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的感慨似乎成為了眼下所有城上守軍的心聲,不過與那些守軍相比,他因為跟在劉勇左右的緣故,卻又讓他知曉了一些尋常士兵,無法觸及到的戰場規則。
此刻聽了雙方的作戰隻是試探層面,更有大戰還未開始後,這親衛心中已經有了些許退讓之心。
倒也不能說現在的他開始怯戰,實在是想要保留一定體力,否則要真像是劉勇所說那般的話,這場持久戰裡,他又如何能堅持的下來。
不管怎麼說,殺敵建功一方面,但内心深處,他還是渴求一絲絲活下來的機會。
當然,他這樣的複雜的心情,尋常的士兵是無法體會到的,在他們簡單的認知裡,隻要将眼前的敵軍擊退,也許不多時,密縣北大門就能夠保下來了。所以在劉勇的督促下,城上守軍隻顧埋頭厮殺,全然沒有注意到,劉勇正在親衛的護送下,緩緩朝着地勢明朗,敵軍人數沒那麼密集的地方過去。
他是城樓上的唯一統帥,該沖鋒陷陣的時候自然要鼓舞士兵士氣,但若是真的到了局勢無法逆轉的程度,他也不能耗死在某一地,必須盡快轉移,抽調人手填補過去。
否則,他一出事,整個城牆陣線必然潰敗。
“轟!”
眼看城頭上的鄭州軍越湧越多,守軍隻是疲于應付,根本來不及阻止弓手,再圍剿遠處的攻城雲車,和投石機。這時候,就聽到了一聲沉雷般巨響,在衆人的眼皮子低下炸開。
“不好,是他娘的投石機……”
乍一聽到聲響,劉勇的臉色便瞬間白了幾分,他豈能聽不出這巨響的來源,分明就是敵軍運來的幾台投石機嘛,早在一開始,他就已經下令士兵們想盡一切方法,阻攔投石機的發射。
本以為靠着火箭和石漆的配合,能将對面幾台投石機點燃,斷了敵軍的攻城途徑。
可萬萬想不到,敵軍對那些器械的重視程度,早在作戰開始,便已經安排了無數人包圍在投石機周圍,隻要城台上的火雨落下,便有無數盾手舉盾上前,将投石機的連接部位死死護住。
至于被石漆點燃的少許地方,也都是投石機的主杆,這些都是實心的原木。所以時間内,箭雨造成的零星火勢隻能在原木表面,形成一層指甲蓋厚的炭皮,根本無法燒穿燒斷這些成年人大腿粗細木杆。
而另一邊,随着城樓上漸漸被敵軍攻克,守軍弓手再也無法全力截擊遠在戰場外的投石機,這才導緻了這些巨型的投石機被重新啟用,同時,這些恐怖的攻城器械,隻要開端一起,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士兵們循着爆炸的聲音望去,就看到劉勇原先所處的位置,這時候人滿為患的那段城牆口上,已然被一枚直徑足足半丈的巨石,轟砸出了一大片血肉窟窿。
之所以這麼形容,那是上面的人數太多,除了密縣的守軍外,更有大量鄭州軍。甚至于這些鄭州軍的數目,還一度占據了總人數的七成。
這也使得巨石抛落的瞬間,最先遭殃的,不是北門口的這段城牆,而是在上面厮殺成一團的兩軍士兵。
一時間,整段城牆過道處,幾乎被猩紅的血肉塗滿,那是數十名士兵被巨石砸中,然後跟着巨石滾動碾磨形成的,堪比修羅場一般的恐怖景象。
而就在巨石附近,幸存下來的士兵,這時候已經完全被吓傻了,一個個拼了命的就要從壓倒的人群裡掙紮着爬出,可是等爬到一般,有的人才發現,自己的下半身冰冰涼涼,竟是從大腿以下,連骨帶肉都已經被剛才那股撞擊之力,碾成了一灘糜肉。
“救命啊……俺不想死,求你們拉俺一把,俺的腿沒了,站不起來了……”
随着這士兵凄厲的叫聲,從口中喊出,一時間,無數人哭爹喊娘,卻是早已經忘卻了自己士兵的身份,這時候,隻希望能夠快些,從這片修羅地獄中逃走出去。
隻可惜,周圍的士兵卻是顧不上他們了,因為就在第一枚巨石落下的時候,遠處的敵方陣營裡,又有兩枚巨大的石彈,以迅雷之勢從天空中墜落而下,砸落在距離第一枚巨石不遠的兩段城牆處。
就聽到巨響轟鳴間,數面堅固的牆磚被砸的碎裂折斷,又有無數的士兵,被碾壓在了巨石和斷磚之下,成了枉死鬼。城樓上,那些作戰的士兵,都無一例外成了這些石彈下的炮灰。
巨石不斷落在城牆上,每一次,都爆出一大片血肉,饒是這裡面,有一半的人,都是同一陣營的同袍,但在那杜鋒的指揮下,這些漸漸發揮出威力的投石機,還是接連不斷的将石彈射出,直到将堅固完整的北大門轟出一片巨大的缺口,足夠雲車能夠架接上去,這些石彈的投射速度,這才稍稍放緩。
可即便如此,這時候的城頭上,也已經人影稀零,在沒有了初時的那番景象。
實在是士兵們都怕了那些從天而降的巨石,甯願一個個從城台上跳下,與敵軍面對面的肉搏,也不想再做城頭上那些移動的活靶子,肉墊子。
“弩車在哪裡,俺不是讓你們去運的嗎,怎麼到現在還沒運來……”
親眼目睹了投石機的威力,劉勇這時候也沒有了一開始時的笃定,随着城牆上的士兵每少一分,他的面皮都忍不住抽搐一陣,他娘的,這死的可都是他營房裡的兵啊。
是以,當目光掃到一旁,正是自己派去拖運弩車的士兵後,劉勇方才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一個箭步就沖到對方跟前,然後拎着對方的脖子厲喝道。
那士兵被他一喝,頓時吓得魂不附體,連聲道:“大人,就在後頭,就在後頭……”
正說着,後面一群輔兵已經将一台台沉重的弩車沿着石階擡上,這裡并非是士兵偷懶,而是現在戰情緊急,各處營盤的士兵都被抽調了過去,他當時領了軍令,卻怎麼也找不到人。
最後還是找來了一群正在堆砌圍欄的輔兵搭手,這才将停放在庫房裡七台弩床一一搬運到了北大門城牆上。
這七台弩床說起來,還是趙振當初在長葛時從山匪手中繳獲的,後來被修繕一新後,就随軍擺放,未曾動用。現在被擡上來,還透着一股子濃濃的木漆香味。
不過劉勇這時候可沒心思去管弩床的新舊程度,他現在一心都是戰場對面,那三台巨大的投石器械。
這場守城戰,他可是在發兵之前,就在董承虎他們跟前打了包票,怎麼着也能拖到日出時分,眼下天邊還隻是魚肚白,自己那點兵就已經被打的七零八落,這要是傳到城裡,還不讓那些家夥看了笑話。
更要命的,還是自己手下這些傷亡,若不能趁此機會,狠狠從敵軍身上痛宰一筆,他連趙振那裡都沒辦法交差。
想到這,劉勇的嗓子越發的嘶啞,他左右忘了眼,狠狠道:“機弩手呢,速速準備,目标投石機,俺一刻不說停,就給俺狠狠的放!”
“喏!”
由于弩床屬于精密器械,每一處卡扣夾片,都有相當的将就,以至于這時候,趙振的軍中還沒有工匠能夠仿制建造,所以即便是軍中分出了機弩手這個兵種,但衆士兵也很少機會能夠實際操作,這種威力無比巨大的攻守利器。
眼下機會放在眼前,衆士兵怎麼不興奮異常,他們一邊緩緩拉動着牛筋絞成的弓弦,一邊将手臂粗細的弩箭搬上滑道,一切都是那麼小心翼翼,唯恐将這幾台寶貝給弄壞了。
如此倒是把劉勇氣的不輕,他本就着急毀去那幾台投石車,所以才急匆匆調來床弩,誰知道這幾個弩兵磨磨唧唧,把他看的一陣火大,頓時就照着面前之人一腳踹了過去。
“你他娘能不能快些,再墨迹老子砍了你!”
“唉喲!大人莫急,這弩弦伸縮次數有限,用一次就少一次,等到用完還需更換,所以每一次俺們都要校準,免得浪費次數……”
機弩手被劉勇踹了個正着,也很是委屈,忙就弩弦的消耗解釋起來,不過劉勇可沒心思聽他廢這些話,就看他不耐煩道:“那就再快些!”
終于,在劉勇三番五次的催促下,七台弩機也逐漸調校好了準心。
在場上數名弩手的操縱下,除了中間三台對準了最大的那台投石機外,其餘四台床弩,也分别找準了兩旁各自目标。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就聽那被踹一腳的機弩手,按手長嘯一聲,“放!”
話音剛落,早已經繃緊到了極緻的軟牛筋繩,在這一刻猛地蕩開,巨大的力量,令空氣中都接連爆出了“砰砰”的悶響。
一瞬之間,劉勇隻感覺眼前,有一片殘影劃過,接着,原本扣于滑道之内的七根鐵矛,已然不見了蹤迹。
等到他再一次反應過來時,七個鐵矛卻已經出現在了三擡投石機的跟前。
此刻,投石機邊上,還有數十名負責搬運巨石和發射投石機的敵軍投手,這些人正忙着給投石機負重的一端捆紮繩索。壓根就沒注意到不遠處有數支巨箭飛來。
等到有人回過頭來時,投手們才都大驚失色,想要四竄逃開,但是為時已晚。
就看到那些鐵頭标槍就跟長了眼睛似得,徑直就破開了沖沖夜幕,直直釘入了這片混亂的人群。僅僅是剛一接觸上,便将擋在投石機最前面,猝不及防的數名投手,如同穿螞蚱似得射穿在了當場。
當然,這還隻是已經射偏的三支鐵矛,因為在瞄準之時,一衆弩手對準的是三架巨型投石機。
所以除此之外,另外四枚,伴着幾聲“咚咚”的巨響,都準确無誤的釘落在了投石機,那又粗又長的承重杆,雖說是實心的原木所制,但在這一根根重達的百斤的鐵矛跟前,仍舊脆弱的像是豆腐似得,隻是剛一碰上,便被鋒利沉重矛頭,足足在木杆上沒入八九寸的深度,這才又帶起了大塊塊的木屑,從令一側蹦出。
如此巨大的缺口,不亞于是壯漢拿着巨斧,對着杠杆一頓狂砍造成的破壞啊!
看到這裡,遠在城牆之上的劉勇眼都直了,過了好半響才歎了聲,“直娘賊,上回在長葛時,俺也沒瞧着有多犀利,這次看你們使用,怎變得如此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