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能怎麼辦?那厮怕是料定了某不會答應,今日才故意登門,逼着某派兵與他一道。若是某不答應,他就能找個借口,帶兵進駐鄭州……”
馬伯堅緩緩地擡起手,以手扶額,發火歸發火,但此事後果的嚴重性,他早已在心裡做出了一個預判。
别看這蒙古人從一進城到現在都笑嘻嘻,一副随和樣子,但誰都知道,那些人分明就是披着羊皮的餓狼,若是将他們惹急了,龇出了獠牙,他馬伯堅可不願意承受這後果。
正因為這樣,此時的他才更顯得憂心忡忡,看他這副模樣,副将趕忙道:“俺看他們進府時,不過十多個近侍,若不然,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将他們……”
說着,這副将并掌成刀,對着馬伯堅悄悄的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誰料,對方見到後卻是冷笑,“你以為那厮膽敢進城,便不會留有後手,現在城外,怕是已經被蒙古軍團團圍住了,那速不台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怕是整個鄭州都要跟着遭殃,更何況你我?”
聽着馬伯堅的分析,副将頓時氣餒,“若此說來,蒙古人分明就是斷了咱們所有後路,事到如今,将軍隻能答應了?”
“是啊,後路都已經斷了,又能如何……”
馬伯堅說着,不由得歎了口氣,這一口氣,仿佛掏空了他全身的力氣,以至于他甚至連站起來的勁,都沒有了。
“扶某過去吧,這麼些時間,那速不台怕是要等的急了……如今,連諾大一個金國,都倒在了蒙古人的馬下,某不過是一個守城,又能翻騰出什麼浪花,你以為呢?”
聽着馬伯堅略帶喪氣的感慨,那副将慢慢的垂下了頭,但眼中,卻又隐隐的透出一絲絲不忿。
那些蒙古人實在欺人太甚,當初數萬大軍兵臨沉下,揚言以屠城相要挾,逼迫他們投降。現在投降了,卻又趕着他們去送死,直娘賊的,這是不給他們活路走啊。
想到這兒,副将心中也漸漸燃起了一團火氣,與馬伯堅大發雷霆不同的是,這副将對蒙古軍的怨恨,卻藏的極深,幾乎是埋入心底,表面上卻又什麼都看不出來的那種。仿佛隻要等一個時機,那團怨恨,便會如種子發芽一般冒出,再以十倍,報複給蒙古人。
花廳裡,速不台慢悠悠的舉起杯子,滋滋的喝一口,此刻距離馬伯堅離席,已經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整片酒席台上,都陷入了一度的沉默當中。
馬伯堅有沒有舊疾,速不台等人可能不知道,但在場的衆将心中卻是清楚的很,所以當他剛一離場,一衆偏裨的臉色就跟着冷了下來,連原本熱鬧的喝酒聲,都被沉默替代。
這一系列的變化,也被速不台帶來的那些近衛看在眼中,眨眼工夫,便有人端坐不住,走到速不台身邊。
聽道侍衛的耳語,速不台倒是一副不以為意,這諾大一座鄭州城,他還從來沒将之放在眼裡,那馬伯堅若是老老實實的答應也就罷了,若是敢借口搪塞,故耍花槍,他倒不介意領上大軍,趕在武仙等人來之前,先給鄭州來個易主。
當然,他也相信,那馬伯堅是個聰明人,定不會去做那種糊塗事。
就在速不台揮手,喝退了幾個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的近衛後,花廳的盡頭,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
“俺這舊疾發作的不是時候,倒是怠慢了大将軍,哈哈……來人呐,快給俺滿上,俺再敬大将軍一杯…………”
循着聲音看過去,隻見臉色有些蒼白馬伯堅,此刻正在副将的攙扶下,緩步走近廳堂。
瞧他那樣子,似乎是身體真的有些不适,乃至于周圍的偏裨見狀後,都欲要上來攙扶,卻被一旁的副将用以眼神制止了。
“某看提控的身子,似乎是不宜飲酒,這杯便免了吧……倒是某剛才所說,提控意下如何?”
速不台下意識的多打量了馬伯堅幾眼,似乎沒有驚訝對方變成這副模樣,隻是不由的将剛才所提,又重申了一變,他越是這樣,在場的衆将,越是意識到,此番年馬伯堅的變化,與這厮定有脫不開的幹系。
“咳……将軍如今已是征南大元帥,所言所令,俺自當遵從。還望将軍放心,鄭州,上至将士,下到百姓,定傾盡全城之力,攔住武仙大軍,竭誠輔佐大将軍……”
此時此刻,馬伯堅的咳嗽聲,更像是歎氣一樣,對于速不台的步步緊逼,他隻得有氣無力的低下頭去。
待到再一次擡起頭來時,馬伯堅已然睜開了副将的攙扶,豁然抱拳,朝着不遠處,依舊端坐在酒案上,波瀾不驚的速不台,深深拜服了下去。
唉……
見提控這般,花廳之中的衆将,就算是再心不甘情不願,這時候,也隻能低下了頭去,一個個沉默着從座上站起。
如此沉默了就幾個呼吸的時間,緊随馬伯堅其後的一衆鄭州諸将,方才齊齊抱拳,跟在提控後面,對着盡頭的速不台,齊齊下拜道:“願遵從大将軍令……”
“好……”
聽着衆人齊齊高呼,再看到花廳中,黑壓壓一片下拜下去的腦袋,速不台一直紋絲不變的臉上,這才忽地舒展開來,露出的久違的大笑,“早就聽四大王提起過提控忠勇,今日一見,果然令某大開眼界。如此,某若再故作高态,未免有些不盡人情,這一碗,便算是某敬諸位,還望提控言出必諾,替某分憂,替蒙古效力……”
說罷,隻見速不台一把從一旁的侍從手上,奪過一個大碗,而後将酒壇一傾而倒,等到盛滿了足足一大碗後,這才對着衆人一飲而盡。
“大将軍海量……”
衆人齊齊大呼,與此同時,原本沉寂一時的花廳上,又再一次熱鬧起來,衆将齊齊舉杯一飲而盡,至此之後,推杯換盞,一直喝到深夜這才罷休。
酒席散去,馬伯堅幾次挽留,都被速不台身邊的近衛拒絕,為了确保主帥安全,饒是此刻的速不台已經酩酊大醉,也必須連夜由侍衛護送回營,至于馬伯堅欲要派兵護送的打算,也被衆人否決。
見對方堅持,馬伯堅也隻能沿途陪送,一直到城門口方才作罷。
等到送别了的速不台,馬伯堅這才匆匆連夜趕回了署衙,連夜着急心腹部署起來。
此前他雖然得道消息,武仙将要領援兵馳援南京,但有心抽身事外的他,也隻是做好緊閉城門的打算。
那樣一來,就算武仙必須途徑鄭州,多半也隻是從一側借道,而不會與之産生正面沖突,畢竟眼下的河南,除了少數幾個州尚未投敵外,大多是州府都已經降敵自立,對方若真是每過一處,便要興兵挨個拔出,隻怕是還沒等他的援軍到,開封已經不知道被屠滅多少回了。
可現在不同了,速不台明确要求他馬伯堅出兵拖住武仙,那鄭州一處,各州縣城,都必須煉成一線,嚴防死守,除非對方繞道,便斷無不戰的可能。
就在馬伯堅這裡焦頭爛額的同時,城外,速不台的馬隊,這時候也已經加快了步伐,等到一連小跑出了數裡外,才看到遠處,已經停留了大批待命騎軍将士。
這些騎軍都是原本盤踞鄭州各處城門口,隻等到城中傳出異動,便可以沖入城中底蘊力量,而這些,才是速不台酒宴全程都不懼馬伯堅反叛的依仗。
不但如此,除了這數千騎軍外,與之并排相迎的,還有一路士兵,看這些士兵身上所穿布甲,分明就是那鄭州城中的守軍。
至于那路守軍的領頭,此刻見速不台臨近,趕忙拿腿一夾坐騎,然後快步直奔到了近前。
“大将軍!”
随着他的聲音呼出,速不台身影,也已經映入了四周火把照耀出來的亮光當中。
此刻的速不台臉上,哪還有半分吃醉的模樣,隻見他目中精光從來人臉上一掃而過,然後哈哈大笑,“夜間趕路,自是慢了許多,倒是讓永珹久等了……”
見他客氣,這名叫永珹的守将臉上卻無絲毫笑容,反倒還有些責備,“大将軍,今日早上不是說好,隻要等你摔杯為号,兄弟們便臨時造反,奪了那馬伯堅的鄭州,取而代之,怎麼好端端的又臨時變卦了?那馬伯堅的反應,将軍豈能看不出來,此人分明不願意與武仙為敵,而後借口舊疾,更是借口拖延,如此之人,又豈能為蒙古盡心?”
對方的話裡意思,分明就是要在今日花廳酒宴之時動手,而且那口氣,也說明了速不台也早已經知曉,并且參與其中。不過計劃到一半,對方似乎又改變了想法,導緻那守将一連等到酒宴結束,都沒能得逞。
聽着永珹略帶不滿的語氣,速不台竟然罕見的沒有動怒,反而開口笑道:“那馬伯堅畢竟四大王分封的鄭州防禦使,就算是合罕殺之,也需說出個一二,更何況是某…………再者,今日某見他猶豫,卻還是表明了心悸,現在正是用人之時,無端斬殺大将,隻會令諸州倒戈,于某不利……
合罕令某伐開封,這雖是份天大的功勞,而功勞的反面,也包含着天大的罪禍……無論開封是破是守,都必須掌握在蒙古人的手上,隻有這樣,才能緊緊的扼住金國的命脈……所以,這蕭牆之禍,某絕不容,你可明白?”
速不台的笑聲已經沒有了,被他冷冷的看着,永珹的心底竟敢到絲絲的寒意,對方這麼說,算是在警告他不要亂來嗎?
該死的,那馬伯堅眼看着就要被踩在腳下了,也不知那裡來的好運氣,居然關鍵時候,又讓他保住了一命,現在,看速不台的态度,似乎還向着他說話,怎麼會這樣?
聽速不台的意思,若是再說下去,隻怕該惹得對方不快樂,想到這兒,永珹隻能埋下心中的恨意,他趕忙換上一副誠懇的笑容道:“将軍一心為了蒙古,卑職自然是謹遵将軍的意思,盯緊那馬伯堅,隻要那厮稍有異動,卑職一定抓緊告知将軍。”
這般說着,永珹的心底也已經按按計劃,等到回了城中,定要多給那馬伯堅下點絆子,比這對方露出馬腳,等到那時,他便能光明正大,取代對方,成為鄭州之主。
如此想着,永珹眼中一閃而過的意得,也很快被速不台敏銳的捕捉到了。
而這一切,在速不台看來,卻像是早就預料到一般。就聽他點頭道:“你還記得當年你兵敗被俘時,某将你救下,對你說過什麼話嗎?”
“自……自然是記得,隻要小人忠心為将軍效力,日後,定能食邑千戶,統帥一方……”
無端見速不台提起當年之時,永珹的臉色忽然一變,接着又爬滿了懼意,仿佛是回憶起了什麼可怕的經曆,隻見他抖抖嗖嗖,再無半分剛才的氣度。
“還能記得便好,某既然能讓你從昨日的階下之囚,變成今日的守軍統領,再到明日的一方統帥,同樣,也能讓你頃刻間,變得一無所有……這當中的尺度,你可要把握好,莫在關鍵時候,越過界限………”
警告來的突然,甚至還沒等到永珹從畏懼之中回過神來,速不台便已經一踢馬肚,駕馬走進了騎隊。
見主帥歸隊,一支标立在原地不動的騎軍,這才紛紛掉過馬頭,然後高舉着火把掉頭遠去,黑暗的夜中,打着火把的騎軍,就仿佛一條火焰連成的長河,遊走消失在黑暗的盡頭。
一直等到速不台的騎軍遠去,留在原地的永珹都渾然不覺,隻見他的臉色煞白,顯然還沒從恐懼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倒是遠處的一隊守軍有些等不下去了。
畢竟馬伯堅此刻正在城中調兵部署,他們若是出城時間太久,必然會為對方察覺,暴露身份。
所遇就見領頭一個隊正,此刻快步走到那永珹跟前,輕聲道:“統領,該回去了!統領……”
“别……别過來!”
尖叫聲中,永珹霍然掉頭,那原本俊秀的臉龐,此刻在火光中,因為恐懼而扭曲的有些變了形,隻見他的手指翹着,無比嫌棄指着迎面走來的隊正,唯恐對方再走近半步。
他這副反常的模樣,在那隊正看來很是驚訝,畢竟他們這個統領,雖說長得像個文弱書生,但往日裡,卻很是能和周圍将士打成一片,彼此之間常常以兄弟相稱,很得将士們的愛戴。
但就是這樣一位平易近人的統領,此刻卻表現出一副無比厭惡的姿态,這卻令隊正很是不解,還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正當這隊正趕緊低下頭,四下看了看渾身各處,想要找出什麼地方與周圍人,有半點不同時。
剛才還尖聲開口的永珹,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失态,他慌忙将手壓下,同時又清了清嗓子,沉着聲道:“罷了,與你無幹,退下吧!”
“是!”
這隊正被上官一喝一退,大感莫名其妙,但他又不敢開口,隻好抱拳,趕緊退回到隊伍當中。
經隊正一事,永珹才微微平複了一下心神,他遙遙的望着速不台遠去的馬隊,面上雖然顯得波瀾不驚,但心裡,卻還是時時記挂着,速不台剛剛與他說過的那一番話。
以及當初那段地獄般的經曆,饒是現在,他的右手還在兀自發抖,仿佛是某種創傷引發的後遺症一般。這種想要彎曲,又不能彎曲的感覺很是奇異。
“回城!”
此時此刻,永珹身體裡一團火,因為被速不台解開傷疤,而猛地燃起,此刻的他,急需發洩。
随着他一聲令下,身後的士兵轟然而動,沿着來時的路徑,急急朝城中趕去。
等到進了城,與城中防守打過招呼,那永珹甚至連馬伯堅的署衙都沒去過,便直奔府中而去,見他一副怒火沖天的模樣,無論是沿途的士兵,開始府上的看守,此刻都吓得退避一旁,不敢上前打擾。
等到一口氣奔回了府中,這時候永珹緊繃的臉,方才漸漸舒展開,但與此同時,他的神情卻也越顯的怪異,仿佛有什麼迫不及待的事情,等着他一般。
“老爺!”
等到了屋中,迎面而來的不是婢女,卻是兩個年紀在十二三歲左右,模樣清秀,乍一看與少女一般無二的童子。
看到童子的一刹那,永珹的眼中頓時射出一道淫|糜之光,就聽他無不幹渴道:“老爺心中有火,不必更衣了……今晚,就由你二人一道服侍本老爺……”
“是……”
這兩個童子,本就是這永珹為了滿足心中,那見不得人的癖好,特意從城中尋來的一對娈童。
此刻二人聞言,身子不由得一顫,除此之外,卻毫無辦法,隻能低頭按照命令,脫去了衣服,被那心從火起的永珹擁入榻上,肆意狎玩。
聽着童子受虐,喉嚨中不斷傳出的痛呼聲,永珹此刻滿腦子,都是當初被俘時的回憶,他本是一個書生,後來卻趕上蒙古人攻城,而他作為成年的男丁,亦是被拉去充作兵源。
結果兵敗被俘,卻因為模樣長得清秀,被那些欲|火上身的士兵拉去帳中施暴,最後,還是多虧了被速不台發現,将被虐的不成人形的他救下。
自此之後,他更是發現那段扭曲的經曆,更使他失去了對女人的興趣,轉而更好男風。
在那個時候,他便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回到鄭州,他要報仇,将強征他入伍的士兵,将押着他出城作戰的将官都一一除掉。
而現在,他的計劃已經完成了一大半,下一步,要除掉的便是當日的屯軍提控,今日的鄭州防禦馬伯堅。
想着想着,永珹的臉色越來越猙獰,連帶着下身的動作也越漸粗暴,那副模樣,一如當日,那些騎在他身上施虐的蒙古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