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堅猶豫的時間似乎極短,又似乎極長。
雖說隻是短短的照面,他卻已經将事情演變下去的所有可能,這時候都在腦海裡過了一遍。
就在他還能勉力遏制住自己的時候,整個場面卻因為帳下那些親兵的動作,弄得有些劍拔弩張。那種緊張的氣氛,甚至就連迎面而來的速不台人馬都已經感受到了。
那些能被選作護送速不台的兵馬,自然都是軍中的佼佼者,此刻,隻是遠遠的一絲風吹草動,都能讓這些人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就聽到對方的隊伍當中,突然傳來了長長的号哨,前面原本開道的蒙古騎士,紛紛勒住馬繩。
他們一面緊緊打量着對面的馬伯堅等人,一面緩緩将手按上了挂在馬鞍一側的短弓,隻要對面稍有異樣,這些騎士怕是便會暴起擊殺。
但這防守的陣型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這騎陣的後方,便緩緩朝兩側松動,由後往前,在中間讓出了一條通路。
也直到這時候,馬伯堅才看清了,那騎隊當中,速不台那高瘦的身影。
對方身後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風,被狂風一吹,那披風此刻發出獵獵的響聲。與之一比,倒是速不台比上一次來時,幹瘦了不少,唯獨不變的,就是對方身後,那濃重的殺伐氣息。
那氣勢,是數萬條人命堆砌出來的,就連馬伯堅與之對視,心中都微微有一絲顫意。
遂聽到他下意識的喊了聲,“大将軍駕臨,爾等速速退下!”
馬伯堅的話一出口,頓時就讓雙方僵持不下的氣勢,瞬間消弭一空。衆親兵不敢怠慢,連忙推後,與之對應的,則是對面的蒙古騎士,這時候也都緩緩撤下了手中的弓箭。
看到這裡,那速不台那還能不明白馬伯堅的态度,隻見他趕忙策馬上前,待到走到了馬伯堅面前時,這才哈哈大笑道:“馬防禦,你這鄭州可是比某上一次來時,要嚴峻了許多,沿途那麼些哨崗,可是讓某的大軍磕磕絆絆的好久……這次入城,某家特意讓将士們在外留守,就帶了這百餘親衛,免得引起你誤會……”
“末将怎麼敢勞煩将軍大駕!還請将軍,受末将一拜……”
到底是亂世裡沉浮的人物,短短幾個呼吸間,馬伯堅便已經調整好了心态,隻見他臉上下一秒就露出了惶恐的神色,甚至于還不等速不台完全将話說完,馬伯堅便已經踩着點兒,當着對方的面前叉手行禮起來。
這一邊行禮,馬伯堅還一邊笑着道:“将軍見外了,都是自家兄弟,何來誤會之說……莫說将軍此刻隻帶了百人,便是千人萬人,隻要俺鄭州還有一鬥米糧,那也要拿出來分給将軍麾下的每一位弟兄……”
說着,馬伯堅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得,隻見他忙又轉過頭,對着手下将士喝道:“都聽好了,快去備上好酒好肉,切莫怠慢了将軍身後這些兄弟。”
馬伯堅所指的,自然就是守衛在速不台身邊那些蒙古騎士了,所以聽到他的喊聲,原本還在對面引路的副将,也跟着反應過來,兩忙指揮者左右人手,将那百名跟來的蒙古騎士都安排在附近安頓好。
唯獨那些騎士當中,隻剩下幾個貼身的心腹,還一直伴在速不台左右。顯然,這些人還是對馬伯堅不甚放心。
對此,馬伯堅卻不以為意,他隻是保持着叉手的姿勢,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看到馬伯堅賣力的在跟前吆喝着,盡顯地主之誼,對面的速不台氣定神閑的表情,卻并沒有因此露出什麼變化。
他隻是等到馬伯堅全都安排下去後,這才帶着寥寥幾名貼身護衛,慢悠悠有如逛自家後花園一般,閑散的晃倒馬伯堅跟前,然後對着他的肩頭輕輕的拍了拍。
那贊賞的舉動,就仿佛在打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似得,直拍的馬伯堅身子一顫,旋即僵在了那裡。
等到拍完,速不台才又直直走入城中,至于他身後那些親衛,也都與他一樣,一路走下去頭也不回,盡顯肆無忌憚之态。
而在速不台等人走後,幾百個站在城門口鄭州城的守軍也随之都轉過了身子,靜靜的目送着對面的背影一點點消失,仿佛,那些人才是這整個鄭州的主人。
“防……”
副将已經回到了馬伯堅的身邊,看到這一幕,他隻是張了張口,想要叫馬伯堅的名字,心中有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不但如此,他身後那些鄭州軍,更是一個個滿臉的怒容,隻覺得那速不台太過可惡,若非是防禦大人不肯下令,否則他們說什麼都要幹一場。
如此,許多人都下意識的扭頭去看馬伯堅,盼望着對方能說出什麼來,可是到頭來,卻隻是等來馬伯堅的一陣破口大罵:“老子剛才說的話沒聽到是不是,怎麼到現在還沒有酒肉送出來?入娘的,此番伺候不好大将軍,有你們好果子吃!”
“喏!”
被馬伯堅劈頭蓋臉一陣訓斥,跟前的将士雖然心中委屈,卻不敢頂嘴,隻得轟然應諾,掉頭就朝城内奔去。
等到士兵們都紛紛散去,馬伯堅原本漲紅的臉上,這才漸漸散去了些血色。
這鄭州無論如何,都是他馬伯堅的地盤,一舉一動,都有帳下成百上千士兵看着。可即便如此,那速不台方才吩咐下人的舉動,卻已經令馬伯堅感覺到顔面掃地。
考慮到與對方撕破面皮後,引發的一系列後果,馬伯堅這才決定縮起頭來,打算糊過今天這關,說不定就能妥協度過!
可偏偏在最後關頭,速不台的絲毫不給面子的動作,卻仿佛當衆狠狠的給了馬伯堅一巴掌,這讓他在自己帳下士兵的面前,都幾快擡不起來,這豈能讓他不感到羞憤難當。
以至于,等到遣散了所有士兵後,馬伯堅心中的那一口郁氣,也始終得不到發洩。甚至于,這口郁氣的存在,反倒讓他原本動搖的念頭,此刻又緩緩堅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