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人沒有回應,也沒有動靜,才一個月未見,身子已經瘦得見了骨。
他忽而害怕起來,快步穿過雨簾走到她身邊,一顆心不安的跳動着。
四周浮動着濃烈的中藥味兒,女子依舊沒有半點兒生氣,她像是敗在快要入冬前的一株花,唇邊隻餘一口氣幽幽的苟延殘喘。
那樣明媚無雙的燕殊,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脆弱過。
蘇夢池隻覺得渾身一痛,靈魂似被掏空,大手僵硬的将她抱起來,語氣顫抖着,“燕殊,你怎麼樣?”
燕殊費力睜開眼,實在疲累至極,好半天才看清坐在她身邊渾身濕透了的男人。
她有些意外,蒼白一笑,“你怎麼來了?”
蘇夢池看清她眼裡的恍惚,那是将死之人眼裡才會出現的。
他忽而喉嚨哽咽,苦澀道,“我聽說你三日未進滴米。”
“吃不下。”
“再怎麼吃不下,也要吃點兒。”
“吃不下就是吃不下,怎麼吃,你看我像是有力氣吃飯的模樣?”
“你——”男人憤怒的擰着眉,輕易被女子三言兩語牽動了怒火,“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燕殊從他濕漉漉的懷裡起身,好笑的望着他額邊那被雨水淋濕的烏發,病恹恹的眉目間滿是厭世之氣,“皇帝下的禁令,蘇大人要帶我去哪兒?”
蘇夢池緊繃着俊臉,大手死死握住她的肩頭,手背上青筋直冒。
男人不說話,燕殊卻覺得很有意思。
本以為他不會來,隻會任由她自生自滅,但他來了,還做出一副如喪考妣的傷情模樣。
她慘然一笑,伸出手撫上他冰冷的臉頰。
一貫厭惡她觸碰的男人卻t沒有躲,燕殊心中五味陳雜,将手放下。
蘇夢池卻是嘴角微抿,将她的小手握住,放在自己臉邊,澀聲道,“别放開。”
燕殊怔了怔,他的掌心貼着她的手背,她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的溫度,有些發燙,還有些顫抖。
“你不想我死?”
“我從沒想過要你死。”
燕殊輕笑,“當初是你親口送我去北戎和親,那時你沒想過我會死在北戎?”
蘇夢池手指用了幾分力,一雙修長的眸子幽幽暗暗的泛着悔意。
往日種種,悉數浮上心頭。
那些被他壓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在今日顯得格外蒼白。
他怕自己再不說,便沒機會說。
半晌,他開了口,承認了自己的懦弱,“那時是我氣昏頭了。”
“氣?”
男人聲音沉靜,卻壓抑着令人難以呼吸的沉重,“是,我氣你喜歡容與舟,我氣你不要我,隻要他。”
燕殊怔忪了一會兒,從他掌心裡掙紮出來,手撐在榻上,讓自己勉強能坐好。
她一貫如此自強,并不喜歡依靠誰,隻歪頭看着他俊臉上寫滿的後悔,腦子裡卻滿是當年回憶。
那時她将蘇夢池搶進了公主府,與他三日三夜糾纏不休,後來她被他勾了心神越發喜歡,便想将她留在身邊,一心一意待他好,可蘇夢池并不喜歡她,他對她虛以委蛇了幾個月,趁她帶兵,從公主府離開了。
等她回來,他身邊已有了個與她長得相似的女子霜晨月。
她說不上來蘇夢池在她身邊伺候那些日子是因為喜歡她還是因為她長得與霜晨月很像。
但她是大炎的長公主,怎會被别人當做替身?
她不屑為難霜晨月,便幹脆與蘇夢池斷絕,是以找了好幾個貌美的少年陪侍,後來又遇見驚才絕豔的容與舟,于是她故技重施,将容與舟搶了進公主府。
同樣是三天三夜,她與容與舟高談闊論論大炎邊境部署。
不知怎麼的,外面便傳她寵幸了容與舟三天。
而蘇夢池對霜晨月的寵愛也在東京無人不知。
自那以後,她與蘇夢池的關系越發惡劣。
也正是那時,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便索性讓謠言越傳越烈,免得被某人知曉她懷孕,氣得來找她做掉孩子。
她還是挺喜歡孩子的,想将這個有着他們血脈的骨肉生下來。
之後的幾個月,她故意寵着容與舟,又深居簡出,偷偷将孩子生下,然後送到了徐家。
出月子的那日,天氣不算好。
北戎前來和親,大炎要選出一位公主前往安定兩國短暫的和平,她是唯一的公主,本沒什麼機會可以逃脫。
母後說她有辦法,用霜晨月李代桃僵。
她沒反駁,想着誰去都一樣,霜晨月未必有她的手段能在北戎活下來。
她不反駁,隻是希望能看到蘇夢池為她讓一步。
可沒想到,母後親自去求他,隻換來一句,“長公主便是最佳人選。”
瞧,果真她是替身,霜晨月才是那個被他放在心尖上疼寵的人。
她記得自己那日聽到這句話時心碎的聲音,哀莫大于心死,莫過如此。
她再無話可說,主動請求去了北戎。
在北戎的前兩年,她還會想起他,再後來,她想他的時日便越發少了。
“燕殊,你感覺怎麼樣?”
燕殊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她無力的錘了一把他的肩膀,“放我下來。”
“我不放。”
燕殊笑,“蘇大人,你不用為了我得罪皇帝。”
蘇夢池面無表情,眼底卻十分急切,“我不管任何人,我隻要你活下去!”
燕殊心中千情萬緒密密麻麻織成一張網,隻望着他深邃的眉眼,“如果……是我自己不想活呢?”
“燕殊!”蘇夢池憤怒的低吼一聲,一顆心狠狠揪成一團,喉嚨裡那股酸澀再次湧上來,他攥緊了女子消瘦的腰肢,語氣近乎哀求,“你若恨我送你去北戎,可以活下來,後半生我任你折磨……隻要你肯活下來,我為了做什麼都可以……”
燕殊蹙了蹙眉心,容與舟的那些藥勁兒太大,此時她腦子裡越發昏昏沉沉,提不起力氣,也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從蘇夢池懷裡掙紮着下來,才走了不過兩步,便暈倒在地。
所以,她一不小心便錯過了蘇大人撕心裂肺的眼淚。
……
燕殊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久到蘇夢池以為她真的醒不過來了,準備抱着她與她同生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