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茗國夫人腦子裡一片茫然,驚訝問道:“大自在佛寺,沒錢了麼?”
廣金方丈差點吐血,他費了那麼許多口舌挑唆長公主與她的婆媳關系,結果這位不怎麼聰明的老夫人,第一反應不是勃然大怒訓斥未來兒媳,而是問佛寺是否缺錢。
“所餘不多,大自在佛寺僧人衆多,皆需日常開銷,且經常布施百姓。況老衲所言佛塔修繕項目、大開法會所用開銷,本應由戶部解付,長公主不肯給……”
茗國夫人歎氣搖了搖頭:“老身聽聞戶部連年财政赤字,土崩魚爛,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
廣金方丈撚動舍利珠的手一滞,緊蹙着眉頭:“此言差矣,攝政王北征大捷,北嶼國戰敗賠款了兩萬匹汗血寶馬以及四百萬兩白銀,分四期交割,首期一百萬兩已于昨日劃入戶部太倉。”
長公主這個戶部尚書,就是摳,就是故意不肯給錢,就是打壓佛教。
茗國夫人遲疑半晌:“既是國事,老身不便妄語。”
她不想管。
兒子是攝政王,未來兒媳是戶部尚書。兒子打赢了仗得到的戰争賠款,兒媳怎麼用在國家上,輪不到她一個後宅過清淨日子、無一官半職的老婆子拿主意。
長公主姓謝,是晏太後和先帝的獨生女,她言政沒什麼;自己姓崔,晏崔氏,若是妄議朝政,那罪名就大了,還會連累娘家。
“非國事,佛事也。”
廣金方丈不肯打住話頭,繼續道,“雁塔工程之事暫且不表,法會開壇講經,讓天下蒼生免受病痛之苦。國夫人您也是精通佛法之虔誠信徒,應知《妙法蓮華經》之《普門品》,前朝曾有一位皇帝重病,衆禦醫皆不能治,一禅師于龍榻前誦念《普門品》,皇帝不藥而愈。貧僧曾發下宏願,讓天下苦難百姓,皆學會此經,病痛時禱告念之,可幫助痊愈。”
他把自己架到了一個道德最高處。
舉行大法會開壇講經,不是為了花國庫的銀子,也不是為了獲得更多的信徒,更不是為了赢得更高的影響力,而是為了普度衆生,為了給百姓們“治病”。
茗國夫人果然動容:“方丈高義!”
*。*。*
恰逢休沐日。
在家睡懶覺,不用上班,好不快活。
慕聽雪睡到巳時末,上午十一點左右。
“殿下,茗國夫人前來府上拜望,快,屬下伺候您梳洗!”鴛鴦一臉焦急,捧着個裝滿熱水的黃銅盆進來了。
慕聽雪喃喃着:“茗國夫人……”
剛醒,腦子還不大靈光,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是哪位命婦。
“就是您的大舅母!攝政王的母親,您未來的婆婆啊!”
鴛鴦急成了烏眼雞,主子怎麼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若是給婆婆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成親之後,媳婦兒兩頭難做。
慕聽雪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起來,困意全消。
大舅媽來了。
據說是一位非常善良、溫和的人。
謝無涯認祖歸宗之後,若是尋常老太太,肯定要求孫子改姓晏,晏無涯。
但這位大舅媽來攝政王府探望孫子,隻是提了一嘴,涯寶說不想改了,就跟娘親姓謝,大舅媽竟然也沒駁斥,爽快地同意了,帶着涯寶玩了一整天,買了好些禮物。
“你先去招待茗國夫人,我馬上就好。”
慕聽雪洗了個戰鬥臉,也沒塗脂抹粉,梳了個簡潔的發型,戴上銀鍍金嵌珠雙鳳點翠發簪。
“青鳥在招待了,奉上了府上最好的巧克力、點心,沏了密雲龍茶。”
鴛鴦幫主子更衣,取了一件非常華麗正式的公主朝服。
“不要這件,這是上朝見大臣穿的。”
慕聽雪目光往衣櫃一掃,看到了晏泱送的那件白雀裘,顔色素雅,樣式漂亮,又是白孔雀線織就得。
鴛鴦是個伶俐丫頭,小心觑着主子的神色,立刻心領神會地把白雀裘取來,幫主子換上了:“這件衣服好,仙氣十足,美得低調,關鍵是茗國夫人的兒子送的。”
長公主接見外命婦,是應該穿彰顯身份的華麗朝服。
茗國夫人雖有一品诰命,但她對于長公主而言,首先是家人,再弄得排場十足以權壓人,就不合适了。
一刻鐘之後。
慕聽雪收拾停當,來到了五楹連着花廳的宴客堂。
茗國夫人吃着椰奶球,享受地眯起了眼睛,青鳥侍立在一旁,贈送了一瓶藥妝美白補水面霜,幫她在手背上适用。
“這瓶香雪真好,不油膩,香味也好聞。”
崔茗很喜歡。
她是油性皮膚,最是不喜歡脂雪齋的香雪面膏,用大肥豬的豬油熬制,質地膩、香味也膩。可雲煌除了香雪之外,又沒有更好的護膚之物。宮廷嫔妃喜用鉛粉敷面,她也不喜。
“舅母若是喜歡,帶幾瓶回去,慢慢用。”
慕聽雪從蒼壁瓶空間,取出了十瓶,一字排開,作為初次見未來婆婆的見面禮,“不止可以用在臉上,身體皮膚若是幹澀,也可以塗抹滋潤。”
崔茗立刻起身,蹲了個萬福禮:“拜見長公主殿下。”
慕聽雪趕忙上前扶起未來婆婆,十分恭敬地俯身,微微屈膝,回以半禮。
她是公主比國夫人更尊貴沒錯,但眼前這位,是她的長輩,必須半禮表示尊敬。
崔茗見狀,心中明白,這是長公主擡舉她這個老婆子,未來兒媳長得好,又懂禮貌會做人,真是怎麼看怎麼滿意。
慕聽雪坐下,拉住了她的手,道:“原該是我上武安公府探望舅母的,竟讓您老人家大老遠跑來,我這心裡着實空落的慌。真是對不住,奈何近來朝廷事兒紮堆的多,我先以茶代酒,自罰一杯。”
崔茗感覺很窩心,清鸢沒有變,跟小時後一樣,跟自己親近。
以前,晏泱經常把公主接到家裡玩兒,她就帶着公主賞花、做遊戲,有一次晚上沒回宮,還跟她睡一張床。
“哪裡遠呢,老身去大自在佛寺還願,正好路過此地,就過來坐坐。”茗國夫人馬上就六十的高齡,眼神依然是清透的,整個人的氣場都是柔和的,沒有那種深沉練達工于心計。
“那您可要常來,涯寶一直念着祖母呢。”
慕聽雪隻一眼,就知道晏家把這位老夫人,保護的很好,從沒讓她吃過苦。
也是,晏泱的父親被先帝所害,驟然離世,老夫人雖然很傷心,但偌大的家業被早熟的兒子給扛起來了,再加上晏芸、晏岚的幫襯,沒讓她操半分心。
茗國夫人跟慕聽雪閑話家常,聊了很多晏泱小時後的趣事兒,還有長公主四五歲時,來大舅家裡玩兒的情景。
慕聽雪并沒有六歲之前的記憶,她也愛聽這些,尤其是聽到少年晏泱把她扛在肩頭上樹掏鳥蛋,更是忍不住樂。t
一聊就聊了一個時辰,感情越來越近。
茗國夫人唠嗑唠得太忘情,跟外甥女一起用完了午膳,帕子抹了嘴,注意到了帕子上用金線繡的佛經,這才想起來方丈的話。
“今日老身去寺裡還願,為你和泱兒祈福,廣金大師所言之事——”
“什麼事?”慕聽雪見大舅媽一副糾結的模樣,似有難言之隐,“但言無妨。”
“廣金方向說大自在佛寺沒錢了,向戶部申請用銀殿下不批準,他說開壇辦大法會,講經《妙法蓮華經》之《普門品》,是為了給天下百姓治病。”
“噗——”
慕聽雪嘴裡的番茄濃湯,差點笑噴出來。
這老秃瓢,連續三天讓僧侶來戶部要錢,一開口就是二十萬兩,她沒給,把人給攆出去了。結果可倒好,竟然繞了個圈,利用大舅媽善良好騙和自己的這一層關系,如果要到款子了更好,要不到還能挑唆婆媳和睦,構陷自己于不孝。
“大舅母,廣金方丈說沒錢,您信麼?”
“不大相信,我剛給寺裡捐了一萬兩香油錢。”
“!!!”
慕聽雪痛心疾首。
“半個月前,捐了五千。”
“……”
慕聽雪徹底無語了。
不行,她必須要把晏泱他媽這個大手大腳給寺廟捐香油錢的毛病,給糾正過來。您兒子、您女兒賺錢也不容易的,銀子不是這麼花的,您老哪怕是花自己身上也好啊。
“舅母,聽我一句勸,咱以後不要捐了好麼?那些和尚已經富得流油了,比您有錢十倍……不是,百倍!”
慕聽雪抓住了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您知道大自在佛寺有多少田産麼?二十五萬頃!這還僅僅是一座寺,雲都内尚有皇家寺院七座,普通寺廟五十餘座。被佛寺掌握的土地資源,累計達八十萬頃。”
崔茗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張,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晏家才五萬畝地而已。
“更可怕的是,寺廟的田地,還不用交稅!他們吞下了那些土地,一分錢的賦稅都不上交國家。”
慕聽雪的眸子瞬間變得如寒劍,“一開始,這些寺廟隻是接受皇親國戚、官宦世家、平民百姓的贈送的田地、财物布施,漸漸地,田地越累積越多,和尚們開始用香客布施的香油錢,去低價買地大肆兼并。寺廟累積了越來越多的土地财富,沒有哪個出家人在面對如此高的利益時,還能保持六根清淨。”
這也是華夏曆史上,皇權統治者有過多次滅佛行動的原因。
“廣金方丈跟您哭窮,說沒錢辦法會,沒錢開壇講經,沒錢修佛殿佛塔,您可知二十五萬畝田值多少錢;您可知大自在佛寺的純金佛像有兩百多座,您可知寺内藏有象牙舍利珠玉兩萬多斤?”
茗國夫人的臉都氣白了:“那老身每個月都捐輸兩次,豈不是乞丐給大地主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