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王殿下眼瞅着本來還依依不舍的皇兄揮手就叫自己趕緊滾,隻覺得這世間的兄弟情竟是都如此不堪一擊,不由得深感人心不古。
長歎一聲,撇過皇帝陛下,伸手搭在了沈焱肩頭,用力按了一按,目光中含着笑意,“阿焱,後會有期了。”
“殿下,一路順風。”沈焱與榮王把臂,微笑。
北境戰事不容耽擱,榮王并沒有打起親王儀仗,輕車簡從,隻帶了一行護衛與演武堂子弟。與皇帝行禮後,俱都翻身上馬,榮王舉起一手揮下,撥轉馬頭,帶着随從護衛,卷起了滾滾離塵北去,漸漸的翻飛的猩紅色披風和泛着冷光的銀甲便消失在了遠處。
皇帝陛下看着榮王遠去的背影,心裡頭頗為不是滋味。轉頭與身邊的幾位宗室老王爺歎道,“阿玄是朕一手帶大,朕看着他從懵懂稚童長成如今的模樣。這乍一離開朕,朕這心裡哪……”
安王就勸道:“阿玄為陛下守疆護民,正是我等皇族宗室的典範。”
親手養大的弟弟被人誇贊,皇帝陛下也從心底由衷升起一股子自豪來,便點頭,“阿玄自是好的。”
一眼看到安王身後的世子與鳳離。
這些年,鳳離時常在他跟前走動,倒是安王世子不怎麼露面。
皇帝目光落在那父子二人身上,就想起了京城裡的種種傳聞。平心而論,這父子二人都是生得相當不錯的,隻不過,安王世子酷似安王,身形高大,面龐俊美,就算是人到了中年,也并不損其風度。相反的,有了些閱曆的男子看上去,比還是少年的鳳離更加富有男子的魅力。
不過皇帝陛下這把年紀了,什麼樣的人物兒沒見過呢?
他老人家的審美,更偏向于清隽秀雅的類型。
所以這安王世子,就不大能被他老人家看在眼裡了。他更喜歡身形清瘦,雅緻如月的鳳離。
“阿離過來。”
因想起很有些安王世子不喜鳳離的流言,皇帝便更加不喜安王世子了——他親口贊過的孩子,與幾個小皇孫都能交好的孩子,還能有一絲兒不好的地方麼?你個做父親的不喜歡?那定然是你的問題了。
因此陛下就很有些要給鳳離體面,叫人都知道這是入了自己龍眼的好孩子。
鳳離連忙上前。
安王世子皺了皺眉。
然而能夠站在皇帝身邊,又有哪個沒有生出七竅玲珑心呢?安王世子自以為不露痕迹,其實都被人看在了眼裡。
皇帝有了年紀,卻并不老眼昏花的,離得又是這樣的近,自然也都看見了。隻在心裡頭厭惡,卻并沒有說什麼——安王這位堂弟在他争位的出了大力,這些年又很是識趣,因個眼神去訓斥他的兒子,皇帝陛下覺得自己心兇寬闊,還不是這等小肚雞腸之人。
因榮王挺拔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皇帝便覺得有些個意興闌珊,擺了擺龍手,“回宮吧。”
又叫沈焱也走到身邊,一邊是皎如玉樹的鳳離,一邊便是肅如松風的沈焱。皇帝陛下眼中都是俊美出衆的人物兒,心情大好,叫人扶着,坐上了禦辇擺駕回宮。
“……”阿琇扒着窗戶看到這般情景,隻覺得這位天子不愧是至尊顔控了。瞧瞧他身邊兒吧,就沒有一個容貌尋常的,就連她外公和安王那般都很有了些年歲的,也都個個兒是老帥哥。這種被一群老中少美男們包圍的日子,阿琇簡直是要羨慕死啦。
眼瞅着禦辇就要經過長街,突然就從兩側酒樓茶肆中爆發出一陣歡呼,“陛下萬歲”的聲音響徹長街。同時,無數的鮮花嫩柳從各個窗口飛出,準頭不一,力道大小各異,七上八下地砸向了隊伍。當然了,這隊伍中都是美男子,甭管砸中了哪個,都會引起一陣更熱烈的尖叫。
皇帝約莫也是宮裡頭待得久了些,坐在龍辇之中竟是看得津津有味,隻覺得有趣極了。忽而想起之前京城裡流傳的一個笑話兒,說是靖國公府的沈四爺出門去拜訪定康侯,因穿了一身兒紅色的衣衫,回來的時候巧遇迎親的隊伍,結果搶光了人家新郎的風頭,被許多少男少女追着跑回了國公府。
又見沈焱騎馬走在龍辇一側,一身戎裝,目光中透出警惕,武将的精悍顯露無疑。又想到自己早早安排了沈焱接替無能的朱定掌了虎贲軍,京師安全無虞,皇帝陛下不由得愈發覺得自己英明極了。
這等熱鬧的情形,就算在京城裡,亦是少見。定康侯與安王騎馬并肩而行,不時也有鮮花扔過來、伸手撈起開得絢爛的花枝,溫老侯爺與安王笑道:“年輕時候幾次歸京,也從無這等待遇。倒是如今,不知沾了誰的光。”
安王朗聲大笑起來,“你年輕時候回過幾次京城?哪回能踏踏實實待上幾天的?原也沒見識過這個咱們京城裡的一景兒。”
從前,溫家還是國公府第,初任定國公甚至尚了長公主。隻不過到了定康侯祖父那輩兒,心比天高,想着搏一搏從龍之功,攪進了儲位之争,偏又站錯了隊。若不是定康侯的曾祖母,安國大長公主一把年紀進宮請罪,命都得搭了進去。饒是如此,好好兒的國公爵位也沒有了。還是如今定康侯的父親與他兩代人拼殺,才又有了今日的定康侯府。
隻看溫老侯爺如今的風度,便不難看出年輕時候,那也是一位秀眉長目,美皙如玉之人。隻不過,有數回京的幾次,都是來去匆匆的。京城裡這種盛況由來已久,也不怪老侯爺沒有經曆過了。
溫老侯爺含笑不語,将花枝放在鼻端。
他未穿官服,一襲青色寬袍大袖,騎在馬上身形颀長而挺拔,如松如竹。哪怕是有了年紀,卻更顯得儒雅。這樣的動作若是放在年輕人身上,未免有些個輕浮。溫老侯爺做出來,卻又别有一番優雅姿态。
“啊啊啊啊!外公!”阿琇激動得抓住胡英的手,“英姐姐你看,你看啊,那是我外公!”
定康侯溫瀾的大名,整個兒大鳳朝裡有幾個人沒聽說過呢?
父子兩代人鎮守西北,令夷人聞風喪膽的。那是大鳳朝的擎天白玉柱啊!
被阿琇感染,胡英也一顆心火熱激動,尖叫着從酒樓擺着的花瓶裡拔出了一把牡丹花兒,朝着正行到跟前的老侯爺用力擲了出去。
碗口大的粉紫色大花兒從老侯爺眼前落下。
溫老侯爺一擡頭,胡英嗖的一聲縮回了脖子。老侯爺就隻看見了阿琇站在窗戶前頭,跳着腳朝着自己拼命招手,還不時兩隻手比在嘴前,朝自己喊着什麼,人聲鼎沸的,也聽不清楚。
“這丫頭……”老侯爺無奈搖頭笑。
簡直是個人來瘋了。
也好在,這樣的時候,兩邊的人都正激動,也沒人單獨注意到她一個。
這樣又蹦又跳又喊又叫的,也不算出格兒。
安王偏頭看了看,也笑了。“這是沈家那個行九的小丫頭兒不是?是個好伶俐的孩子,阿離在家裡也時常提起她來。”
他也見過阿琇一次,是個活潑潑的小姑娘,性格很好,長得也是個小美人兒胚子。聽阿離的話,這小丫頭很是得定康侯的寵愛。京城裡的大家閨秀,如今有幾個舞刀弄槍的呢?這孩子喜歡,定康侯就教她,侯府裡還有幾匹馬是專門給她預備的。
不過,他隐約記得,王妃好似提起過一回,這丫頭并不是定康侯女兒所出?
“阿琇是他們家裡最小的女孩兒,又孝順,又會哄着人,誰都肯寵着她。這不是麼,你瞧那酒樓上頭……”說到這裡,老侯爺就見阿琇身邊又多了個穿着嫩黃色衣裳的姑娘,看着要比阿琇大上幾歲的模樣,卻是沒有見過的。想了一想,便又恍然大悟,這個隻怕就是随着胡武一同進京的胡家姑娘了。胡武倒是在侯府裡常來常往,不過因侯府中沒有女主人,胡夫人和胡英自然不方便去拜會他一個外男。
胡家來了京城這麼久,這個小姑娘,他還未曾見過。
擡手朝着阿琇擺了擺,老侯爺策馬繼續向前。
前邊随在沈焱身側的鳳離仿佛感覺到了,也擡頭看了看阿琇的位置,又低聲與沈焱說了一句,二人同時對着阿琇揚起手。
阿琇哎呀了一聲,一雙細白的小手抓住衣襟,“我要暈倒啦!”
“啊?”胡英忙着急地扶住了她,一疊聲問,“怎麼啦?哪裡不舒服啊?”
又要喊夥計進來預備熱水熱帕子。
“别……”阿琇抓住胡英的手臂,俏麗的小臉蛋兒上泛着紅暈,艱難又羞澀地捧臉,“人家是幸福得要暈倒呀!”
“英姐姐你看見了沒有?我哥我叔我外公,都朝着我招手呀!”
就方才,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羨慕她呢。
胡英默默地松開了扶着阿琇的手。
是她想的多了。
後面的霍青時,已經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