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剛放明,夏季的水汽,在水面上緩緩凝結凝集,形成一層淡淡的晨霧,将緩緩漾動的河道,都籠罩在一片白色朦胧當中。
周遭一切,安安靜靜,除了河水嘩嘩流淌的聲音,就隻剩下一陣,水鳥從河邊飛走的撲騰聲。
隻見那些水鳥原本栖息的地方,唐牛兒此刻正帶着一隊人馬,淌着齊腰深的水蘆葦叢,一點點的朝着河的對岸渡過去。
為了避免身上多帶負重,此刻唐牛兒等人身上都隻套了件光膀短衫,腰上别着長長的鈎鐮,完全沒有了半點士兵的模樣,倒像是一群泥腿子農民。
但即便是這副裝扮,也絲毫不影響衆人身上的精悍味道,要知道,這些被唐牛兒挑着,跟他一道出來的,可都是軍中少有的好手,雖然隻有區區十來人,若真的動起手來,隻怕也不是尋常十多名士兵,能夠應付來的。
饒是這般,衆人此刻也不敢大氣亂喘一個,因為就在河的對岸不遠的一處高地上,正歪歪扭扭的豎了兩三頂帳篷,帳篷外,還有一隊尚未燃盡的篝火,顯然,這裡駐紮了幾名遠哨。
而且根據周圍拴着六匹戰馬看來,這些人隻怕是不會低于六個之數。
為避免打草驚蛇,唐牛兒隻能借着水草的掩護,悄然探出半個身子繼續打量,等到确認了對岸暫時無人在河邊觀察,再摸到對岸去。
可周圍手下看到他一動,以為唐牛兒就要繼續向前。都跟着直起身子,紛紛扒拉開周圍的蘆葦,就要繼續往河對岸淌過去。
如此一來,蘆葦叢中頓時發出一陣稀裡嘩啦的亂響,頓時就将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的唐牛兒吓了一跳,隻當是身邊出現了什麼異常情況。
待他回頭才發現是身後的士兵,竟然沒有等待他的下令,而擅自行動。唐牛兒頓時怒罵。
“入娘的,俺還沒看清楚呢,你們亂動個厮鳥!若是鬧出甚底動靜,打草驚蛇了,俺拿你們試問!”
唐牛兒嗓門本來就粗,稍微一個壓不住,變像是裝了喇叭似得,兩三裡開外都能聽得見。這時候聽說起話來,身後幾人臉色都變了,一個個又是搖頭,又是噓嘴的,真恨不得将他那張大嘴堵住。
結果衆人越是這般,唐牛兒反倒越不買賬,反倒覺得衆人這時候不務正業,反倒跟他擠眉弄眼,他頓時不耐煩道:“有屁就放,俺又沒聾,打甚啞謎!”
“大人,俺們就是動靜再大,也怕是大不過你一嗓子吧!”
見唐牛兒放話,衆人不禁跟着叫起了屈,結果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唐牛兒更是覺得衆人在與他做對,不禁大為惱怒,可還沒等他發作,卻又見周圍人齊齊蹲下,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唐牛兒雖在氣頭上,卻也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見衆人動作,他也連忙跟着蹲下身子。
也就在這時,河對岸已經走過來兩名哨兵,那二人一個睡眼惺忪,一邊走還一邊不斷的打着哈欠,另一人則顯得警惕許多,隻見他的手上還按着長刀,一副随時作戰的模樣。
“怪事,俺明明聽見河邊有人說話,怎麼到這就沒動靜了?”
巡視一圈,那按着刀的哨兵,一面嘟哝着,一面拿刀撥弄着地上的草叢,由于是清晨,草葉上都挂滿了露珠,被他一撥弄,那些從葉片上散落的小水滴,就像是細雨一樣的灑落,把地面打濕了一大片。
見狀,那哨兵的同伴一邊揉着黏糊在一起的眼皮,一邊指着地上挂滿露珠的草叢道:“若真是有人走過,這地上定會留下印子,你看,這些草上到處都是露水,不可能有人經過。”
“難道是俺聽錯了?會不會是河對岸的傳來的?”
這哨兵顯然是不甘就此放棄,他又朝着河邊走了幾步,看着他距離河中央的蘆葦叢越來越近,唐牛兒等人的心都快揪起來了,他們唯恐來人是個不怕事的愣頭青,就這麼循着聲音,認準了死理,一直走下河來。
那到時候,他們就真的隻能動手了!
索性,對方顯然被寬闊河道攔住了去路,畢竟沒有人會一大早,就摸下水去,鬼知道這片水究竟有多深,那哨兵看模樣,也不像是個善水性的人,所以他隻是走到河堤旁,沖着薄霧籠罩的河面打量了一圈,等到一無所獲後,才打消了繼續尋找的念頭。
但即便是這樣,唐牛兒等人在松了口氣的同時,還是暗自慶幸,沒有多走出一步,畢竟隻要他們走出蘆葦叢,單憑水面薄薄的霧氣,是無法替他們隐蔽身形的。
“直娘賊,興許正是俺聽錯了……”
在衆人眼巴巴的渴望中,大失所望的哨兵最終收刀回鞘,轉身就要回營地,可就在這是,一旁的剛剛清醒的同伴,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他忙道:“等等!”
“……”
聽到他這聲喊,不僅是剛剛轉過身的哨兵,大幹莫名其妙,就連蘆葦叢中的唐牛兒他們,都跟着心驚肉跳起來。
難不成,是衆人洩露了行蹤?
唐牛兒下意識的就身手,從背後的腰帶上,解下鐮刀,其餘人見狀,也紛紛四散開來,接着嘩嘩的流水聲,緩緩分列成張開狀,朝着河岸邊的二人,包圍過去。
眼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那叫停的同伴,忽然解開了褲腰帶,然後掏出胯間之物,對着河堤下方的水流,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撒起尿來。
尿随風動,腥臊氣息,就仿佛是長了眼睛似得,直鑽衆人鼻孔,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頓時就看傻了一衆正要動手的士兵。
弄了半天,竟然隻是小解。
旁邊的哨兵見狀,頓時也感覺尿意上頭,遂解開褲帶,與同伴站成了一排。
“直娘賊,濺了俺一身的尿臊,動手……”
也就是現在,距離河岸已經不足丈餘的唐牛兒,猛地一聲呼,就見他身子一晃,對着二人一個熊撲。
“來人……”
二人正在酣暢淋漓當中,絲毫沒意識到下面的嘩嘩水聲,還隐藏着不為所知的危機,一直到唐牛兒呼叫出了聲,他二人方才猛地驚悟,下意識的就捂着褲裆裡的物件,朝着背後疾呼。
但就在第一個字剛剛喊出口,唐牛兒卻已經撲到了二人的跟前,同時,就見他雙手猛地抓出,一把握住二人的腳腕,然後猛地一拉一拽。
竟是仗着過人的氣力,将兩個哨兵,生生的從河岸拖進了水裡。
二人的嘴大張着,正想要叫,卻被灌了滿口混着尿液的泥漿水,接着,便手忙腳亂的就要扒拉着周圍的一切,大張着救命的口,嗚哩嗚噜的在水裡直冒泡,可就是喊不出半個字。
看他們拼了命的掙紮就要浮出水面喘氣,左右人見狀,趕忙一同圍上,擡起鐮刀就要動手,結果卻被唐牛兒一把阻止了。
“莫要動刀,河水見了紅,必會順流而下,引起岸邊人的警覺,這下遊恐怕還有不少遠哨子,必會暴露咱們!”
唐牛兒難得說了回靠譜的話,周圍士兵這才重新壓下刀,而後改用手,一齊用力,将撲騰個不休的二人,死死壓入水底。
如此大約持續了數十呼吸,以至于所有人的額頭上都見汗了,水底的掙紮這才漸漸失去力氣,又過了一陣,徹底斷氣的二人緩緩的飄上河面,同時,被士兵拖進蘆葦叢藏好。
“上岸!”
等到解決了二人,唐牛兒招呼一聲,率先爬上了河岸。
對面的營地,這時候也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是沉睡中的哨兵,被河中打鬥産生的動靜進行,此刻正不斷有喊聲從營帳中傳出。
與此同時,唐牛兒也已經率先摸到了營帳跟前,見最外側的帳門口突然探出一個人影,大感事不宜遲他,也不管就此會暴露身份了,忙一把舉起了鐮刀,就照着那人的腦袋劈砍過去。
“死!”
鋒利的鐮刀,應聲而落,那帳中之人原本隻是聽到異響,所以才習慣性的走出帳門,萬萬沒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一柄,比起那天邊太陽還要耀眼的利刃。
驚恐之下,那士兵猛地就要縮回身子,卻是已經遲了,勾如寒月的刀刃,竟是貼着那士兵的脖子一道落下。
伴着噗呲一聲,就看到那碩大的頭顱,順着鐮刀滴溜溜的滾落。
至于失去了支撐的身子,更是仰面摔倒,直直落入了營帳當中,原本活生生同伴,僅僅是一眨眼的時間,就變成了一具無頭屍體,如此一幕,自然是吓壞了帳中的士兵。
就聽到裡面驚叫着,一連刺出三四把大刀,緊跟着大刀後面出來,則是一衆被濺了滿身鮮血的哨兵,再看其他營帳,出來的也同樣如此,唐牛兒大緻掃過去,便發現除了被砍殺的那個,和溺死在河裡兩個外,在場的一共九名哨兵。
這些人剛一竄出營帳,便已經飛快的分出兩撥,一撥人擋在外圍,試圖攔住唐牛兒等人,另外一撥,則飛快的朝着不遠處的戰馬跑去。
見其動作,多半是要駕馬,趕回城中報信。
但唐牛兒等人,既然要端掉這股遠哨,又豈能放任這些人離去,還沒等唐牛兒開口,距離戰馬最近的那個士兵,便已經飛快掏出了鐮刀,然後朝着戰馬狠狠地擲出。
鐮刀打着旋兒,将拴馬的缰繩斬斷,而後狠狠的釘在了木樁之上。
那些戰馬受了驚吓,哪裡還認得各自的主人,隻等到缰繩一斷,便嘶鳴着,朝着四處瘋跑開來。
見戰馬逃走,這些哨兵更是大急,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原本攔在最外的幾人,卻已經被唐牛兒他們相繼圍殺。
看到活路已經被斷,急紅了眼的幾個哨兵,頓時抽出了長刀,就要和衆人殊死一戰。
可還沒等他們動手,唐牛兒恰到好處的一句話,卻瞬間将這些,好不容凝聚去來的決心,打的煙消雲散。
就聽到唐牛兒高呼一聲,“俺們不想殺人,速速投降,繳械不殺!”
“對,繳械不殺!”
衆士兵跟在後面緊随着開口,他們莫尋了一夜,好不容易找到幾個活口,可不想全都殺了,再做無用功。
所以聽到唐牛兒和衆士兵的保證,原來的幾個哨兵,頓時就猶豫了,而就在這時,就見其中一個人,壯着膽子開口道:“要……要俺投降可以,但是你必須……”
隻可惜,還沒等他說完,唐牛兒手中的鐮刀,卻已經猛然間飛出,狠狠地紮進了那人的兇膛。
看到他眼睛也不眨的就瞬殺一人,幸存下來的守兵,頓時一個個吓得噤若寒蟬,此刻也不隻是該走,還是該照着對方的話,老老實實的将長刀丢至一旁。
但很快,同伴的慘死,便迫使在場的幸存哨兵,都不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
“俺們投降,俺們投降!”
高喊着,餘下哨兵慌忙丢下手中兵刃,而後老老實實蹲在了原定,等到剩下的四人全都蹲下,唐牛兒才對着身後士兵使了個顔色。
士兵會意,連忙跑上前來,将四人收押,其餘人,同時又都挨個進帳,等到确認了在場沒有半點遺漏,唐牛兒才對着為首,那個率先投降的哨兵道:“老實交代,你們是那裡的兵,此地又是何處?”
“回大人,此處乃是鄭州地界,俺們都是鄭州防禦使馬伯堅帳下,前面不遠處,就是大騩鎮,那裡有俺們的這些哨探的一處據點。”
此刻降也降了,既然小命被别人拿捏在手中,這些哨兵又豈有拒不張口道理,所以等到唐牛兒一開口,最先投降的那個哨兵,便讨好般的将自己所知全都和盤托出,甚至還将唐牛兒沒問道,也都連帶着一并講了出來。
當聽到哨兵說他們已經到了鄭州時,唐牛兒等人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些許震驚。
“直娘賊,俺們這一連數日的跋涉,不知布局,竟然到了鄭州……”
感歎之餘,唐牛兒又問起來,“俺問你,你們為何要在此地設置哨崗?”
“大人,大人,俺知道,此事俺來說……”
另一個哨兵聞言,也争搶着張開口,“這還不都是提控下令,非要俺們沿線設防,說是有敵軍對鄭州不利,所以要提前設防。”
“吓!”
這回輪到唐牛兒吃驚了,對方所言的敵軍,可不就指的是他們嗎,要不然,還有誰會鄭州不利!可是他們還沒到鄭州能,那守城元帥就已經早早下令,難不成,那馬什麼的,還有未蔔先知的本事?
想到這裡,唐牛兒不禁往身後看了看,卻發現,衆人這時候也都看他,分明是在等他拿主意。
一時間,唐牛兒也有些心虛了,他覺得此事隻有趙振能夠解答,這些哨兵,還是先帶回軍中,等到趙振審問後,再由他發落吧。
“将這些人都帶走,到時候,看将軍怎麼辦……”
見唐牛兒主動甩鍋,衆士兵也都深以為善,就在這時,不遠處又傳出一陣聲響,原來是剛才那名驚了戰馬的士兵,此刻又乘着唐牛兒審問的工夫,跑出兩三裡地遠,将那些受驚了的戰馬又全都追了回來。
要知道,這時候的戰馬,可是遠比一般軍資都要貴重的多,六匹戰馬,更是一筆不小的财富,這些士兵才不舍得丢哩。
有了六匹戰馬負重,衆人回去便輕松了許多,在走之前,心如發細的幾個士兵,更是将原本哨兵留下的一衆破舊營帳,和屍體全都付之一炬,以免留出線索,被沿途路過的哨兵看到。
畢竟處理過的現場,就算是看到,也隻會是認為,此處不過是遠哨們臨時露宿過的一處落腳點,并不會引起節外生枝。
在唐牛兒等人的刻意安排下,這一十二名哨兵,就這樣憑空消失在了鄭州境内。
等到越過了長河,又朝着來時方向,走了七八裡路後,諾大一片營地才出現在唐牛兒他們的面前。
遠遠的,就看到營地外圍,數隊民役正在長官的帶領下,将一根根小腿粗細木樁釘入地上,形成一排排成年人高的寨牆,而外圍的壕溝中,也同樣有滿頭大汗的民役正在埋頭苦幹。
若是細細數來,便能發現,這些民役的數量,足足有兩三千人,正因為有這些人的存在,諾大一片營寨的建立,才顯得有條不紊,但又速度極快,僅僅是一天的工夫,整片營地便已經初具規模。
要知道,這塊占地數十畝營寨,其中區域,可絕不僅僅是士兵們的住宿活動,還包括了專門給民役,乃至于家屬活動的區域,乍一看去,整片營盤俨然是一處占地極小,卻又能四處活動的城池。
也正是這個原因,衆人當發現,随着民役數量的增多,乃至于城中大量家屬住戶的遷入,很快,行軍中遇到的許多補給問題,便能在這種小社會一般的環境中,實現部分功能的自給自足。
尤其是衣甲,箭簇兵器等消耗物資的補充,在家屬的齊齊上陣,參與加工制作下,幾乎是源源不斷的,好幾次都令程毅、吳剛他們交口稱贊。
可很快的,趙振也遇到了新的問題,那就是随着攜帶人口增多,糧草比消耗的快了許多。
這很快,就引起了趙振的注意,雖說他人手多,不缺能幹活的。但是原材料的消耗,也變得棘手起來,尤其是對糧食這一塊,處于軍隊整體流動的原因,家屬們帶的許多作物種子都得不到播種,即便是播種了,也等不到開花長出果實,這就導緻了數千戶民役百姓,上萬張嘴,隻能靠趙振軍中不斷分出軍糧接濟。
好在許多軍民也意識到這個問題,長長主動外出,采摘漁獵,甚至學習遊牧民族,開始蓄養一些牛羊等遊牧牲畜,如此方法,倒是能緩解軍糧的一度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