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紅英轉轉碾碾到達成都這個曾經家的所在時,卻沒有了再次回家的勇氣,梁家被滅門,直接是因為自己造成的,踩着腳下這片曾經的熟悉故土,梁紅英在此刻迷茫得不知道何去何從,看着依舊繁華如昔,萬花夾道,遊人如織,車水馬龍的成都,她最終忍不住淚水漣漣,懷中的平兒似乎也察覺出了對此地的某種熟悉親切感,一雙無邪的眼睛不住的往人群裡瞅來瞅去,被街頭上某些簪花的妙齡女子一逗,立馬笑呵呵的,有個同樣背後背着孩子,在街邊賣着豆花的母親甚至好心的給滿臉紅斑的梁紅英遞過一碗剛剛出爐的鮮嫩豆花,當梁紅英給平兒喂完這半碗豆花,将剩餘的半碗豆花也吸入到自己肚子裡之後,她才發覺自己真的餓了,連日的東躲西藏,連一頓像樣的飯食都沒吃上,當那位好心的大嫂又給她舀了一碗後,她再次咕噜噜二話不說吃得嘴滑順到了肚子裡面。看着一旁忙碌不已的大嫂,梁紅英把空空的碗放回她豆花挑擔另一端盛滿水和客人食用豆花後留下的層層疊疊髒碗的木桶中時候,順便從懷中摸出一把銅子,放在挑擔上一個斜支出來用來收銅錢的竹筒中,然後便帶着平兒悄悄的不告而别了,作為母親,似乎都不簡單。那一碗豆花讓她想起了成都府另外的幾位恩人,其中一位便是和她意氣相投,幾乎無話不談的杜文君,在為平兒治病的那段日子,寶芝林的飯桌上幾乎每天都有一道杜文君親手制作的豆花,那鮮嫩爽滑的豆花讓一屋子的人幾乎百吃不厭,梁紅英曾經還戲稱,杜文君當大夫簡直屈才了,當彼此把話說透之後,所有的這一切又指向了那個叫做吳永麟的男人,梁紅英有那麼一刻,居然想着有機會能見見此人,看看這人到底是不是有如杜文君杜清源兩人口中說的那樣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也許這樣的男人不會像自己的男人般那麼無趣。梁紅英抱着懷中對一切都似乎懷着好奇的平兒,想想當下的處境,似乎投靠寶芝林成為了她當下唯一的選擇,至于報仇的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徐徐圖之了。
杜甫草堂内面依然歌舞升平,絲竹之聲充耳不絕,三三兩兩的豪紳進出其間,濃妝豔抹的麗人夾雜在那些肥胖的男人之間,任憑那些輕薄的男人在她們身上大庭廣衆之下上下其手,這一幕讓梁紅英心頭忍不住一陣唾棄,她快步踅徑繞過那道朱紅色大門,朝寶芝林的正門行了過去,隻是眼前的一幕,幾乎讓她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原本寫着寶芝林三個龍飛鳳舞大字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蹤,竹扉左右兩邊的竹籬笆早已變得千瘡百孔,上面橫橫豎豎密密麻麻的蛛絲網布滿了那些孔洞,原先幹淨清爽的小院早已雜草叢生,破敗不堪,一張隻剩下三條腿的方桌栽倒在草叢中,看着那張以前一屋子人有說有笑一齊吃飯的那張熟悉的桌子,梁紅英忍不住潸然淚下,進出小屋的門上帖了兩張上面字迹幾乎已經褪色掉的灰黑封條,一把生了鏽的鐵鍊捆縛在門縫間,這些種種迹象表明,杜文君杜清源離開這裡似乎已有不短的一段日子。想着兩人因為自己的家事不得不再次流落江湖,梁紅英滿懷歉仄,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好心情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望着遠處的餘晖漸漸暗淡下去,梁紅英繞到寶芝林的後門,從一扇緊閉的窗戶中找到一個活門,看四下裡并無他人,她貓着腰抱着平兒躍了進去。
杜清源杜文君兩人當時确實是因為救梁家的那些镖師所累,梁家事發之後,成都府全城戒嚴,不得已之下,那些身上多多少少帶着箭傷刀傷的镖師被杜清源杜文君帶回了寶芝林,事有不巧,這一切偏偏又落入了杜甫草堂裡面喜歡一直往隔壁的寶芝林偷看的畫師南宮丹青的眼中,頭幾天這些镖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倒還相安無事,隻是這些原本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草莽漢子哪兒受得了待在幾乎每頓與青菜蘿蔔豆花作伴的寶芝林中,等這些人身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之後,有一天趁杜清源杜文君外出采藥的間隙,這些人就瞞着二人在成都府一家酒樓胡吃海喝了一頓,當這些人再次回到寶芝林的時候,一個個酩酊大醉,東倒西歪的,偏偏這些人吃了酒之後,為了散去渾身的酒氣,便在靠近杜甫草堂這一側的牆邊沒把門胡吹亂侃起來,南宮丹青很早就發現了這些人的蹊跷,這日閑來無事,在園子中踅來踅去賞花,他才走到那面他多次架起梯子偷看寶芝林對面情況的那面高牆,便聽見有幾人在那裡竊竊私語,這不聽還好,一聽吓了一跳。
“五哥,想我兄弟幾人往日是何等的快活,而今卻落到如此落魄寄人籬下的境地,杜先生雖然說是一片好心,隻是我們兄弟在這裡待久了必定讓官府的人生疑,而且這裡的飯食我們實在吃不習慣,不如趁這幾天成都府守衛漸漸松散起來,我們兄弟幾個速速離去,也免了給杜先生添下更多的麻煩。”
“我何嘗不知道杜先生這裡不是久居之地,隻是這一時半會也沒想到好的去處,二小姐現在生死未蔔下落不明,我們貿然出關去飛鳳寨去找二小姐,沒有二小姐的文書信簽,更沒有熟人的引薦,免不了被對方當成奸細吃一頓拳棒,到時候連累兄弟們,我萬死莫辭,更何況此去山高路遠,猛獸遍地,兄弟們身上新傷才剛剛痊愈,實在不利于遠行。”
“五哥,我這裡倒有個辦法...”
後面的一切南宮丹青聽得不甚明了,隻是總算确定這些人的身份之後,他内心早已狂喜不已,隻是前面已經吃過一次大虧,這次他變得格外謹慎起來。原來南宮丹青自從梁紅英在成都府不知所蹤,梁府的餘孽更是逃過官府天羅地網的搜捕逃之夭夭後,便被吳檗見到内堂劈頭蓋臉臭罵了一頓,原本這事他就有些憋屈,按說官府的人沒抓到人,這事本不該怪在他頭上。這些年成都的官差原本就過得懶散舒适,早晨到官府去畫完卯,其餘一天大部分的時間便待在酒坊賭館,秦樓楚館,卻說這些人哪裡來的這麼多銀錢,俗語說‘小有小賭,大有大賭’,成都府大大小小的堵檔剛開始也頗具規模,這些官差一來二往熟知這賭館裡面的門門道道後,便撺掇在一起支起攤攤合夥開起了賭檔,那些原本就有些堵技的混混吃他們不過,不得不委身屈居于這些官差的羽翼之下,常說十賭九輸,更何況那些偶爾一些手氣好的賭客,在歸家的柳巷中被這些喬裝過的官差截住後強行關入黑牢,從此再無出頭之日,原本賭檔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至此之後那些賭客可以說完全是十賭十輸了,他們的财運更是滾滾而來。這數年下來,被這些官差暗中煽風點火,成都府豪賭成風,賭館更是擴展到上千家,成了成都府最興盛的行業,好些大戶人家的纨绔公子不知其害也深陷其中,四川唐門原本就不是什麼好鳥的唐覞也被套進去樂得個快活自在,就連武藝高強的川西第一指唐巉對此世風也毫無辦法,後來心灰意冷的他這才破例收了阮鐵花這個徒弟,就是希望能不能通過提刑司這條門路,從中打開一個豁口,去掉這些危害整個成都府風氣的毒瘤,隻是當他得知吳檗竟然是這一切的幕後推手之後,他才知道蚍蜉撼動大樹幾乎不太可能,除非他願意舍棄成都的這份家産祖業,後來看見阮鐵花在成都府也做出了一定成績,在他的管轄區域民戶安居樂業,鮮有偷盜殺人等犯罪之事,老爺子這才讓唐門的那些弟子紛紛加入了提刑司,希望能通過自己一派之力,能默默改變當前這種不良現狀。
這些腰纏萬貫的公人有了錢,那裡還有那個閑心去幹那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更何況這些一個個早已吃得腦滿肥腸,眼亂心迷,一身的本領早已忘得幹幹淨淨,刀架上的武器早已生鏽成了擺設,武備庫更是好些沒被打開過,裡面早已成了老鼠窩,軍器早已腐朽不堪,成都府上上下下為了湊足埋伏在梁府的那幾十個弓箭手,竟然都把手伸向了理縣的永康軍,可見成都府的官場已經腐壞到何種程度,梁紅英在吳檗的眼皮子底下能輕而易舉的逃走,絕非偶然。
當吳檗甩出一頂‘謊報軍情,拿成都府的官差開涮,他南宮丹青将被流放到沙門島’的帽子之後,南宮丹青當時就吓得暈倒在地,當他再次悠悠醒來的時候,這才發覺吳檗原來隻是拿這事來吓唬吓唬他,南宮丹青發覺吳檗怒氣已消,他在旁邊溜須拍馬一陣,讓吳檗立馬換了另外一幅顔色,看着可憐兮兮的南宮丹青,吳檗破天荒善心靈犀一閃,便将南宮丹青再次派回到了杜甫草堂,當了一個原本吳檗用其它人冒名頂替空領糧饷勉強糊口的閑職,南宮丹青發現自己謀了一份正式的差事,原本就不怎麼缺錢的他發覺又能繼續畫畫,又能和那些美人厮混在一起,每日在杜甫草堂詩酒趁年華,少了前些日子待在吳檗身邊的擔驚受怕,倒也落得個清閑自在。
該不該上報這念頭在南宮丹青腦海中反複過了許多遍,他最終穩妥的給吳檗去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件,這封匿名信不早不晚落在了吳檗身邊的一個安孔目手中,這安孔目的的老婆前些年落下了一場大病,這些年四處求醫,花去了大把的銀錢,偏偏不見好,安孔目早已心灰意冷,甚至從外地回成都的途中都準備商量着為渾家辦後事了。也是這些年行善積德的安孔目受上天垂憐,在途中遇到了一個面目醜陋,偏偏醫術精湛的神醫,此人幾幅藥下去,原本骨瘦如柴,面目蒼矍的渾家臉上居然多了許多血色,進食也漸漸多了起來,安孔目感其恩德,便相邀對方在成都府的家中常住了下來,繼續為渾家調理身子,後來通過這個叫做徐希的神醫,又拜會了寶芝林的二位杜神醫,安孔目的渾家在三位神醫精心的調理之下,數月之内,早已和一般人無異,安孔目有感于三位的再造之恩,攜禮物往來頻繁,幾番交往之下,發現彼此意氣相投,更是成了一群知己好友。此刻發覺這封寶芝林的揭發信,安孔目内心焦躁不已惶恐不安,這封信早已被另外一位書吏落了案,如果吳檗到時候查問下來,他安孔目難逃幹系。當時天色早已暗淡下來,安孔目暗暗将這封信壓了下來,吳檗最遲也必須明天才能收到這封信了,安孔目急急慌慌的便往家裡趕去,将這個天大的消息告知了在家裡做客的許希。許希二話不說,收拾行李包袱連夜就離了安孔目往寶芝林而去,安孔目有感于這些日子的拳拳兄弟情義,臨走時在許希包袱中塞了一錠大銀,二人之間揮淚告别,絮語不疊,下次相見不知是何日了。
當許希偷偷從寶芝林後門而入,帶來這個讓衆人驚懼不已的消息時,杜清源這才下定了帶衆人一起離開的決心。成都府西面有一截土城牆,杜清源這些日子早就實地勘察了一番為此留下了退路,此處城垣不甚高,守備不甚嚴,壕塹不甚深,當夜杜清源就帶着衆人越城去了。出城行了五裡多地,梁五便帶着梁家剩餘的好手和杜清源分道揚镳,往理縣方向而去,看能否有那番運氣能碰上二小姐梁紅英,後面果然時運頗佳,和梁紅英在理縣出關的地方偶遇,衆人這才有了短暫的那一番英雄快意。
話分兩頭,且說許希,杜清源,杜文君三人原本計劃結伴遊曆川西的大好山川名勝,隻是西蜀原本山水多奇,當他們到達青城山後,被那裡幽奇的風景所吸引,而且青城的後山多生龍蛇,深林幽谷遍布其間,更是虎豹豺狼的栖身之所,遊後山的人,往往一去不返,一般人妄加揣測,有的說被虎狼等妖魔吃了去的,有的說被道仙超度了去的,衆說紛纭,莫衷一是。人原本是血肉之軀,意志薄弱者占十之八九,因為前車之鑒,遊後山的人,也漸漸裹足不前,隻是對于杜清源,杜文君,許希這種藝高人膽大,原本就常年穿越崇山密林的三人來說,簡直如入了一個桃源仙境般。
山裡原本不缺飛禽走獸這些入口的食物,而且青城前山經常有些挑夫運一些吃食到山上販賣,三人這次出來更是不缺金銀,這些挑夫販賣的小吃更是讓杜文君留戀忘返,三人在後山找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幹爽洞穴,收拾一番就這麼長久的住了下來,閑暇之餘三人品詩論酒,下棋談醫,結伴欣賞周圍秀麗的風景,過着神仙般羨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