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海很郁悶。
大營裡的謠言越來越盛。因為夜裡的白光,不光是是普通士卒,一些大臣都對岸産生了畏懼。由于新編入的大淩河降兵太多,重軍尤其軍心不穩。
今天阿巴海召集各貝勒商議繼續攻打青山嘴通路,遭到阿濟格和德格雷的聯手反對,半年多沉默不出聲的莽古爾泰突然發言強調兄弟情誼,搞得一衆小貝勒不知如何反應。
阿巴海從大貝勒代善開始,挨個逼着各個貝勒表态,最後才得出一個“一緻支持大汗的任何決定”的會議結論。
無奈之下,阿巴海下令八旗先派人入山伐木造筏,其它事以後再議,心裡卻已經打定主意這件事必須速戰速決。
派往對岸談判的甯完我等四人回來,入見阿巴海。
護軍打扮的朵朵徑直走到帳中毯子上盤腿坐下,自顧自吃淡巴菰不言不語,甯完我向阿巴海詳細述說談判經過。
談判結果同阿巴海的事前估計一模一樣,聽罷阿巴海詢問:“你們在對岸都有看到什麼?聽到什麼?”
甯完我回禀:“對岸兵馬不多,像是在示弱。談判間對岸還故意安排士卒讓我們得知他們已經派出人馬前往大闆升。”
“呃?仔細說說。”
甯完我詳細回憶一遍,最後總結道:“大汗,此乃《三國》裡蔣幹盜書之計,無中生有意欲調虎離山。”
阿巴海卻搖搖頭:“今早确實有長哨秉告對岸有一支馬隊在下遊渡河向東去了。如果是蔣幹盜書,對岸怎麼會這麼明白地按照書裡面的故事演?”
範文程進言道:“大汗,如今我軍強大,敵軍弱小。大汗大不必在意敵軍的詭計,一味地以大欺小就可得勝。”
阿巴海點點頭贊許,“憲鬥說得對。”
甯完我又禀報:“對岸的道士軍師機智有餘、沉穩不足,此人不足為慮。倒是有一個孫姓參謀不卑不亢,打扮古怪,蓄發不久,能講一口地道的遼東話,會唱遼東曲牌,想來是遼東逃人。此人日後必成大患,大汗不如想辦法趁早除掉此人。”
範文程和達海皆點頭稱是。
阿巴海詢問:“有沒有打探到王八的消息?”
甯完我搖頭道:“我等沒敢驚動他們。雙方已經講好明日接着談,等氣氛松弛下來,我等再裝作無意間問起。”
阿巴海吩咐:“明天你和憲鬥就不要去浪費功夫了,讓達海一個人去談就好。”
達海有些為難:“黃太吉,明天談判肯定又要糾纏金國名号的事情,還是甯副将去比較合适。”
達海道:“我們大金國和完顔金沒有關系,這件事在草原上找到有學問的人一問就能知道;我國的國姓對方硬說是攀附,還拿出天降愛新覺羅和覺羅氏的關系發難,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答複人家的責問。”
阿巴海長長憋一口氣,“你盡量想辦法拖延吧。軍中謠言太重,我抓了不少傳謠的人也不管用,甯副将明天還是下去給士卒好好講講道理比較重要。”
阿巴海道:“就這樣吧,你們下去吧!”
三人剛一退下,朵朵站起身:“八哥,對岸把照顧朵兒紅的人手撤了,這事怎麼辦?他們先釋放俘虜我們不回應,他們拿朵兒紅出氣怎麼辦?”
阿巴海勸解朵朵:“名稱上他們不肯讓步,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名份不對,他們那個不虐待被俘将官的盟誓我們不能簽屬啊,贖金的事也沒法談啊。”
“名份的事根本就是一個死結!八哥,你這麼拖延就是誠心不顧朵兒紅!”
“朵朵!我說過朵兒紅的事必須要衆貝勒一起開會才能決定。我這個大汗一個人不能做主,我以為我是南國的皇帝嗎?”
“八哥,那你就倒是趕緊召集貝勒們一起開會商議啊!”
“朵朵,你不當家不知道這裡的麻煩,事情絕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鑲蘭旗吉爾哈朗戰敗,先得處理吉爾哈朗的事。否則你說吉爾哈朗參不參加貝勒會議?不讓吉爾哈朗參加,吉爾哈朗現在還是貝勒;讓吉爾哈朗參加,他現在在等待議罪,如果議罪出來免掉吉爾哈朗的貝勒,豈不是對先帝的規矩不敬?”
“八哥,那你就趕緊召集貝勒們一起先商議吉爾哈朗的事啊!”
“吉爾哈朗雖然不是先帝親生,但同樣也是我們的兄弟,處理吉爾哈朗怎麼能草率呢?那天的戰況經過要仔細遣人查問,如果發現吉爾哈朗有錯,貝勒會議自會秉公議罪,如果發現吉爾哈朗沒有錯,我們絕不能冤枉一個好兄弟!“
“這,這樣的話,朵兒紅的事要拖到什麼時候去!”
“朵朵,八哥我在先帝靈前發過誓,所以即使有時候先帝的規矩不合情理,我也必須遵守,你要體諒我。”
“嘿!”,朵朵一跺腳出了阿巴海的大帳。
朵朵走後不久,甯完我單獨回來求見。
入帳後阿巴海問:“甯把式,是不是有什麼隐秘的事?”
甯完我回答:“是。有兩件事奴才不敢隐瞞不報。”
甯完我道:“第一件,過河去談判時我們打黃旗被對岸炮轟,換成白旗就平安無事。第二件,範文程居然敢唱漢朝第一個皇帝劉邦未得天下時所作的《大風歌》,在那首歌裡劉邦說他統一了天下就衣錦還鄉,想尋訪勇士為他鎮守四方。”
“呃,我知道了。達海有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甯完我回憶一下,答複道:“達海曾單獨和對岸一個姓耿的參謀呆了很長時間。不過那個耿參謀也是個書呆子,二人讨論的好像都是有關蒙語拼音的事。”
“達海最近有沒有去見過他的正藍旗主莽古爾泰?”
“這個……好像沒有。”
“這樣吧,你給範文程換個差事,抛頭露面的事範文程就不要做了,找些抄抄寫寫的事讓他忙吧。你最近多留心一下達海,如果他去找莽古爾泰立刻來禀報。”
“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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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不感興趣的讀者可跳過)
曆史上的範文程
範文程曾事清太祖、清太宗、清世祖、清聖祖四代君主,是清初一代重臣,清朝開國時的規制大多出自其手,被視為文臣之首。
範仲淹是範文程的十八世祖,谥号文正,北宋大家。
範純仁是範文程的十七世祖,北宋宰相。
範鏓是範文程曾祖,曾在耿秀才的老家甯夏任巡撫,專心訓練步騎,迫使外敵遠遷,官至大明朝兵部侍郎,代理兵部事,總管邊關防務,頗有名望。
範文程生于沈陽,居于撫順。十八歲補秀才,二十一歲淪為愛新國屬民。三十二歲與甯完我一道在皇太極的第一次科舉中被選中,入職文館。不同于甯完我一入職就是參将、把式,範文程沒有任何頭銜。
同年皇太極入喜峰口克永平遵化四城。三十二歲的範文程招撫潘家口、馬欄峪、山屯營、馬欄關、大安口,與參将遊擊等共同領兵八百名駐守遵化。被授予遊擊職。
大淩河之戰,三十四歲的範文程單騎招降西山一敵台,其中有生員一人、男丁七十二名、婦女十七人,馬二匹、牛二十四頭、驢二十一頭。皇太極随即将這些賞給了他。
崇祯五年四月,皇太極領兵征察哈爾。皇太極欲用兵于明宣府、大同,甯完我、範文程、馬國柱上疏,認為入宣府,不如攻山海關。六月皇太極駐歸化城,命文館商議攻打明朝行動計劃。六月初五日,甯完我、範文程、馬國柱一起上奏,建議由雁門關入,由山海關出。并提供兩個攻打明朝的借口攻皇太極選擇:第一曰“正大光明”,不要借口;第二曰“尋釁之計”,傳谕宣大明朝官員限期議和,逾期就進攻。
《滿文老檔》崇祯五年六月二十九日載皇太極賞賜記錄:
“三等參将圖賴和甯完我二人各蟒緞一、水獺皮一;
遊擊恩格圖、巴奇蘭、喀朱、譚泰、董希魯、喀爾胡吉及喀喀木、阿山、闊奎、揚善、庫爾禅、伊兒門、胡希布、朱希奇、鞏阿岱、鄂羅色臣、鳥達海、俄齊爾桑、達海、阿爾津、巴都裡、阿寨、克裡、納爾賽、雅木布魯、哈甯阿、魏赫德、阿濟格尼坎、明安達裡、色特爾、巴斯漢及楊文鵬、多爾濟、宣虎、德兒格爾、蘇魯麥及沙爾虎達、索諾木、哈喇鄂漢克圖、蘇爾東阿、杜爾德依、甯色、韓義、孟阿圖、王一屏及李獻箴、郎紹正、張良弼、傅爾丹、圖賴、額爾克依、星讷、李延庚、以及貝和齊叔父、羅奇、殷廷辂、張大猷、範文程、臧調元、達代等六十人各蟒緞一、水獺皮一;”
————遊擊六十人裡範文程排倒數第三,可見當時範文程的地位還是比較低。
崇祯九年,皇太極改國号為清,文館改為内國史院、内秘書院、内弘文院,亦稱内三院。範文程被任命為内秘書院大學士,進入決策中心。職掌撰寫與外國往來書劄,掌錄各衙門奏疏、辯冤詞狀、皇上敕谕、文武各官敕書并告祭文廟谕、祭文武官員祭文。
多爾衮入北京,範文程建議廢除原明朝的天啟、崇祯年間的各項加派,按照萬曆年間舊例征收天下田賦,而且承諾永不加賦。
這項政策在順治在北京即皇帝位的第二天予以頒布,同時免除百姓在明朝所欠的一切銀糧、饷、稅,家中有七十歲以上老人的,免除一丁徭役。
這些經濟政策在範文程、洪承疇的主導下迅速落實,徹底瓦解了北方的抵抗,以至于後人讀史,總說江南人氣節高,北方人有家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