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清鸢回來了!”
晏太後大喜,踱至女兒身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這一個月玩得還盡興麼?沃野江鹽運使本就隸屬于戶部衙門,還是得着重考慮你的意見。”
一月沒見,很是想念。
做母親的上上下下打量親女兒,确定她有沒有被晏泱欺負,眉宇間有沒有郁色。
靖羽公離泛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本想趁着長公主不在朝中,把手伸到戶部,奪取肥差,結果流年不利,戶部老大回來了。
崔士甯垂首,壓根不敢看長公主的眼睛。
中書令的位子就是從長公主手裡搶的,現在替崔家人謀求沃野江鹽運使之職,又被她給逮住了。
“勞母後挂念,兒臣和攝政王玩得很開心。”
慕聽雪對母後蹲了個萬福禮,又對左仆射、中書令兩位丞相,點頭示意。
晏太後賜了座。
慕聽雪坐定後,覺得眼下是個好時機,離泛和崔士甯,都想安插朋黨到她戶部插手鹽政,四舍五入約等于,都有求于自己。
“母後,兒臣有一事禀奏,關乎國之财政。”
“隻管直言。”
“戶部各司把雲煌曆年積欠虧空,詳細盤查成冊。永順四年,歲入四百萬兩,歲出七百萬兩,造成了三百萬的赤字虧空;永順五年,歲入五百五十萬兩,歲出七百八十萬兩,造成二百三十萬的赤字虧空。永順一至三年,平均每年财政虧空也在三百萬左右。累計赤字達一千六百八十萬兩,嚴重入不敷出,土崩魚爛!”
晏太後壓力很大,額頭上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
永順是傀儡小皇帝的年号。
接手了先帝留下的爛攤子,她和攝政王,也沒能拯救危如累卵的國家,女兒把年年财政的虧空數額捅開了算總賬,令她覺得自己執政能力不行……
就連離泛和崔士甯,也聽得面色發白。
尤其是身為文官之首的離公,國家财政崩成這樣,他也不敢說一點責任沒有啊。
慕聽雪觑着三人的神情,撕掉最後一層遮羞布:“國之興衰,在乎财政。雲煌領取朝廷俸祿的文官、武官,雲都和地方,共計四萬三千人,鎮北軍、東南水軍、金吾衛禁軍、各州各城各省地方軍士,共計一百零三萬人。根據戶部統計,歲入銀錢,根本無法支撐如此恐怖的開支,縱然兒臣已經把全國暢銷的《本草綱目》《古典詩詞三千》《西遊記》《金匮要略》刻印所得,累計一百八十七萬兩,全部歸于國庫,依然堵不住這個巨大的窟窿。”
三人慚愧地低下頭。
晏太後更是如坐針氈。t
“現在的情況是,到處都在向戶部請銀,戶部太倉無銀以資。想要填補财政虧空赤字,唯有開源節流。目前主要的稅收來源是田稅和鹽稅,鹽稅暫且不表,我們好好議一議這個田稅。雲煌的田地就那麼多,世家勳貴們每多一分田土,朝廷就少一分賦稅!而這些巨富之家,在國祚二百六十年間持續購買兼并土地,累計達八九百萬畝!懇請母後,下一道旨意——”
慕聽雪聲音若暮鼓晨鐘,萦繞大殿,“令寺廟、宗親、勳貴、内侍、外戚、大臣、世家、門閥,每畝地抽稅銀三分,上交國家,這樣國庫每年就能多幾百萬的銀子!”
晏太後本來已經快要無地自容了,羞愧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聽到女兒提出這麼一個好辦法,頓時感覺得救了。反正她自己名下也沒有多少田,算下來無非是每年交個三千兩,無關痛癢,當即毫不猶豫地同意:“準奏!”
這可把在場兩個數一數二的大地主給急壞了。
離泛一開始還覺得慚愧,可當他聽到長公主的解決辦法竟然是讓世家勳貴交田稅的時候,腦子裡像是過了雷電,一路霹靂火花,腦幹都被燒冒煙了。
他們離家,是世代文官啊!
文官搞錢的路子野得很,且有一個通病,喜歡把錢轉化成地産,一代一代的靖羽公花了不少精力在全國各地兼并土地,尤其以土地肥沃的江南為甚,目前離家表面擁有的土地有一百二十萬畝。
既然有表面,就必然有隐藏。
官僚大戶隐藏田土實際畝數,是常規操作,隻有傻子才會把老子是天下第一地主的名頭刻在腦門子上。
可縱然是這一百二十萬畝,按照長公主剛才所提出新的征稅法,他離家每年也得給朝廷上繳三十六萬的稅銀!
每年三十六萬兩銀子倒不至于動着離家的筋骨,但總覺得跟掉了一塊肉似的疼。
“太後娘娘,茲事體大,還望您再行斟酌。”
離泛的心不停地滴血,“縱然國家财政虧空嚴重,可世家勳貴大臣們的土地,大多是祖傳的;不少開國功臣後代的田土,乃是高祖皇帝賞賜。這……怎好從這上面抽成。”
崔士甯的冷汗,把衣服都給浸透了,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崔家身為五姓七望之首,七百年底蘊的大世家,見證了多少王朝的興衰,累積下來的田土不動産,豈是這些跟着謝氏高祖皇帝打天下隻有兩百多年沉澱的功臣世家所能夠比拟的?
崔家的田,一點也不比離家少。
這一上稅,每年至少得交個三十萬兩。
和崔氏的恐怖财富家底比起來,這三十萬連根毛都算不上,但崔士甯還是覺得長公主這一刀下去,放出來的血,令他令疼痛不已。
富戶巨室總是如此,讓他們交稅,比從老虎嘴裡摳食兒還難;
你覺得是拔了他一根腿毛,他們覺得是剜了一大塊心頭肉!
離泛的反應,在慕聽雪的意料之内。
她沉吟着,忽又笑了笑:“崔大人,你怎麼看?”
崔士甯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他能怎麼看?
他當然希望長公主不要搞事,希望太後收回征田稅的懿旨!
但,他不能這麼說。
因為他這個中書令的位子,是靠着晏黨的裙帶關系得來的,甚至還惹了攝政王的厭惡……
崔士甯忽然感覺,芒刺在背。
他本能地回過頭,發現攝政王不知道什麼時候,矗立在殿門處,寒劍一樣銳利的目光,逼視着自己——那是鎮北大都督在戰場血腥屠戮敵人時才有的神情!
崔士甯心機梗塞了,他顫聲高呼:“長公主殿下為天下計,下臣願立刻上繳田土稅銀!”
慕聽雪笑容加深,聲音更柔和了,也更瘆人了:“既如此,本公主立刻吩咐下去,讓戶部編制《魚鱗圖冊》,重新丈量全國田土,将各戶的土地、人口逐一核實,标明田地面積、屬于何地、何人耕種,繪成圖樣。防止交田稅的時候,有世家門閥漏報、瞞報。”
離泛和崔士甯一副白日見了鬼的表情。
重新丈量全國田土?
這豈不是要把世家門閥隐藏的田土和人口,全都給清查出來?
那他們要交的田稅銀,可就得翻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