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仙芝,黃妙灏,梁紅英以及船夫們彼此面面相觑,一個個神色各異的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最後衆人用目光揪出喊出賊喊捉賊的人偏偏是吳永麟他自己。
黃仙芝莫可名狀的問道:“老師,你何必引狼入室?我們其實可以想一想其它辦法的。”
“照如今這個情況發展下去,如果繼續待在這裡,光水的問題,一船人七天之後可以說是十死無生,假若即日起落在他們手上,說不定還有九死一生的機會。我也不妨給你實話實說,我現在也沒什麼辦法讓大家從這裡脫困。”
黃仙芝沉默了下來,神色凄迷的他滿懷愧疚與歉仄,畢竟今日這種困境是他造成的,内心郁悶不已的他猛的一拳朝大鳅魚船的桅杆上揮去,一陣骨裂的聲音接踵而至,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黃仙芝這種低迷的情緒很快在舉目四顧的船夫們中間擴展開來,一時間人群凄凄惶惶,似乎他們的末日就要到了,有些人試圖想直接跳入船邊的旋渦裡面,隻是盯了一眼江水的形勢,卻再也沒有了勇氣,對這片險灘熟知的船夫都知道,從這片水域逃出去的機會幾乎沒有,索幸如刀俎,說不定還有生還的可能。
“你平時不是鬼主意多嗎?怎麼現在反而啞火了?”一旁的梁紅英似乎想用激将法。
“這大病了一場,恢複還需要一段時間,金丹妙語隻能補身,補不了心啊。”
梁紅英一時無語,以前一直希望眼前這個知府大人死無葬身之地,等這一天近在眼前了,她卻怅然若失的的似乎失去了渾身的力氣,身子軟綿綿的靠在桅杆的一側,兀自在那裡發呆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人,要不我們一起跳到江裡吧?靠我們扔下去浮在水面上的那些木箱子,我們逃生的機會還是有的。”黃妙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其實也沒有足夠的底氣,望着周圍嗚咽如鬼哭狼嚎的江水,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看你都開始在内心打退堂鼓了,何必以身試險,在我看來,現在落在這些僧人的手裡,反而是最安全的。隻不過可要委屈下你這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了,聽說岸上的這些僧人戒心不戒色,你落到他們手上,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真的?”黃妙灏幾乎花容失色的追問道。
“也不必驚慌,你和梁大嫂先去找船夫借一兩套髒一點的衣服先換上,然後從銅盤裡弄點灰抹在自己臉上,等會藏在人堆裡相機行事,萬不得已切莫别暴露了你們女兒家的身份。”
對面山神廟這一夜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和大鳅魚船上的吳永麟一行人遙相對應,衆人發現這些僧兵沒打算離開之後,那種不安的情緒也安定了下來,船夫們甚至興高采烈的,和一籌莫展的黃仙芝,黃妙灏,梁紅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江風徐來,闊野無光,鈎月當空,一道清瘦的背影獨自坐在船頭木木愣愣的望着周圍的一切,聽着江潮不停的拍打着周圍的一切,她的心思也變得凹凸起伏起來。
“能不能告訴我你真正的身份?”
“還重要嗎?”獨坐船頭的正是梁紅英,搭話的她根本就沒回頭。
“以你這口氣,好像我死定了一樣。”
“聽人說,那些僧兵專殺貪官污吏,對于州縣的父母官,更喜歡用一把尖利的小刀将他們身上的肉一點一點的片下來,并散給圍觀的民衆分食之......”梁紅英最後實在說不下去了,獨自在原地抽泣嗚咽,身子在那裡聳動不已。
“好好的哭什麼,等我死了你再苦也不遲。”
“吳檗你這混蛋,你要死就滾遠一點去死。”吳永麟借着月光,看見了一張與平常完全不一樣的臉,月眉杏目,含津小口,一張凝脂白玉般的臉龐上兩道漣漣的痕道,讓我見猶憐的吳永麟完全看癡了。
梁紅英猛的紮入了吳永麟的懷内,用粉拳噗噗噗的捶打着吳永麟的兇膛,口中呢喃着某種含糊不清的動人旋律。
兩道身影咋分又合,兩張火熱的唇刹那間湊在了一處,接着周圍似乎響起了一陣好聽的鳴啭之音,經久不絕,讓人遐想連篇。
潮起潮落,鬥轉星移,長久溫存過後的兩人彼此斜靠相擁在一起,說着一些以前不曾傾吐過的某些埋藏在心底的某些秘密,他知道她的真名叫梁紅英,她也知道了他的真名叫吳永麟,她欣喜萬狀,心潮澎湃,這下她總算可以抛開一切和他勇敢的愛下去了。
“這麼說你一直想着殺我?最後如果你知道殺錯了人,接下來你會怎麼辦?”
“大不了一命還一命,我自我了結到地府去陪你。”
“這還差不多,這叫不叫做鬼也風流。”
“就知道給我灌迷魂湯。”
“其實我們很早就見過了,在飛鳳寨那一次,如果你當時沒有不告而别,後面何必鬧出這麼多事出來?可見我們的姻緣是天注定了。”
“你的意思是?我從寨樓上跳下來的那一次,在空中接住我的是你,那這麼說,你會武功。”梁紅英興奮得兩眼圓瞪,臉上更是浮現出一片好看的酡紅,看吳永麟的眼神更不同了。
“我又沒說過我不會功夫。”
“那你身上的病也是裝的了?好啊,你居然和妙灏合夥來蒙騙我,枉我還像個傻大姐一樣替你...”
“病完全是真的,我體内一年前在大理之前中了一種蠱毒,它專門吞噬我的功力,和當初在飛鳳寨無意中救你的那一天比,我現在體内的功力,恐怕都不及當初十停中的一停了。那日在水中救你之後,我更是感覺到了體内的這種明顯的變化,現在的我,除了腦袋,恐怕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别了。”吳永麟并不敢告訴梁紅英功力盡失後身體的另外一種變化,現在的他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現在偶爾他打一下坐,隻是飲鸩止渴罷了。
“那這麼說你認識杜清源和杜文君?”梁紅英睜着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内心忐忑的等着對方的答複,她與他的一切怎麼來的這麼巧,如果吳永麟和杜文君真的認識,那杜文君當初牽紅線的對象此刻就在眼前,他的本事完全正如杜文君說的那樣能通天,好像所有的一切由上天注定了一般,真的應了那句俗語‘千裡姻緣一線牽。’
“你說他倆啊,兩個被命運耽誤了的有情人,我看他們可憐,所以出手幫了他們一把,隻可惜寶芝林那塊招牌被他們弄砸了,你說我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嗎,我大老遠來一趟也不容易,居然躲着不敢來見我,下次見了他們倆,我非得狠狠數落他們倆一頓。”
梁紅英扭捏的用手指在吳永麟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吳永麟裝出一副被捏痛了的樣子,等梁紅英關切的湊過來時,吳永麟順勢在對方的臉上親了一下,梁紅英用拳頭還以顔色,隻不過臉上洋溢着一種絢爛的幸福。經過短暫的再次熱度後,梁紅英這才記起了正事,突然關切的問道:“明天那關到底怎麼過?你想清楚沒有?”
“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也隻能試一試我這張三寸不爛之舌,勸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你《新青年》上的《西遊記》不是挺受人歡迎的嘛?要不然你在上面動一動腦子。”
“這你都知道了?我覺得我有必要殺人滅口了。”吳永麟伸出那雙剛剛占了不少便宜的怪爪,朝梁紅英再次襲了過去,周圍的空氣也變得氤氲旖旎起來。
一道兇口起伏不定的人影躲在兩人悄悄說話的不遠處,黃妙灏從來沒想過曾經無數次接觸過的吳檗居然另有其人,她現在腦子裡亂做了一團,眼前不斷的有兩個相同又不同的影像交替着晃來晃去,口中滿是苦澀的味道,吳檗是她第一次心動的男子,無論他對周圍的人做過什麼,她心底一直默默的喜歡着他,後來再次見到他像換了一個人的時候,她由衷都替他高興,也替自己高興,浪子回頭金不換,證明自己當初的眼光沒有錯。現在猛然獲悉前後變化如此之大是另有其人,她的眼角積攢了滿滿一泡的淚水最終決堤而出,愛情是盲目的,她不許别人抹殺他的初戀,即使後來者再優秀,她都執着的認為自己曾經的難忘是最美好的,而最難忘的那記憶恰恰被另外一個不相幹的人玷污了。她骨子裡其實是一個有感情潔癖的女人,身子雖然現在給了阮知非,隻是她的心無時無刻不在吳檗這裡。此刻的她,仿佛一朵慢慢墜落于深淵的蓮花,悄然的發生着改變,黃妙灏朝兩人擁坐的船頭冷眼瞥了一陣,便悄然退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猛然看見一尊數丈高的巨大佛像在山神廟上矗立起來的時候,大鳅魚船上的衆人吓了一跳,完全弄不懂岸上的那些僧兵接下來想幹嘛。有兩撥僧人甚至在對岸山神廟周圍起了沖突,似乎正在争論将佛像擺在此地合适不合适,直到勢大的一方兇神惡煞的紛紛亮出手中的兵刃将另外一撥勢單力孤的人圍在中間,并作出一幅幅打人的架勢之後,羸弱的一方這才不得不心有不甘的悻悻離去。
接下來,巨大佛像在螞蟻一般僧人的簇擁下漸漸開始往岸邊靠攏,螞蟻群們一面走一面嗨吆嗨吆喊着,氣勢恢宏,靠近佛像頭部有數根碗口粗的繩子拉扯着,當巨大佛像在正對大鳅魚船所在的位置穩穩落定之後,僧人裡面又鑽出一隊扛着大木釘和提着大榔頭,捋着袖子,身材魁梧的壯碩大漢。
幾個僧人将巨大木棒紮入水中扶起立定,大榔頭帶着千斤墜的力道穩穩落在大木釘的尾端,發出‘梆梆梆’的聲音,在山谷中聽起來格外刺耳。
“老師,他們想幹嘛?”
“鬼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不過我有預感,我們在這裡應該待不了太久了,我們現在能不能從這裡出去,他們好像比我們更急。”
一排排的木釘高高低低的依次被打入岸邊的沙石縫中後,遠看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獸長着一張血盆大口,它似乎想從大船所在的石頭怪的牙齒口中奪取大鳅魚船這道美味的食物,至于最終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岸邊的僧兵突然朝兩邊散開,中間走出一個粗眉大眼,熊罴遒勁的大漢,他冷冷的朝吳永麟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便下令,倒佛搭橋行動正式開始。
幾十根長短不一,粗細不均的繩索密密麻麻的圍繞在巨大佛像的周身,遠望感覺佛像身上籠罩了一層細細白白的蜘蛛網。佛像慢慢開始傾斜之後,那些繩子緊繃在了一起,整個過程很考驗團隊的協作能力,某個細節沒做好,某個人沒跟上團隊的節奏,很容易造成難以估量的毀滅性後果,甚至可以讓開始前前後後辛辛苦苦準備的一切付諸東流。
那些僧人的臉上表情各異,有皺眉想着心事的,有雙眼無神往江裡扔石頭的,有無精打采打着哈欠的,隻不過那個熊罴帶頭僧人為了以防意外,分别在頭,腰,腳等關鍵位置安排了那些剛剛敲擊過木釘的遒臂漢子。
等一切準備工作就緒之後,佛像在木釘打成的牙槽内緩緩下落,隻不過佛像落到一半的時候,意外還是發生了。也許是剛剛捶打江邊那些木釘耗掉了那些關鍵位置大漢身體裡的大部分的膂力,他們顯得有些後勁不足,靠頭的一個漢子腳下猛然一滑,手上一松,牽一發動全身,整個佛像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眼看佛身,佛腳位置扯着繩索的人明顯有些支撐不住,一場危機迫在眉睫,靠近佛身處的幾個膽小的,對危險的預知比其他部位的人來得敏銳,在發覺沒對勁之後,紛紛丢掉手中的繩索往後狂奔,哪裡還顧得上其他部位人的生死。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似乎是這些僧兵頭頭的粗眉熊罴大漢,身形如火箭般轟的沖了出去,速度快得讓人咂舌,他雙手抓住款住佛頭的一根繩子,身體崩成了一張弓型,原本急遽倒向牙槽處的巨型佛像倏忽間如畫面定格般停在了原地,周遭原本被吓得不輕的僧兵這才回過神來,紛紛回到原先各自的位子上,直到佛像穩穩的落到牙槽的切口處,衆僧兵這才回過神來,跌坐在原地如牛一般重重的喘着咝咝粗氣。
那位熊罴大漢如沒事人一般,站在橫握佛像的佛腳處,俨然一尊不敗金剛,形象顯得越發剛毅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