進城後我們先去陛見複命了。蒙陛下體恤,許我先行回家來。我出宮的時候,侯爺還在宮中。”
溫氏聽了,點了點頭,多少有些擔心。
她父親年紀一把的,回到了京城複命後還要留在宮裡,陛下這是有多少的話要與她父親說?
“回頭,你先帶了阿琇往侯府去看看,别叫親家回去後,清冷冷的連個人都沒有。”顧老太太很是大度地吩咐了溫氏。
溫氏起身應了,笑着說道,“還是母親與我心有靈犀。”
阿琇很是歡喜,與沈焱眨了眨眼睛,促狹地又看霍昀。
小别勝新婚呀。
雙胞胎從回來後,就一直被顧老太太給“搶占”了,住在春晖堂裡,霍昀這個親娘倒是要退了一射之地。
“阿焱剛回來,快回去歇歇,好好洗漱一回。晚上,咱們家宴,慶團圓!”顧老太太豪邁地一揮手,告訴霍昀,“把他帶回去吧,晚上吃飯的時候再過來。”
霍昀也站了起來,應聲與沈焱出去了。
夫妻二人小别月餘,并肩走在遊廊上,邊走邊竊竊私語。
幾個丫鬟遠遠地跟在後邊,也不去好奇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一時走進了四房的院子,沈焱一看那布置就笑了,“這都是阿琇的手筆吧?”
“果然是叔侄倆。”霍昀忽然拉起了沈焱的手,領着他走進了正屋。看得出,屋子裡的布置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清雅精緻,又有幾樣擺設能夠看出沈焱的痕迹來。
霍昀叫人預備熱水,親自為丈夫除去了鬥篷輕甲外袍。
一番沐浴後,沈焱神清氣爽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半點看不出長途跋涉的疲憊辛苦。
霍昀親自為丈夫順發,輕聲細語地說着自己帶着孩子回京後的一切。
提起一雙兒女,沈焱笑道:“母親很喜歡他們。”
“是啊,都藏起了,連我都不願意叫看呢。”
顧老太太一反從前喜歡炫耀兒孫的做派,一對兒小孫孫小孫女,日日養在身邊精心照顧,那架勢,叫霍昀都有些心裡發酸了。
沈焱拍了拍妻子的手,“你生下他們的時候也遭了不小的罪,趁着兩個小魔星不在身邊,好生休息調養一番也好。”
又問霍昀,“這段日子,嶽父嶽母如何?”
提起霍老侯爺霍老夫人,霍昀歎了口氣,“父親母親正鬧心呢。”
第351章左看右看的,總也不滿意
“怎麼了?”沈焱有些驚訝。
他的印象中,嶽母嶽母都是非常通達睿智的老人,心兇也甚是開闊。有什麼事情,能叫他們鬧心?
霍昀歎了口氣,扯過一塊布巾,親手為丈夫擦頭發。
“還不是因為菲兒那孩子。”
霍菲與霍老侯爺夫妻前後腳回京。她給出的歸甯緣由,是新婚丈夫張韬與她口角,甚至動手打了她。
霍老侯爺夫妻兩個并不相信這話。
他們還想着,若是張韬也來京中接霍菲回去,一定要将事情問清楚。他們再清楚不過霍菲的性情,她動手打張韬還算是正常,被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誰料不幾日後,張韬人沒有追來,張家的信先到了。
信是張韬父親寫給霍二夫人的。
原本就是兄妹,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話。
張韬父親在信中極為不滿,雖然不知道小夫妻兩個因何事吵了起來,然霍菲直接動手,将一隻玉雕的小香爐扣在了張韬腦袋上,砸了老大老深的一個坑出來,也是實在過分。
是女婿,更是自己的親侄子,霍二夫人看了信後也是大吃一驚。
忙将霍菲身邊的人叫到了跟前一問才知道,霍菲把丈夫打得滿頭滿臉都是血,眼瞅着就撅了過去,心下害怕,連陪嫁的人都沒叫齊,隻帶着身邊寥寥數人就踏上了回京的路。
這一路上,又生怕張家人追來,走得是心驚膽戰的。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霍菲嚴令衆人不許說出實情,這才擦着眼淚回了侯府。
“這……”饒是沈焱戰場出來的,殺人無數,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他見過霍菲一面,記憶中的那位内侄女,身形纖細,走起路來說好聽了是弱柳扶風,說不好聽點兒一搖三擺,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端莊做派。
倒是看不出來,看似柔弱到了極點的一個小姑娘,竟然能做出這麼兇悍的事情來。
“倒是為了什麼?”丈夫就是表弟,算得上青梅竹馬。又是新婚燕爾,正該意洽情濃的時候,怎麼就能下死手呢?
忽又想起了,連忙問,“張家的那孩子沒事兒吧?”
霍昀搖了搖頭,“沒事,隻是頭上有傷,得好生将養一段時候了。說起來氣人的就在這裡,怎麼問,霍菲也是不肯說出為什麼。”
她隻比霍菲年長幾歲,深知霍菲的為人。若真是理在她這邊,早就嚷得人盡皆知了。
哪裡還會死死咬着不肯說話?
“算了,不說這些了。你才回來,晚上母親那裡定要設宴。”霍昀将沈焱一頭濕發擦了個七七八八,才将布巾轉手交給了丫鬟,點了一下沈焱額頭,“不許吃多了酒!”
“得令!”沈焱在她手上一撚。夫妻間的小默契,盡在不言中了。
定康侯府中,老侯爺也已經出宮回來了。得到了消息的靖國公匆忙告了假,過半晌的時候特意陪着溫氏,帶了一雙兒女前往定康侯府。
到的早了些,老侯爺被皇帝留下了,直到了申時,等得焦急的靖國公一家子才等到了老侯爺。
“外公!”
初一與老侯爺情分最深,不但從小跟着老侯爺習學兵法武藝,偷跑去北境的時候,更是被老侯爺拘在身邊,同吃同住,一刻不許他離開。
欣喜地迎着才在大門前下馬的老侯爺跑了過去。
連阿琇也忍不住興奮,直接跑下了台階。
老侯爺将撲進了懷裡的初一撕了出去,“我這一路騎馬回來,身上都是塵土。”
阿琇抹了抹眼睛,“見了外公,誰還在意那些呢。”
“幾年沒見,阿琇這嘴巴越發會說甜言蜜語了。”阿琇也是老侯爺看着長大的,活潑的性子很是叫老侯爺喜歡。
阿琇連忙放下了擦眼睛的帕子,眼角有些微紅,“哪裡是甜言蜜語呢,都是出自内心的呀。要不是我爹我娘不許,我也想去北境看外公的呢。”
溫氏笑着上前,“父親。”
老侯爺比離京時候蒼老了些,但一身儒将風度不減。
對着走到自己跟前站定的女兒女婿點了點頭,“先進去吧。”
靖國公夫妻連忙讓開了路,阿琇和初一一邊一個,擁着老侯爺進了府中。
因沈焱也已經歸家,老侯爺隻留了女兒一家說了一會兒話,便叫他們回去。
“那我們明日再過來。”這次回來,老侯爺鬓發之間,也露出了幾縷銀絲。溫氏看在眼中,自是憂心。
“也好。”老侯爺擺了擺手,“早些回去吧。阿焱也回來了,這些年一家子能聚到一起也是不易。”
他如此說,是通情達理。可溫氏心中,卻又難過了起來。
國公府那邊,好歹三房人頭兒,湊在一起十幾口子不止。侯府,卻隻有她父親孤零零的一個。
手上一緊,卻是被丈夫握住了手。
靖國公說道:“待明日,再讓阿琬與孩子過來住上幾日。”
老侯爺哈哈一笑,甚是爽朗,“那自然好。快走吧!”
溫氏點頭,這才和丈夫帶了兒女回了國公府。
晚間,顧老太太果然在春晖堂裡開了家宴。四個兒子難得湊在了一起,顧老太太心裡歡喜得很。隻不過,想到了沈焱才得回來,這一場團圓飯并未吃得太晚,便叫衆人散了。
皇帝給了老侯爺和沈焱幾日假。
次日,阿珎等人都攜着丈夫孩子一同到了國公府,又是熱鬧了大半日。
所有人都是歡歡喜喜的,就連素來内斂安靜的沈安,都在吃飯的時候多喝了兩杯酒。初一趁着人不備,也把自己杯子裡的水換成了酒,等到靖國公發覺的時候,這熊孩子已經喝得有些暈乎了。
靖國公看着喝得一張方正大紅臉的兒子,無奈極了。
“初一!”
初一擡頭就嘿嘿笑。
沈焱覺得有趣,勸道,“安哥兒初一都不是小孩子了,過個一兩年,頂門立戶的就得看他們兩個了。喝杯酒算什麼呢。”
“你也太慣着他了。”靖國公搖頭,讓人将明顯喝多了的兒子送回去睡覺。
倒是沈安,平日裡就是個白面書生,沒想到喝起酒來,臉上絲毫不會變色。一杯接一杯的敬酒,反而有酒越喝,臉越白的趨勢。
善飲的人都說,這樣的人酒量相當的大。
沈安如今已經有二十來歲了,連從前的小夥伴霍青時,都已經得了賜婚,他的姻緣卻也還不知道在哪裡。
這段日子,顧老太太也沒少為了沈安的親事發愁。
平心而論,若是想要結成一門簡單的親事,顧老太太也并不會為難。雖然是二房出身,可靖國公四個兄弟,并沒有分家。沈安又是這一輩兒裡舉長的男丁,正經叫一聲靖國公府的大爺,也是正常。
且他年紀輕輕,已經是中了春試的。哪怕是二榜最後一名,可比起那些胡子花白了連個秀才都沒考中的,已經是極好的了。
且沈安溫柔體貼,說話從來都是慢聲細語的,人也生得很是不錯,錦衣玉帶的,也很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樣子。
也不是沒有人來明裡暗裡問過顧老太太,隻是顧老太太尚未覺得有何不妥之處,二太太先就挑剔了起來。
門第稍微低些的,她嫌寒酸。門第高些的,她又怕姑娘會被教養得跋扈了,沈安往後會被壓了一頭。
左看右看的,總也不滿意。
沈安到底是她的兒子,顧老太太隔了一層。與阿瑤嫁出去還不一樣,沈安是要娶了人家姑娘進門的。有二太太那樣個吹毛求疵的婆婆在……顧老太太冷眼相看了兩個十分不錯的姑娘,一個禮部左侍郎的嫡長女,從小沒了母親,她父親也沒有再娶,這姑娘十歲出頭就開始掌中饋,磨煉得很是不錯。如今,也才十七歲。
另一個,也不是外人,七姑娘婆家,忠勤伯府的一個表姑娘。據七姑娘回來說,這位表姑娘生得十分出挑,知書達理的,性情很是溫婉大方,如今随着父母在外省任上。就隻一樣,因從前曾經訂過親,隻是未婚夫婿染了一場風寒沒了。這位姑娘為未婚夫守了三年,如今已經二十一歲了,比沈安還大了些。
也不知道二太太從哪裡聽到了消息,抹着眼淚對顧老太太說道:“照理說,母親看着好的人,再沒有可挑的地方。就隻這喪婦長女的,怎麼能配得安哥兒呢?”
一句話把顧老太太氣得險些吐了血。
索性問她,“那忠勤伯府的表姑娘?”
“年紀未免大了些……”
顧老太太氣惱極了。
禮部侍郎家的嫡出姑娘,她說人家喪婦長女,在五不娶之列,看不中;這外省高官家的女孩兒,有情有義的,她又嫌棄人家年紀大了……
顧老太太索性丢開了手,打發走了二太太。
與溫氏抱怨的時候,滿臉滿心的恨鐵不成鋼。
“你說說,我原以為她這幾年長進了些。”老太太将身邊小圓幾拍得邦邦響,“我是不敢再提什麼了,人家好端端的姑娘,也沒有被她背後嫌棄挑剔的道理。我哪,就看着她能耐,明兒讓安哥兒娶公主郡主去!”
溫氏也隻好苦笑着勸顧老太太。
沈安也隻好繼續孤家寡人下去了。
不過,他這孤寡沒有繼續做太久,趕在萬壽節的時候,便有一份命中注定的姻緣,來到了他的跟前。
第352章彪悍的女人,彪悍的人生
“你說真的?!”阿琇站了起來,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盯着鳳離,“不許诓我!”
鳳離輕笑,“我何時诓過你?”
雲白錦袍,墨發黑眸,俊美之外,鳳離身上越來越有叫人無法忽視的威儀。
外公和四叔,竟然會封爵嗎?
阿琇開始繞着鳳離轉圈,心裡實在太過興奮。
她這一身兒深粉色亮緞子衣服,上頭繡着大朵大朵綻放的牡丹花,花蕊還是撚着金銀線繡上去的。這秋末的日光透過窗紗照在她身上,着實耀眼。
沒兩圈,鳳離就覺得頭暈眼花了,一把将人拉着坐下。
溫氏坐在上首忍笑,“你安分坐下吧,轉的人眼暈。”
心中對于封爵一事,并不如阿琇那般欣喜若狂。
她家祖上本就是國公爵位,她身體裡更有本朝皇室的血脈。所以父親是侯爵還是公爵,對于她而言,并無太多的不同。
至于沈焱,以他本人的戰功和聖寵,封爵也是遲早的事情,本就在意料之中。
不過說到底,總歸也是喜事。溫氏臉上,也挂着和煦的笑容,隻問鳳離,“是準信兒?”
“是。”鳳離笑道,“要提前給外公道喜了。不過,明旨要到萬壽節前才會發。”
溫氏點頭,“我曉得了。”
又囑咐阿琇,“不許在外邊說。”
鳳離是皇帝心腹,這些該也是皇帝透露給他的,十拿九穩了。不過,不管是否有明旨,低調些總是沒錯。
阿琇滿口叫屈,“我是那種長舌頭的輕狂人不是?”
“瞧瞧,又急眼了不是?”溫氏好笑地指着阿琇對鳳離說道,“心裡頭藏不住丁點兒的事情,回頭不定怎麼不留神,就順口說出去了。阿離,往後你不要什麼都與她說。”
“是。”鳳離含笑點頭。
阿琇怒,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擰。
一個多月的功夫轉瞬即逝,萬壽節前,皇帝果然頒下明旨,沈焱受封安北侯。
要說皇帝,實打實的護短人。因沈焱容貌酷似其父,便将沈焱看做了要庇護的。再加上沈焱本身才幹不低,在南疆從軍的時候便屢立戰功,北境危急之時與定康侯一起,穩住了局勢,又大敗北戎,令北境邊境十年内無憂。這份功勞,再加上聖寵,封侯并不讓人意外。
皇帝又覺得沈焱年紀輕輕,恐惹了人嫉,這次趁着萬壽節,索性聖旨連下,恩賞頻發,以示普天同慶。
譬如溫老侯爺那裡,雖然沒有再晉爵位,卻是賜下金千兩,銀五千兩,加封太子太傅。
阿琇得知後,在心裡咂舌。果然皇帝就是大手筆,金銀還在其次,太子太傅位列三公,卻是個難得的榮耀。雖然,如今還沒立太子。
三公都是輔佐太子的存在,太子太傅更是武師傅。阿琇暗搓搓地想,其實太子太保也可以給她外公兼任的。
就隻是有一點奇怪,鳳離先前不是說,皇帝有意為她外公晉爵嗎?
怎麼她四叔都封了爵位,外公反倒是沒有消息了呢?
溫氏撫摸着她的頭,笑而不語。但若認真看去,她的笑容裡有些苦澀。
定康侯無子,晉爵也好,世襲罔替也好,也不過是個虛名。
所以當皇帝表露出這個意思後,老侯爺便婉辭了。
想了一會兒,阿琇也就想明白了,擡頭與溫氏說道,“往後,我們多孝順外公。”
溫氏笑着颔首。
沈焱受封侯爵位,皇帝依舊命他掌虎贲軍,領戍衛京畿重任。
臨近萬壽節,沈焱愈發忙碌起來。他才回京不久,一走三年,虎贲軍中有曾經的武定侯留下的人,早已經蠢蠢欲動。雖然有胡武在,但胡武本身級别有限,影響多在神機營中。于整個虎贲軍而言,聲望有之,威信不足。
沈焱幹脆利落地發作了幾個不安分的,軍中風氣頓時一肅。
為保萬全,萬壽節前,沈焱幾乎住在了虎贲營中。
一家團圓的熱鬧還沒享受夠,顧老太太便見不着小兒子了,心中難免有些個不自在。倒是霍昀笑着調侃,“母親實在是偏心。您身邊有我們這些個人還不夠熱鬧?隻管惦記着别人,叫我們好生的不平哪。”
“呦,這就抱怨上了?”顧老太太其實也明白,兒子的前程為重。手指點着霍昀的方向,對溫氏和三太太說道,“你們瞧瞧,莫非我是單為了自己個兒?還不是想着他們小夫妻家家的,每日裡連面都見不上,替她委屈呢?”
霍昀摸了摸自己的臉,“哪裡還是小夫妻。前兒回來一會兒,還說我這都人老珠黃了呢。”
她天生絕色,說一聲傾國傾城都不過分。叫顧老太太說,這一輩子也算見過了不少的美人兒,她的九個孫女,也是各有的好處,溫柔的活潑的,明媚的清秀的,可真要論起姿容來,也唯有阿珠能夠與霍昀并肩一提——阿琇尚未及笄,看着雖也是個絕色的美人胚子,可到底五官還有些稚氣。
霍昀卻是不同。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楊柳腰芙蓉面,更因與沈焱琴瑟和諧,身上帶着一股婦人特有的風韻。
“這要是人老珠黃,那可真是沒有咱們的立足之地了。”三太太咳聲歎氣地拉起溫氏的手,“嫂子,咱們走吧,都被比的沒臉見人了!”
說着便捂起了臉。
哭笑不得的溫氏一推三太太,“都快要做外婆的人了,還這樣調皮,你也好意思?”
春天裡出閣的六姑娘先一步傳回了喜訊。
三太太放下了手,“我就盼着六丫頭一舉得男呢。”
她一共就隻生了兩個女兒,丈夫卻一直與她一心一計的過日子,婆婆也并沒有因她沒有生下兒子就塞丫頭侍妾的,日子過得滿足。
可三太太也知道,如婆婆與丈夫這樣的人,世間太少。
六女婿又是家中獨子,公婆難免在這方面會焦急些。從女兒傳出孕信後,便加了一百個小心,她打個噴嚏,都怕她傷了孩子。
三太太歎氣。
平心而論,人家這樣的在意,她也說不出什麼來。就隻是擔心萬一女兒真的也生個女兒,日子過得就不如現在這般輕松了。
溫氏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一舉得男固然好,先有女兒,再來兒子,也是湊成一雙好。嫂子别急,早晚,這外孫外孫女,嫂子都要齊全的。”
說笑了一回,因又提起,皇帝已經賜下了侯府,開春後,沈焱一房就要搬進侯府之中了。
安北侯府與靖國公府相距不遠,不過一刻鐘的路程。
沈焱原本欲推辭,還是溫老侯爺提醒了他,哪怕沒有分家,可也沒有聽說過一國公一侯爵要住在一處的。皇帝賜下侯府,接着便是。十分的推辭了,叫有心人看了,不說沈焱謙遜,恐怕還會說他是故意邀名。
沈焱一想也是,這是君恩。
唯一舍不得的,便是顧老太太了——她疼愛小孫子小孫女,可也沒有叫孩子和父母分離的意思。從前都在一處住着沒什麼,沈焱和霍昀搬走,孩子自然要跟着父母一道的。
見孤老太太臉上帶了些傷感出來,溫氏妯娌三個忙又拿話岔開。
顧老太太也不是矯情的性子,說了一會兒話,便也又放開了心懷。想一想幾個出閣的孫女裡,阿珎阿瑤阿珏都添了丁,六孫女也了,剩下五孫女七孫女也不用急,都是新婚還不到一年的,且不急呢。唯一一個有些憂心的,便是阿珠了。不過阿珠素來主意很正,林沉又肯包容她,等過了白姨娘的孝期,想來阿珠也不會叫她等太久。
想到等這些個孫女各自帶着孩子回來,一屋子圓圓胖胖的小肉滾兒喊她老太太,顧老太太眼睛都眯了起來。
等到了萬壽節這一日,整個京城張燈結彩,太平清甯等四條主街上彩坊不斷。因這一日中,京城白日街上設有戲台上演百戲,夜間不設宵禁,且有花燈會和焰火會。從一早起來,京城裡便是摩肩接踵,錦绮相錯。
如沈焱自然是打起了全部精神,就連在天子跟前掌了禁軍的霍青時,更是恨不能多分出幾個來用。和沈焱隻用防備歹人趁機作祟外,霍青時更多的是将精力放在了百官賀壽和宮宴上。
人人忙亂,唯有鳳離,因為他父親過世尚未滿一年,沒得什麼差事,反倒是輕松。
這樣的熱鬧時候,阿琇怎麼可能不出去湊熱鬧?
原本與賀長安說好了,晚間一同去看焰火。誰知齊國公世子夫人染了風寒,賀長安隻得回去侍疾。
而顧老太太溫氏三太太霍昀等人身上都有诰命,須得進宮去賀壽,兼領萬壽宮宴。就連初一,都要以世子身份,同靖國公一起入宮。偌大的家裡,阿琇成了個單兒,和身份不夠的二太太一同,守着國公府。
好在鳳離因避諱不用進宮去。黃昏時分,趁人不備溜進了國公府來接阿琇一同出去遊玩。
阿琇無語地看着眼前從來不穿黑色,今天卻是一身兒墨色衣袍,腰間束着錦帶,外邊又裹了件玄色大氅的鳳離,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就這樣出去,真的沒關系麼?”
萬一被人看到了,彈劾一把,實在是得不償失。
鳳離将手從大氅中伸出來。
阿琇:“……”
他的手裡,居然拿着一張銀制的面具!
為了出去玩耍,用得着這麼費事費心嗎?
“快去換衣服,穿兩件叫人看不出來的。”鳳離将手裡面具晃了晃,“也替你預備了。”
說完,很有風度地走了出去等候。
阿琇身邊的小丫鬟月兒捂着嘴笑,翻箱倒櫃地找了兩件阿琇平日裡沒怎麼穿過的衣裳給她換了,然後又幫着阿琇将發髻打亂,梳了個男子的發式,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好了。
阿琇抖着手走出去,就見到了鳳離正負手站在遊廊上。天色已經昏暗下來,他的身影有些沉暗,更顯出落寞,讓人有一種想要走過去,抱住他勁瘦的腰,給他些溫暖的沖動。
晃了晃腦袋,阿琇覺得自己這想法有些個不大好。
要淡定,自己還小。
聽到了腳步聲,鳳離回過頭,見到了阿琇利落的打扮,很是滿意,将另一張面具遞給了她。
阿琇:“……”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鳳離那張銀色面具看着就各種高大,至少一看就很值錢,她的就是個大頭豬的?
也虧他能把這個藏在大氅裡!
“來,戴好。”
看阿琇遲疑着不接面具,鳳離好脾氣地站在她的跟前,将面具替她戴上了,還特意将面具扶正了,退後端詳了一下,滿意點頭。
不知道為何,阿琇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上輩子看過的一張圖,有人将一頂油光碧綠的帽子給人放在頭上,勸道,“來,戴好。”
月兒從屋子裡看到了,死死咬住嘴,不叫自己笑出來——這會兒笑出來,隻怕九姑娘回來後就得跟自己算賬。
無奈地與鳳離一起走出國公府,阿琇就發現,今日的街上,真是不負“萬壽節”這個特殊的日子。
四處流光溢彩,華燈寶燭,花棚無數,更有許多酒樓茶肆中,挂上了彩綢結成的花,以各色彩燈串起的“萬壽無疆”、“天子萬年”等吉祥話。街上遊人,竟是不比白天少。
“想去哪裡?”鳳離問阿琇。
阿琇戴着個大豬頭,搖了搖腦袋,“哪裡都可以啊,不然往饕餮樓去?”
看燈看花的,饕餮樓裡視線最好。
最好的是,餓了還能有各色小點心可以吃。
鳳離自是了解她,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二人信步便往饕餮樓裡走去。
每到了冬日,阿琇就會手腳冰涼,溫氏為她調養了多年,也并不見什麼效果。此時被鳳離握在手心,阿琇便覺得一股溫熱傳來,說不出的舒服。
隻轉頭看看,鳳離身上,除了那領大氅外,似乎還沒有她裹得嚴實。
“看什麼?”鳳離轉過頭。他也戴上了面具,不過這銀色面具也不知道是誰打造的,說是面具,也隻遮住了大半張臉,除了眼睛外,阿琇還能清楚地看到鳳離的薄唇和線條很是優美的下巴。
“看谪仙啊。”阿琇卻是一張俏臉都藏在了豬頭裡,鳳離隻能看到她一雙大眼睛溜溜兒地轉着,狡黠極了。阿琇悶笑,“我都聽了多少人說,你是個谪仙一般的人哪。”
不僅僅是容貌的俊美,京中多數人稱道鳳離,都是因他溫潤如玉的言行氣質。
手上緊了一下,鳳離轉過頭去看着前方的路,輕笑了一聲。
“淘氣。”
阿琇隐約聽見了他低聲說了這麼一句,得意起來,腳步輕快了起來,甚至有兩次還跳到了阿離的前面,又被他拉了回去。
路上遊人見到兩個男子一路手拉着手,親密無間的樣子,也并不避諱人,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阿琇這才安分下來,乖乖地與鳳離并肩而行。
這一路上摩肩接踵的,全靠鳳離護着,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饕餮樓。一直到看焰火看得盡興了,鳳離才将阿琇送了回去。
彼時顧老太太和靖國公等人已經回來,靖國公看到鳳離竟然趁着衆人都不在家,就偷偷把阿琇拐了出去,難免有些個不大喜歡。
阿琇深知父親的心,一盞熱茶,一包靖國公愛吃的點心送上,靖國公臉上就放晴了。
倒是溫氏,有些擔心地與鳳離說道,“你也是的,素日裡倒還穩重,今兒卻這樣的不妥。”
“無礙,我們戴了面具,沒人能認出來。”鳳離笑了笑,“祖父祖母都進宮了,是我悶了些,在家裡坐了一天沒什麼趣味,這才來叫阿琇陪着我一同走了走。”
顧老太太素來喜歡這個晚輩,想起宮宴上的事,問鳳離,“我聽說,今日男子壽宴上,北戎的洛吉皇子求親,皇帝口谕,已經是為他賜了婚。”
賜婚的對象,便是鳳離同父異母的妹妹,鳳嬌。
當然,皇帝并不知道鳳嬌的名字,隻說是安郡王府的縣主。
回來的路上,顧老太太還聽初一說了,洛吉皇子當時就歡喜不已,甚至在謝恩後,翻了個跟頭。
萬壽節上,皇帝高興,連帶着來和親的北戎皇子終身大事都被解決了,衆臣無不歡喜——總算不用再擔心,什麼時候皇帝忽然想起來,把自家的姑娘賜婚給北戎皇子了。
洛吉身份也不算差,北戎卻算不得好去處。擺明了洛吉就是個北戎的棄子,真正疼愛姑娘的,誰舍得叫女孩兒嫁了他?
北戎皇妃也不行。
安王府的縣主哪,身份也足夠匹配北戎皇子的!
至于說這位縣主曾經有過休夫之舉,如今還在父母孝期之中,衆臣擺擺手表示,與這和親的天下大義相比較,這些都不重要!
“陛下說了,隻是賜婚。婚期,要等到縣主出孝。”
夏天的時候,江南一場大水,水災過後出了疫情。那會兒,安王府在江南的别院裡就傳回了消息,說是小李氏染了瘟疫,病殁了。
因是染了疫病的,連扶靈回京都不能,隻能葬在了江南。
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鳳嬌姐弟三個除了大哭一場外,能做的并不能更多。鳳妍有些懷疑,但她被老太妃整治的怕了,也沒有敢多問什麼。
鳳嬌依舊上山清修,鳳妍依舊禁足院中,對外的說法是姐妹兩個都在為父母祈福。
顧老太太估摸着,到時候鳳嬌的封号也會提一提。
早就從皇帝那裡得到會有賜婚的消息,鳳離也并不會覺得意外。
“祖母會很欣慰。”
這段日子,洛吉也沒少往王府裡跑。雖然總算他還有些個腦子,沒敢當着老王爺夫妻的面,直接提什麼愛慕什麼意中人的話,但那副眼巴巴兒的模樣,已經叫老太妃有些滿意了。無論如何,至少此刻,洛吉對鳳嬌還是有些真心的。
靖國公拍了拍他的肩膀。
鳳離走後,顧老太太才歎了口氣,“這說來說去,也不知道安哥兒的姻緣,又在哪裡。”
嘴裡說着不管了,她還是舍不得長孫的。
不過,她這份兒焦心,也沒有持續太久。
這一次萬壽節,各地有爵之人俱都還京。其中,便有定南侯徐春。
徐春原本是沈焱的老上司,二人關系很是不錯。徐侯爺家中遭逢大難後才從了軍,哪怕是封爵後,依舊是獨身一人。
甚至有傳言說他不喜女子,故而遲遲未曾大婚。
萬壽節後,沒有得到離京旨意的徐春,帶了家眷來拜訪靖國公府,賀沈焱封爵之喜。
不過,他不是獨自一人來的,還帶了妻女。
按說,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的徐侯爺娶妻生女,并不算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畢竟,徐家香火總要延續不是?
叫上到顧老太太,下到阿琇都吃了一驚的是,徐侯爺的女兒,竟然是個亭亭玉立的碧玉千金!
“莫非,定南侯夫人是徐侯舊年相識?”定南侯夫妻走後,阿琇偷偷地問溫氏。
溫氏輕斥了她一聲,“莫要胡說!”
她倒是知道一些。
如今這位定南侯府的長女,是随娘改嫁的。
随娘改嫁前,她是西南大族顧家的姑娘,也是南州知府千金。
随娘改嫁後,她成了定南侯府的長姑娘。
世人都說定南侯徐春兇悍殘暴,殺人不眨眼。但就溫氏看來,更有能為的,還是新上任的定南侯夫人。
皇商之家出身,父母意外雙雙過世,觊觎家業的親戚如狼似虎。她能以女子之身掌家業,後又嫁入當地望族名門,做了官太太。當發現丈夫竟偷養外室,甚至還生出了兒子後,毅然決然和離。為将女兒帶出,情願奉送了一半的嫁妝。
頂着多少人看戲似的目光,一年後再嫁定南侯。
彪悍的女人,彪悍的人生。
第353章心性過于涼薄?
俗語說有其母必有其女。
定南侯夫人精明彪悍,作為她的女兒,阿甯性情可知一二。
不過,若隻看外表,阿甯生得明眸皓齒,舉止落落大方,言談也甚是有趣。
看到與阿琇坐在一處,言笑晏晏的阿甯,顧老太太心中不免一動。
等人走了,三太太碰了碰溫氏的胳膊,“大嫂子你看,母親的眼睛都要粘在徐家小姐身上了。”
“阿甯姐姐人物出衆,談吐也不俗。”阿琇笑眯眯地接口道,“祖母喜歡她麼?”
她也看出來了,顧老太太這是有些相中了阿甯的架勢呀。
仔細想想,她大哥哥沈安斯斯文文的,實打實的白面書生。瞧着好看,就是總給人一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感覺。說實話,與她們老沈家的整體家風有些違和。
顧老太太從前就很擔心沈安這性子。尤其,沈安有二太太那樣的母親,高不能成低不肯就,給沈安尋親事挑剔程度堪比為皇子選妃。
不止顧老太太,靖國公裡的女眷們心裡都門清,日後沈安的妻子,但凡性情稍微和順一些的,都隻怕要被二太太刁難,還無處去說委屈。畢竟這年頭,在婆婆手下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
縱然上頭還有顧老太太,可說到底,隔了一層。顧老太太也沒有天天看着二太太不叫她為難兒媳婦的,這麼一大把的年紀了,就算有心也是無力。
“母親,您的意思?”溫氏在顧老太太跟前二十年了,同樣了解自己的婆婆。一看顧老太太的眼神,便知道婆婆心中在想什麼,試探着問道,“徐家小姐不錯?”
顧老太太笑呵呵點頭,“我看不錯。定南侯夫人是個明白人,難得行事不拖泥帶水的。”
她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委屈求全的女人。
憑什麼呢,男人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最多被人說一句風流。女人就該獨守空房相夫教子?
沒這個道理。
定南侯夫人帶着女兒和離出府這種行事風格,不管多少人诟病,卻是極合顧老太太的心的。
這樣的女子教導出來的徐甯,想必不會是個糊塗人。
溫氏妯娌幾個互相看了一眼。
“就怕是二弟妹不願意。”溫氏輕聲道。
定南侯娶親後,有不少的人背地裡暗暗笑話過,說他拼殺半生,位列侯爵,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偏生娶了個和離的女人,還是帶了個十六七歲孩子的女兒。
說不得,這現成的綠帽子就是他手上殺戮太多的報應了。
在許多人眼中,就算定南侯夫人當初和離另嫁,徐甯也不該抛了祖宗。
随娘改嫁這四個字,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當着面,人因懼怕徐春,會稱徐甯一聲侯門千金。背過人去,還不定怎麼編排。
二太太從前便總是拿着娘家書香出身說嘴自得,最是看中名聲的人。溫氏幾乎不用想,便知道她是不會願意叫兒子娶徐甯的。就是二老爺,也未必願意——當然,話分兩頭說,人徐家也未必就能看上沈安。
顧老太太想着,成與不成的,先去提上一提,也沒有什麼。
進門最晚的霍昀端着一杯茶水,瑩潤的手指滑過蓮青色花紋,眉尖微微蹙起,“其實,四老爺前兩日便見過了定南侯,徐侯爺也正在為女兒相看親事。若母親覺得合适……不如叫四老爺去試探一下?”
憑借沈焱和徐春的交情,真有心做親,十成裡倒是也有七八分的把握。
不是因為别的,就是徐甯的身份,在外人眼裡實在是有些個尴尬。
顧老太太點頭,“等我與你二哥二嫂說一聲。”
出人意料的,二太太并沒有别的話。倒是二老爺,看他凝重的臉色,很有些不大願意的模樣。
“這……”
顧老太太是晚間将二房夫妻兩個叫到了春晖堂,開口問的。
二老爺是個孝子,能看出母親是真看中徐家小姐。
原本想要點頭,但想一想自己隻有沈安這一個兒子,一咬牙,觑着顧老太太的臉色,沉吟道,“母親都看着好的人,自然是妥當。就隻這位定南侯府的小姐,我隻擔心她心性過于涼薄。”
能夠抛棄親族的姑娘,實在是不大和二老爺的心意。
顧老太太在沈安的婚事之上,本來也打定了主意不再過分幹預。隻是因為見了徐甯後,覺得這姑娘無論性情容貌,都與沈安十分的相配,這才動了念頭。
聽到二老爺這樣說了,心内雖覺得可惜,卻也沒有再說什麼,隻點頭,“本也是我一時的心熱,既是你這樣說,便算了吧。”
人家阿甯,哪裡有值得挑剔的地方呢?
就隻說定南侯夫人未和離之時,阿甯也是西南望族的嫡女,實打實的官家千金!
如今她的母親得定南侯愛重,她改姓徐,無論世人如何不屑,可誰又能說,阿甯就不是正經的定南侯府長女?
也罷了。
她本來隻是因看着阿甯行事說話穩重,并不是那種扭捏作态的女孩兒,看着便是個能撐起門楣的人。徐侯當年入京,也來府中拜會過,她也是認得的,雖不少人說他心腸冷硬,在戰場上手段太過血腥,不過顧老太太卻知道,徐侯其實很是明事理,後來行事上的風格,多是因那場滅門之禍而起,并不能因此就說徐侯人品不行。
然自己想的再好,兒子不情願,顧老太太也并不想多勸什麼了。
搖了搖手,讓二老爺和二太太回去了。看着兒子兒媳離開的背影,還有外面昏暗下來的天色,顧老太太長長地歎了口氣。
然後,便看到了屏風後邊,探出一顆腦袋來。
“祖母?”阿琇彎着眼睛,“您累了呀?”
颠颠兒地小跑了過去,阿琇握起了拳頭為顧老太太捶肩膀。
“多用點兒力氣。”肩膀上傳來微微酸痛的舒适感,顧老太太閉着眼睛指揮。
阿琇捶得更歡實了。
“祖母呀。”她想了想,試着問顧老太太,“您喜歡阿甯姐姐呀?”
“喜歡。”顧老太太還是閉着眼睛。漂漂亮亮,明明白白的小姑娘,誰不喜歡呢?“你不是也與她說得很是投機?”
阿琇左手不停,右手繞到顧老太太跟前去比了比大拇指,“您和我娘一起與定南侯夫人說得很投機,原來還看到了我和阿甯姐姐說話?”
一邊說着,一邊心裡暗暗發笑。
她與徐甯說話的時候,顧老太太那小眼神兒就不停地往這邊飄,與溫氏三太太一起,将徐甯全方位地誇贊了不知道多少遍,哄得定南侯夫人眉開眼笑的。
她覺得,如果不是顧及着定南侯夫人和阿甯是頭一次登門,說不定她祖母就得直接跟人家說一句“若能讓阿甯長長久久地伴在我身邊,才是了了我的一樁心願哪”。
這點兒拐彎抹角的試探,顧老太太哪裡會聽不明白?
“這就開始叫阿甯姐姐了?”
阿琇在京城裡位數不多的朋友,個個都被她叫做姐姐。當然,就顧老太太所知,這“個個”,其實也隻是一個賀長安而已。
“嗯。”停下了手,阿琇轉到了顧老太太一側,坐下後又伸手去給自家的老祖母捶腿,“阿甯姐姐見識多,說話也有趣。祖母您不知道,原來她去過不少的地方呢。”
顧老太太來了興緻,“哦?”
按說,徐甯從前的家族,是西南的名門,聽說家中規矩很嚴,尤其是對女眷,甚至可以說是苛刻了。阿甯如今才是十幾歲的年紀,能去過多少的地方?
“定南侯夫人的娘家,原先是皇商來着,專管供茶。阿甯姐姐說,其中一品的甘露春最是有名。定南侯夫人出去巡視茶莊茶鋪的時候,阿甯姐姐都會跟着。”
顧老太太歎道,“原來是這樣。我也聽見侯夫人說了,阿甯從小在她身邊,耳濡目染的,小小年紀這商事上的天賦,便顯露了出來。如今,侯夫人也漸漸将手裡的鋪子,叫阿甯管着幾個了。”
這樣與阿琇聊着,老太太心裡又是好一番的遺憾。
不說别的,單說徐甯隻要承襲了定南侯夫人五分的本事,那真是一把扛起家業的好手了。
說不得,安哥兒無福罷了。
“徐侯一家,好像暫時不會回去西南去。”朝着顧老太太眨了眨眼,“等下了雪,我請阿甯姐姐來咱們家裡賞雪看梅花,好不好?”
“自然好了。”顧老太太順了順阿琇的頭發,“不過,徐侯身為鎮守一方的大将,能夠在京城耽擱這許久?”
暫時不回西南?
莫非軍中要有什麼變動?
阿琇便說道,“應該是徐侯先行回去。阿甯姐姐說,她們在京中也有一家大茶鋪,約莫是要留下來盤賬?”
京城距離西南數千裡,每年都是定南侯夫人遣人來查賬。說不定這次,就是要趁機會自己看一看?
既然與自己投緣,阿琇很是自然地将徐甯引見給了賀長安。
年齡上來看,賀長安與徐甯更為接近。都是十幾歲的姑娘,性情也都甚是明朗大方,二人很快就熟絡了起來。
那親密的模樣,叫阿琇都有些吃味兒了。
第235章
暖房外,大雪紛飛,白茫茫一片。
這是今年入冬後的頭一場雪。
這一下,已經是兩夜一天了,直到了現下,還沒又有停下來的意思。
從雪一開始下,阿琇就歡實了起來,立馬讓人去給賀長安和徐甯出下帖子,請她們來國公府裡賞雪看花。
靖國公看她喜歡花花草草,尤其愛取花釀酒,特意叫人将暖房擴建了一倍有餘。日常有懂花草的婆子打理,到了冬天,阿琇有事兒沒事兒的就喜歡窩在暖房裡侍弄花草。
定南侯已經回了西南,定南侯夫人和徐甯卻留在了京中。這原也是正常,軍中将領,手握重兵,家人留在京中,也是讓朝廷放心的意思。
當然,對外的說法,一是天寒地凍,女眷不宜一同上路。二是定南侯夫人要打理一下在京城的幾家鋪面。與母親一同留在京城的徐甯,很自然地與賀長安和阿琇走在了一起。
接到了阿琇的邀請,徐甯沒有一口就答應下來,而是先看了看母親。
單看容貌,其實定南侯夫人并不如人們想象的那般精明外露。相反,她五官柔和,氣質溫婉,和而不弱,一眼看去,便是高門大戶裡的當家主母,與市儈的商人形象相差甚遠。
“去吧,難得你與九姑娘投緣。”
定南侯夫人笑眯眯地點頭。
自從她和離再嫁後,女兒身邊便沒有了什麼朋友。從前那些喊着姐姐妹妹的手帕交,好像一夜之間都忘了從前的親熱,對女兒避如蛇蠍。
她從未後悔過和離,卻不能說,沒有對女兒有過愧疚。
沒想到,到了京城之中,她才發現,比起怒而退婚的齊國公府賀長安,休夫後再被賜婚和親北戎的安王府縣主鳳嬌,她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尤其,女兒在京城裡,還交到了兩個不錯的朋友。
定南侯夫人看人眼光極準,與女兒交好的兩位姑娘,雖然傳聞各有不同,卻都是心地光風霁月,并不會在背後下刀子的那種人。她自然樂得女兒與這樣的人交往親近,尤其,從私心裡講,賀沈兩位姑娘身份都不低,尤其那位沈家九姑娘,看着總是眉眼彎彎的,一團稚氣,沒想到竟然是安郡王未過門的妻子。
聽說,還是安王老太妃相中的,安郡王苦等數年,才得沈家點頭,定下了親事。
眼瞅着,也就等安郡王出了孝,沈九及笄,怕就是要大婚了呢。
有這樣的閨中密友,阿甯的身份也在無形中提高,往後,誰又能再說什麼阿甯無德不孝的話呢?
得了母親點頭,徐甯才應下了阿琇的邀請。
賀長安自然更是沒意見了。
隻不過,她還不是一個人去赴約的。
賀長安還帶了個明眸皓齒,如月亮般純淨可愛的姑娘,五公主。
阿琇和早到了一步的徐甯,看着裹了一襲火紅鬥篷,領口處鑲了一圈兒雪白風毛的五公主,都愣住了。
賀長安也是無奈,頭疼極了。
論輩分,她還得叫五公主一聲表姑。
“不是我要故意帶了她來。”賀長安與阿琇低聲說道,“我那個九表叔,直接将人送到了我這裡,祖母也說讓她同我一起。我實在是推不脫了。”
說罷,就對着阿琇拱手讨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别趕人哪。”
一面伏低做小,一面在心裡把那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小表叔鳳容罵了一遍。
有沒有這麼坑人的?
故意帶着五公主去見了祖母。
祖母對五公主這個腦筋有些不大能轉開的侄女總是多了一些憐惜,也便順勢收下了五公主,讓自己帶了她一起來靖國公府了。
“來了便來了,我倒是沒什麼。”阿琇觑着五公主的臉,心中暗暗驚歎。血緣的力量果然強大,俏生生立在暖房裡的五公主,容貌上居然和阿珠有那麼五六分的相似。她該說,不愧是表姐妹嗎?
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五公主。雖然也聽初一模模糊糊地透露過,這位宮裡最小的公主,小時候被人陷害了,到如今腦子都不大好用。可是若單隻看五公主那張眉眼分明的小臉蛋兒,還真是能稱得上一句傾國傾城。
察覺到了阿琇的目光,五公主擡起頭來,對着阿琇笑了一下。
隻這一下,就仿佛暖房外白雪盡融,春花初綻,說不出的明媚,說不出的純淨。
阿琇忍不住捧臉還了一笑。
看到她笑了,五公主就趕忙跑了過來,拉起阿琇的手,“這個暖房是你照顧的嗎?”
不等阿琇回答,便歪頭贊道,“花兒開得真好!”
“殿下喜歡就好。”
五公主誇完了阿琇……養的花,扭身就跑去了另外角落的花架,自己一個人看蘭花。
至于始終站在阿琇一旁的徐甯,五公主理都沒有理會。
還是賀長安對徐甯緻歉,“阿甯你别多心,殿下她隻是不能,不能一心二用。”
搜腸刮肚的,賀長安才算勉強找了個合适的理由。
其實她不說,徐甯也已經發現了五公主的不尋常。這位殿下,與她想象中雍容華貴氣勢逼人的皇族女眷,似乎相差很多。
迎着徐甯問詢的目光,賀長安點了點頭,表示徐甯猜的有幾分準确。
徐甯轉頭再看五公主,眼中便不免流露出了幾分憐惜。
“長安姐姐,你們就這樣出來的?”阿琇有些擔心。
按照賀長安的行事,日常出門基本不帶護衛,自己一根長鞭足夠在京城裡橫着走了。可是帶着五公主,多半不行吧?
賀長安一攤手,“哪裡能就這麼來呢?我祖母讓帶了四個人。那個小表叔還不知道在暗處安排了多少個呢。”
“也不知道九皇子怎麼跟陛下說的,公主殿下還是萬壽節前出宮住在他府上的,這眼瞅着都要過年了,還沒回宮去呢。”賀長安也不客氣,除了身上的鬥篷,拉着徐甯在一張長榻上坐下。榻中擺了張小方幾,賀長安指揮阿琇,“果子呢,茶水呢,點心呢?”
阿琇翻了翻眼睛,喊了一聲,月兒帶着兩個更小的丫鬟,笑吟吟地端着茶點進來了,将東西放在方幾上,又笑着對阿琇幾人說道,“這是老太太讓人送來的千層糕,說是咱們府裡的廚娘自己的做的,請幾位姑娘嘗嘗味兒可好不好。太太也打發人來說了,叫姑娘們且留着些肚子,已經預備了最嫩的肉來涮着吃。”
賀長安便随手拿了榻上的小手爐抱着,“好丫頭,幾天沒見,嘴上越來越利落了。”
“謝姑娘誇!”月兒利落地道謝,退了出去。出門前,好奇地看了一眼五公主,立刻圓了眼睛。她也覺得,這位五公主殿下,長得可跟家裡的三姑奶奶太像了些。
那邊五公主看到了茶點上桌,頓時就抛開了蘭花,歡歡喜喜地跑了過來,站在長榻前。
“小姑姑,來,坐這裡。”
賀長安坐直了身體,幫着五公主除下了身上鬥篷。
得,這下阿琇就笑了起來。
暖房裡就四個人,有三個穿了紅色。賀長安依舊一身大紅,五公主和她一樣,隻不過二人身上衣料花色不同。徐甯,绯紅色衣裙,三人并肩坐到了榻上,一水兒的明豔嬌麗。
就隻有她自己穿了水藍色的通身緞子裙。
賀長安知道緣故,眨了眨眼,“诶,琇兒,算算日子,阿離表哥的孝,滿一年了吧?”
見阿琇點頭,賀長安忍不住感慨,“要說這日子過得真是快哪,去歲這會兒,他還在江南呢。”
嘴裡說着,手上也沒有白待着,用帕子裹了個橘子,轉動着剝了起來。
一股清甜氣息散了出來。
将剝好的果子遞給五公主,賀長安低聲對徐甯笑道,“你見過阿離表哥吧?再等兩年,他出了孝,怕就要迫不及待迎了琇兒進門了。”
要她說,也難為鳳離憋了這麼多年,幹幹淨淨地等着阿琇。這份兒心意,也是世間罕有了。
徐甯也颔首,“我也聽人提起過郡王,阿琇妹妹好福氣。”
“那是,我兩輩子的運氣都在這裡了。”阿琇絲毫沒有羞澀,反倒是洋洋自得地擡起了下巴。
五公主嘴裡塞着一瓣橘子,聽到了鳳離的名字後,忙把橘子咽了下去,“阿離?你們說的,是阿離侄兒麼?”
這一聲阿離侄兒叫出來,賀長安再沒忍住,一口茶水噴了出去,好在都落在了地上。
“對對,就是安王府裡你那個侄兒。”賀長安抓了條帕子擦了擦嘴角,一本正經地點頭。
五公主漂亮的大眼睛裡都是迷茫,顯然有些弄不懂這裡邊的輩分了。
“可是阿容說,阿琇妹妹要叫我一聲表姐的。她怎麼能嫁給阿離侄兒呢?”
她柳眉微微蹙起,眉心處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痕迹。
看起來就很是混亂的樣子。
賀長安和徐甯已經笑倒在了榻上。
“很是很是,小姑姑,等阿離表哥來了,你問問他吧!”賀長安捂着肚子。頭一次覺得,有時候這人腦子簡單,說出來的話可是足足的噎人。
這不是麼,向來沒臉沒皮不知道臉紅為何物的阿琇,被五公主這一句話鬧的,嬌嬌俏俏的小臉蛋上,連耳朵根兒都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