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周喜彌第幾次沒有看到他了?
蔣煜坐在後台一個角落,眼前玻璃桌上擺着一杯孟朗喝剩的咖啡,他穿着一件樸素沒有LOGO的短袖,交疊雙腿閑坐在位子上,刻意往下壓的棒球帽蓋住他上半張臉。
後台來往的工作人員忙得腳不沾地,他夾在其中突兀得礙眼。
按理說。
無論是動中有靜,還是靜中有動,特别的事物總會格外引人注意。
但周喜彌依然沒有發現他。
可能是眼睛還沒治好吧。
他像個被抛棄的怨婦一樣腹诽她。
蔣煜肩膀上淡了不少的牙印,在她和許昀手拉手,從他面前施施然飄過去時隐隐刺痛。
周喜彌那次真的氣急了,像個龇牙的炸毛小貓撲過來咬他肩膀。
她脾氣見長,咬合力也不錯,差點疼到他骨子裡。
疼勁過去了,蔣煜現在想起來莫名想笑,心裡還有些說不清的期待。
人是一種喜歡跟萬物對着幹的生物。
越冰清玉潔的越想弄髒,越浪蕩妖豔的越想勸人從良,越放蕩不羁地越想見他專愛一人。
周喜彌在他眼裡就是一杯溫吞的白水,不會燒開也不會被凍成刺手的冰塊。
她總是以平淡的态度地包容他的一切。
好的壞的,到她那統統變成常溫的。
蔣煜滿身反骨,發現她的情緒激不起一絲波瀾後,自己的情緒變得越來越翻滾不止。
他嘗試過很多次惹怒她,手段一個比一個幼稚,一個比一個找茬。
最後的結論顯而易見。
再大的火花都能被她輕而易舉地澆滅了,再大的事情也不瘟不火地翻篇了。
兩道人影路過他往裡進,很快消失在幕簾後。
後台來往的工作人員忙得腳不沾地,蔣煜摘下帽子,松了松頭發,孟朗從外面抽完煙進來了。
“你擱這拍雜志呢?”
孟朗剛剛抽完煙,嘴裡一股濃郁煙味,他沖着蔣煜一開口,蔣煜立刻後仰撇開頭。
“離我遠點。”
蔣煜雖然也抽煙,但極其讨厭别人身上殘留的煙味。
混迹在暖風裡的煙味透露出一股心肺腐朽的味道,從孟朗呼吸間急不可耐地跑出來,侵蝕着本不屬于它的領地。
這令他很不爽。
孟朗見他這姿态不屑地切了一聲。
在這裝什麼高風亮節,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樣,搞得好像他自己不抽煙似的。
孟朗可記得他不僅抽,抽得還很變态。
那是蔣煜第一次帶着周喜彌去他那,額外囑咐他别穿得花裡胡哨,盡量穿得像個人,别把以往那幫人帶過來,說怕吓到小姑娘哭鼻子。
他聽了覺着無語,但又好奇。
除了葉妍,這還是蔣煜第一次帶女人在他面前露面。
他更好奇了。
當周喜彌從蔣煜身後露面時,他不得不得承認蔣煜的眼光和能力一樣真的不錯。
周喜彌一雙眼睛水靈靈的,跟他打招呼時怯生生的,躲在蔣煜身後像隻警惕的小鹿。
蔣煜難得看起來溫柔地輕輕攬過她,低聲跟她說了兩句話,見她慢慢放松下來才帶着她坐下。
坐下後看向他的眼神充滿着炫耀和顯擺。
他挑挑眉,舉杯認證他的眼光。
後面蔣煜去陽台抽煙,他便與周喜彌聊天。
他不擅長打理公司和賺錢,但他擅長與女人聊天。
隻要他想,上至八十歲老太,下至三歲小丫頭都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周喜彌剛好在這個年齡區間内。
他們聊到片場趣事,他見機打岔逗弄兩句,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的周喜彌被他逗得合不攏嘴。
她面皮薄薄的,被蔣煜灌了兩杯酒後的臉頰醺紅,笑起來時臉頰更是浮上兩團紅暈,她捂着嘴低頭樂個不停,像隻藏起來咯咯笑的小喜鵲。
他說着說着聲音悄悄停了,眼神在她紅撲撲的臉上打轉。
不說别的。
周喜彌那時候的青澀嬌羞樣,确實很能惹起男人心裡的保護欲和作弄欲。
不怪蔣煜後面後悔得要死。
他欣賞了沒多久,周喜彌還沒止笑,蔣煜帶着一陣夜風就沖進來了,當着他面,擡起周喜彌下巴就往裡渡煙。
周喜彌一看就是沒抽過煙的生手,等蔣煜松開她,她嗆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蔣煜沒有看她,而是警告性地瞥他一眼。
他端着酒杯目瞪口呆。
孟朗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兄弟原來是一位這麼樂于分享的人。
一口煙都要掰成兩半給。
他起碼還沒變态到那個地步,蔣煜這時候還有臉嫌棄起他來了。
孟朗拿起冷咖啡灌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咂巴咂巴瞅他一眼,到底還是沒有說些什麼。
這真不是因為他脾氣好,而是他覺得蔣煜看起來有點可憐。
不是物質上的可憐,是感情上矯情的可憐。
蔣煜嘴上雖不說,面上也不現,身體上卻想盡辦法在周喜彌眼前上蹿下跳,盡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言行上躲躲藏藏,舉止上又忍不住到處冒頭。
結果不是被忽視就是被提防。
孟朗沒見過蔣煜如此卑微丢臉的時候。
他也不好戳穿,怕蔣煜惱羞成怒針對他。
畢竟他是知道蔣煜打人的力度有多大。
他不想再知道了。
而且他還知道一個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除了周喜彌,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可以襯托出蔣煜可憐的女人。
那就是蔣煜的媽媽——許婉阿姨。
蔣煜因為腦震蕩後遺症一看到周喜彌便沖到廁所吐得不行,他好事跟了進去,多嘴了幾句。
蔣煜吐完向他招招手,他巴巴湊過去,聽到了一句從喉頭擠出來的滾字。
孟朗想留下來看熱鬧,但蔣煜眼神認真,他不想多生事端,于是輕飄飄地轉身離開,給他倆騰出地方好好聊聊。
他進了電梯,沒下兩層就碰到了由小白臉劉堯陪着來産檢的許婉阿姨。
孟朗看見許婉阿姨隆起來的肚子人都傻了,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最後還是許婉阿姨主動跟他打招呼,他才呆呆地哦了一聲。
許婉看起來早就習慣了他眼神不好這件事,語氣自然地說自己懷孕了。
孟朗好歹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很快調節過來,說了蔣煜出車禍的事。
許婉在他印象裡一直是個淡漠一切,難以接觸的貴氣阿姨,面部表情冰得像尊玉佛,對小孩子也沒個好臉色。
他們那一圈小孩子,也就他這個沒皮沒臉,嘴巴甜會哄人地跟許婉阿姨湊得近。
要不然許婉阿姨二婚會請他呢。
許婉其餘時候都是一副不太愛搭理人的模樣。
從這點看,蔣煜跟他媽真的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聽到自己兒子出了車禍,許婉微微擡眉,表情呆滞一瞬,雙手覆上鼓起的肚子。
她咽了咽口水,輕聲問他狀況。
他誠實慣了,說蔣煜身強體壯,人傷得沒車子重,天天能吃下五六頭牛。
許婉聞言松了口氣,猶疑了會,說她就不去看了,等會給他轉點錢,讓他買點禮物給蔣煜。
他扣了扣臉,無所謂道。
“沒事的阿姨,咱倆誰跟誰,你兒子就是我……兄弟,我們之間至于說這些嗎?”
許婉朝他笑笑,眉目透露出溫柔的母性。
他們分開前,許婉給他轉了一筆零花錢,叮囑他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這句話孟朗并不陌生。
他不在家時,他爸媽隔一兩天就打電話給他,每通電t話挂斷前總會這麼囑咐他。
蔣煜每次聽到都會笑他巨嬰,他沒當回事過。
現在細細想想,從小到大,他好像沒聽過許婉和蔣耀對蔣煜說過這句話。
也可以說……
蔣煜從小到大就沒有聽到過這句話。
他在心裡偷偷歎了口氣。
難怪許婉二婚婚禮那天蔣煜不來當花童。
原因原來在這。
許婉離開後,孟朗個沒心沒肺的,難得倚靠在醫院牆壁變得深沉。
他就是那個時候下定決心,從今往後要對蔣煜好一點。
哪怕他要犯罪,他也陪。
蔣煜見他反常不講話,掀起眼皮多看他一眼。
“你抽煙抽的嗓子沒了?”
孟朗眼神慈悲地看着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蔣煜,你是我最好的兄弟。”
“你是不是有病。”
蔣煜一巴掌揮開他,皺着眉頭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