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三伏天的第一天。
這天是聯軍在石門水道大捷的第二天,再過兩天就是節氣大暑、聯軍的沐休日。聯軍發饷了!
參謀部不僅按時下發了一營、三營将士的津貼,連參戰的百姓、支前的民夫參謀部都按統一标準發放津貼。
拿到圓片錢的九原百姓迷惑不解,聯軍這是想要哪樣?
打了勝仗不賞賜大夥戰利品,發幾個圓片片有什麼用?――草原上的規矩,打仗自帶糧食兵刃沒得說,但是打赢了仗戰利品就是大家的報酬。
一營、三營的将士也很迷惑,九原沒有隆興長一衆商鋪,要圓片錢有什麼用?
謎底很快就揭曉了。
參謀部把在石門水道繳獲的一部分小戰利品在石門前口子東障城擺了一地,一堆一推地标出價錢,看中哪樣自己拿錢去換。
六月初五,聯軍撫恤烈士遺屬和獎勵有功将士。
這次參謀部下了血本,将大筆撫恤金送到烈士親人手中。立功将士除了晉升功名,不同的功勞還可以得到不同數量的圓片錢做為獎勵。
這天前口子東障城堆出來的戰利品更加豐富,小到一副馬辔頭,大到一架馬車,滿滿地塞滿了整個障城,全部标出價格。
百姓明白了,原來聯軍是論功發放圓片,拿圓片自由兌換自己想要的戰利品。百姓馬上認為這樣好,以往打仗往往因為私藏戰利品和分配不公鬧矛盾,分到手的戰利品也往往不是自己想要的。現在按照功勞大小自己拿着圓片去換,公平還實惠。
這是孫一親自策劃的一箭雙雕的好事。左手發出去大量的錢币,一轉眼錢币又能回到右手,既建立了圓片錢的威信,又協調了分配戰利品的矛盾。
六月初六,聯軍休息日,石門前口子西障城自發成了集市。
為了有别于東障城的參謀部戰利品市場,百姓們稱西障城自發集市為西市或民市,東障城的參謀部戰利品市場為東市或官市。
東市價格都是參謀部那幫家夥拍腦門兒定的,許多戰利品的價格比西市的價格低得多。而且參謀部放出話來,戰利品在六月初六這天全甩賣出去,每半個時辰下調一次價格,手快有手慢無。
不少百姓早就看中了東市的戰利品,可是手裡沒有圓片錢,或者圓片錢不夠,于是他們帶着自家的牛羊和産品來西市交易,希望可以換到一些圓片錢,然後去東市撿便宜貨。
東市戰利品每半個時辰下調一次價格頗為激動人心。
以馬匹為例。聯軍繳獲的馬雖然是滿洲國披甲兵的軍馬,但是在草原人看來就是普通牲口,不僅不夠資格在軍中服役,要是做戰馬的話更會讓人笑掉大牙。所以參謀部決定,一匹不留全部處理掉。可是這些馬歲齒不一,肥瘦不一,有的還帶傷,根本無法統一定價。
孫一的損招是荷蘭式拍賣。将一群馬匹不管好賴統統圈入馬廄,先定一個高價,然後每半個時辰降一次價,百姓在覺得價格合适的時候自己入馬廄牽馬。
每到調價的時候,百姓們瞪大眼睛守在馬廄門口。隻要參謀把畫着新價格的牌子一亮,立刻沖入馬廄抓住自己相中的馬匹不撒手。那時候隻要稍一猶豫,就可能落一個兩手空空。
如此一來,百姓們一下子推高了圓片錢的價格。原本聯軍規定一個圓片錢可以換一斤秋後的小米,現在揣着圓片錢的将士在西市一個圓可以換到兩三斤現糧。因為圓片錢供不應求,價格還在一路走高。
孫一暗暗叫苦。因為後世有經濟學家指出,明朝的滅亡的根本原因在于朝廷沒有銀子,所以孫一苦心積慮推出圓片錢就是想日後作為法定貨币使用。
後世的經濟學家指出,明朝的法定貨币是銅錢,但是朝廷鑄造的銅錢質量不斷下降,民間私鑄假銅錢泛濫,最後導緻無法分辨真假銅錢,所以大家逐漸地都不認銅錢,采用銀塊作為流通貨币。連大明朝廷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發行的銅錢,稅收統一用銀子結算。
明朝前期因為美洲新發現的銀礦,外貿銀子源源不斷地向中國輸入,明朝經濟欣欣向榮;但是明朝後期,美洲的銀礦開采完了,銀子進口減少,銀子在國内處于緊缺狀态。
這時銀子大多數被控制在少數富人手裡,銀根緊縮導緻他們甯可把銀子鑄成大疙瘩藏在地窖裡靜待升值也不願意抛入市場流通,大明朝的銀根就更加吃緊。
朝廷收稅隻認銀子,農民繳稅必須要用糧食兌換銀子,這就導緻天災連連的西北農民隻能用有限的糧食去兌換富人待價而沽的銀子。朝廷雖然沒有增加太多農民稅賦,農民的實際負擔卻在連年不斷增加,以至于民間稱崇祯皇帝為“重征皇帝”,終于激起西北民變。
另一方面,由于銀根緊縮,大明朝廷收不上來足夠的銀子應付龐大的軍隊開銷,導緻軍饷發不出、軍隊士氣低落,連農民軍都打不過,形成惡性循環。
所以後世經濟學家認為,短缺的貨币不能适應明朝龐大經濟體的流通規模,最終導緻明朝滅亡。
孫一雖然不懂經濟,不過既然後世地經濟學家都這麼說,他就不能再傻乎乎地采用銀子當貨币。那樣做的話,不僅會使聯邦百姓辛苦的成果白白地被大明朝的富人盤剝一道,而且最終聯邦政府還會受制于大明朝的富人。
但是圓片錢第一天在九原流通就被炒高價格,孫一認為作為貨币如此暴漲絕對不是好事。
怎麼辦?狠狠心,孫一決定出手平抑價格。
參謀部的參謀奉命拎着錢袋子去西市購買任何糧食類的商品,逐漸地,西市的糧食價格回落到一個圓一斤左右。
孫一剛喘一口氣,東市每半個時辰下調一次價格的戰利品市場居然出現了漲價!
原來是在西市換到了圓片錢的百姓興沖沖地拿着錢去東市買東西,結果發現戰利品便宜是便宜,就是數量不多了。大家都想要,有人就開始擡價,負責的參謀何樂不為?于是東市的價格整體上揚。
參謀長孫定遼得到消息,立刻認為東市的這種價格上漲有損參謀部的形象。孫定遼提出,必須嚴肅維護東市每半個時辰下調一次價格的既定政策,對于紛紛拿着圓片錢來購買戰利品的百姓,孫定遼提出兩個對策:
第一曰限購,凡是沒有參戰的人員一律不得進入東市買賣;
第二曰搖号,凡是看中東市同一件戰利品的百姓,采用搖号或者抽簽的方式确定幸運兒。
參謀二部的朱軍師立刻跳着腳反對。我們九原郡沒有參戰的普通百姓用糧食換圓片錢已經吃了一次虧,怎麼還能讓他們吃第二次虧?參謀長你這麼做,圓片錢還能叫錢嗎?
孫一聞聽驚出一聲冷汗。限購、搖号,這些詞孫一再熟悉不過了。朱軍師一句話,“這麼做錢還能叫錢嗎?”,一下子道出了問題的本質。
這些幹預市場的行政手段其實就是在變相掠奪百姓辛苦積累的财富,其結果就是錢不再是錢:百姓不再相信錢,不再相信發行錢的機構的權威;聯邦的圓片錢最後必将和大明朝的銅錢一個下場,百姓轉而相信境外的白銀,境内積累的财富白白地便宜了美洲開礦的紅毛。
孫一馬上叫回了在西市大肆采買平抑價格的參謀,而且任由東市的價格上漲。
東市的荷蘭式拍賣變成了正常拍賣。面對同一件戰利品,提着圓片錢的百姓從低向高報出價格,最後價高者得。
天近後晌,東市的價格暴漲。同樣的東西,以一斤秋後的小米作為計價單位的話,東市的價格已經超過西市,但是價格仍在上揚。
原因很簡單,百姓認為東市的戰利品不多了,手裡的圓片錢以後沒用了,好賴花出去換個東西就行。
幸虧商隊的花頭櫃及時出現,為孫一挽回了這次貨币危機。
這次商隊奉命去大闆升城“收集”物資,一路上花頭櫃琢磨了幾天“收集”和“買賣”的區别。
讓花頭櫃提着刀去“收集”物資花頭櫃是不敢的,而且坐鎮大闆升的莫日根也絕不會放任商隊這麼做。
思來想去,花頭櫃想出一個損招:草原上馬上要打仗,商隊可以替人“保管”物資。
比如,一家富戶有一百頭牛,如果在戰前交給商隊保管,商隊則保證戰後交還九十頭牛,僅僅隻收十頭牛的保管費,而且歸還的九十頭牛不保證是原來的那九十頭。
大闆升的富戶、商家、逃難來的難民,明明知道這是不給利息還要倒貼錢的借貸,依然擠破商隊的門檻向商隊送物資。
道理很簡單,交給商隊可能隻損失一成的财産,一旦草原上戰火蔓延到大闆升,則十成的财産必然都得損失掉。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鐵國戰敗,商隊把保管的财産全部損失。事情真到了那一步,連鐵國都戰敗了,财産交不交商隊其實都保不住,而交給商隊還有一張名義上的契約可以日後索賠。
就這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商隊“收集”了大量物資。當花頭櫃同時得知聯軍在九原大捷和滿洲國在庫庫和屯濫殺,立刻率人員和物資返回九原。
花頭櫃的商隊先頭人馬攜金銀細軟于初六後晌一到九原,孫一像是見到了救星,立刻請求商隊想想辦法挽回圓片錢的危機。
花頭櫃一聽情況,這明明是掙錢的好機會啊,怎麼能是危機呢。
西市裡立刻豎起了隆興長的字号。
隆興長的鋪面一方面銷售商隊的“保管”物資,一方面購入本地的便宜貨,準備運到青山嘴鄉的隆興長再賺一道。
隆興長的鋪面承諾會長期在西市開下去,而且隆興長的鋪面隻認圓片錢。百姓們在得知隆興長随後帶來的物資數量之後,紛紛停止拿圓片錢不當錢,東市、西市的物價迅速歸于平靜。
花頭櫃暗自竊喜,商隊不僅賺了錢,還平白地在石門水道西市這塊風水寶地得了一塊永久鋪面。
孫一則暗自發誓,以後再也不自作聰明幹預市場,徹底取消所謂的官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