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南面大營當中,幾名從開封過來的披胄甲士,這個時候都下了馬,三五個一群的,窩在帳下角落裡休息。
這時候正值酷夏時分,午後天氣悶熱難耐,營地裡的士兵們,别說是披甲了,便是連布衫都穿不住,一個都敞開了膀子,縮在陰涼地方避暑。
可偏偏這幾個甲士,饒是身上捂得又熱又臭,卻渾然不覺一般,你依着我,我偎着你,靠在一塊兒盹打的死沉。
說來也真是難為他們了,原來,這些人正是随在那大都統永珹左右的親衛。
這些人自領了軍令,護送那永珹從京水河始發,趕往八角鎮,又從八角鎮轉到臨蔡關,最後再一路飛馳回來,這當中往返兩日,足足六百裡跋涉下來,都沒有好好合過眼。
這長途奔波,每個人手下兩三匹不停輪換,加之身上又有甲胄負重,如此疊加起來,就算是鐵打的漢子,在歸營的那一刻,也怕是累成了一灘爛泥。
但就算這樣,這些親衛此刻依舊不能好好歇息,畢竟,他們的大都統此刻剛回到大營,便又急匆匆的去帳中議起事來。
可憐這些親衛,也隻能半睡半醒着,依靠在地上小憩片刻,時刻等候都統的傳令。而一衆親衛的狼狽模樣,自然是被帳外其他值守的士兵瞧了個真切,當聽說了幾個親衛甲士的境遇後,兩名在帳門口值守的兵心中無不慶幸,還好沒在那永都統麾下當軍,否則的話,也定是這般倒黴下場。
想到這兒,那二人不禁又偷偷回過頭,照着身後的帳門探頭探腦打量了一眼。他二人可是親眼瞧見了,那永珹剛一出帥帳,就又急匆匆進了自家都統的大帳,也不知為了甚事?
帳簾的另一面,永珹卻也站在帳中,來回踱步。
在他一旁站着不出聲的,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帥帳中,被馬伯堅訓斥管城巡防都統杜鋒。
此刻,這位杜都統的臉色,比起在帥帳中時已經好了許多。
他雖被永珹招來,但二人軍中地位相當,誰也不見得比誰地上一等,所以在此處情況下,杜鋒已然調整了心态,任由那永珹在帳中踱步,他卻絕口不提半個字。
如此氣氛凝重了片刻,終于永珹還是駐下了步子,道:“俺剛一回來,就聽防禦說密縣失守了,杜兄這幾日留守管城,怕是知道不少内情吧?”
明知道對方此刻是端着架子,故意等自己開口,但心有所急,永珹卻是先沉不住氣了。
自從上一會,防禦府酒宴,他便想要找機會将馬伯堅代之,但這想法屢屢冒頭,便又被速不台壓了下去,這次開封之行,更是讓他看出了蒙古軍對鄭州、多馬伯堅多有依賴,如此一來,除掉馬伯堅的念頭,幾乎就成了泡影。
這令永珹心中很是不甘,甚至就在剛才,回營叙事時,他還冒險在馬伯堅面前挑明,可對方卻狡猾的跟隻老狐狸似得,一番話,除了發發牢騷以外,其餘的,絕不透露出半點。
眼看着自己苦苦期盼的願望告破,那馬伯堅,段時間内也再無人可以撼動,永珹那心底,便也如死一般的絕望。
但也就是在那一刻,馬伯堅口中,無意間吐露的密縣失陷的消息,卻又仿佛冥冥中的天意,給了永珹再搏一把的希望。
與此同時,他方才察言觀色,也看出了這杜鋒,在馬伯堅面前頭也不敢擡,怕是混的不那麼盡如人意。
此等人物,雖無才略,但手上的兵馬卻是實實在在。
若能将此人拉攏到自己身邊,再加上自己手中的千餘精卒,還有這兩年來,自己收買安插在鄭州城中各處的暗點布置,想要一舉颠覆馬伯堅在鄭州的地位,也并非沒有可能。
更何況,他現在還有速不台撐腰,别看他當日在酒宴上不說,但心底,對馬伯堅把控鄭州,不尊他的号令,早已經生有芥蒂。
否則,當初對方也不會将自己,當作一枚監視用得釘子,用盡各種手段和方法,将自己安插在鄭州城中。
眼下鄭州若真有變,隻要他永珹能夠第一時間,糾結軍隊,奪下整個州城的控制權,就算是速不台心中再不滿意,恐怕也會站出來力挺自己。
而這,也正是永珹的底氣所在。
反觀對面的杜鋒,此刻他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仿佛沒有聽到永珹的問題一般,他隻是微微揚起頭,拿着逼人的目光,在永珹的臉上不住的打量。
要知道,在軍中能僅憑戰功就擢升到都統這個位置,好像在捕捉什麼似的,哪一個不是赫赫有名之輩,就拿他杜鋒來說,便是馬伯堅麾下,整個鄭州城中少有的猛将,沖鋒陷陣、無所不往。
饒是這樣,他也年近四旬,這輩子,若能僥幸從戰場上活下來,在退養前能升到副提控,便已經是祖上積了厚德,哪敢再奢求其他。
反倒是這位年紀輕輕的永珹,此刻還不足三十歲的少壯年紀,加之生的皮肉細嫩,乍一比較,幾乎是與自己兒女一般年紀,現如今,卻已經在軍中扶搖直上,有了自己這般高度。
這等前途無可估量之輩,杜鋒自然是不願意得罪,所以在片刻的觀察後,他雖沒弄明白對方問這話的目的,但還是嘿嘿一笑道:“俺也是知曉此事不久……不瞞兄弟,密縣遭劫事發突然,俺這兩日,忙前忙後正是為了查清此事……”
說着,杜鋒便将這幾所發生的經過,挑挑揀揀說與了永珹,這當中,杜鋒自然而然的忽略了自己失責的部分。
不過,這也不是永珹所關心的,他現在正真關心的,卻是馬伯堅的态度。
當聽到杜鋒将馬伯堅欲打算放棄密縣一城,同時與那股來曆不明的義軍熄兵時,永珹的一直陰郁的臉上,猛然煥發出了一道神采。
但這光彩剛一迸發,他便又像是意識到了自己失态一般,急急忙忙垮下臉去,沉着聲道:“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