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家主,考慮問題便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張寶身系千萬人的榮辱興亡,在做任何決定時,張寶就不能不多留一個心眼。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說是悲觀主義者也罷,凡事不要想得太美,這是很務實的一種做法。
不如意事常八九,許多事情往往不會按照人事先所設想的那樣發展,總是會有種種意外的發生,太過樂觀,最終的結果通常都是以令人遺憾的悲劇收場。多留一手準備,多考慮一條退路,目的就是為了讓結果能令大多數人感到滿意。
張寶是張家家主,考慮問題的出發點,首先是張家的利益,而不是什麼國家大義。雖然這種想法得不到大多數表面的贊同,可這世上又有誰能做到真正的先人後己?大部分人在考慮問題時,首先考慮的便是這件事是否會影響到自己,然後才是别人。
張寶隻是個俗人,也沒打算做個聖人。因為要做聖人的代價很大,有可能要搭上身邊親近人甚至自己的身家性命。這是張寶不願意的!至于什麼身後名,人都他娘死了,再有名又有個卵用?
曆史,皆由勝利者所書寫。秦二世未見得昏庸,隋楊廣未見得荒淫,隻因他們死了,他們是失敗者,所以勝利者可以盡情去塑造失敗者的“豐功偉績”。
張寶,不想做失敗者,所以對于朝廷看似誠懇,實際半點作用都沒有的保證,張寶隻當是身體中後偏下部爬出來的話,一概不信。
鄭居忠心裡苦,恨不得揪住張寶的衣領質問到底要自己怎樣保證張寶才回信他,也好在他沒有這麼做,否則恐怕早被張寶命人趕出了登州。童貫的西軍一日不北上,張寶留在登州的安東軍就一日不會有所行動。
這很正常,誰願意被人拿刀抵着後背做事?朝廷的保證?就趙佶跟他身邊那幫小人的保證?誰信誰倒黴。過河拆橋,出爾反爾這些事對那幫人來說又不是沒幹過。朝廷的信用,在張寶眼裡等于是零。
無論什麼時候,刀把子都是掌握話語權必不可少的一大依仗。這話糙理不糙,當用“道理”無法說服對方的時候,訴諸武力也就成了解決問題的唯一手段。佛門慈悲,尚有護法尊者,更何況是世俗間的勢力。
鄭居忠好話說盡,承諾保證許下無數,隻是可惜張寶油鹽不進,絲毫不為所動。鄭居忠無奈,隻得離開登州,返回汴梁将登州一行的結果上報朝廷。朝廷對張寶如此“不識時務”的态度雖感到惱怒萬分,但考慮到安東軍的存在,也隻得暫時放下懲治張寶“不臣之心”的想法,下旨督促西軍童貫加快速度趕赴河北戰場,同時允許河北各地自行招募鄉勇對抗入境遼兵,而早先辭别張寶趕赴河北投軍的嶽飛也在這種情況下成了朝廷在河北招募的“敢戰士”中的一員。
由于周侗的關系,嶽飛對于張寶的張家軍并不陌生,張家軍内部的各種制度章程對嶽飛來說算是耳濡目染。而沒有比較,也就瞧不出好壞,有張家軍珠玉在前,當嶽飛進入朝廷官軍後,對自己所聞所見的不滿之情也就多不勝數了。
嶽飛性情耿直,藝成出師後初入社會,對于人情世故并不擅長,說難聽點就是此時的嶽飛是個愣頭青,說話不計後果,不分場合,心裡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那得罪人也就在所難免。嶽飛武藝出衆,名師出高徒,更何況嶽飛的天賦也是極好,一杆瀝泉槍打遍軍中無敵手,但要說起人緣,嶽飛卻是軍中墊底,沒幾個人願意跟嶽飛來往。
本事大,脾氣大,說話不給人留情面,這樣的人誰願意搭理?若不是嶽飛的武藝的确不俗,嶽飛的上官都想要找機會把嶽飛掃地出門了。這麼一個不會說話,不知道給上官留臉面的下屬,留在身邊那是真鬧心。
好在嶽飛投軍時張寶給了嶽飛十個親随,嶽飛投軍後到也不用擔心變成孤家寡人,可留在朝廷官軍内越久,嶽飛對于安東軍也就越是懷念。在嶽飛眼裡,軍紀渙散的官軍越不如安東軍更像官軍。
嶽飛還在官軍中苦熬,而一直在河北希望有所作為的柴進,這回終于是借着遼兵入境這股東風走到了台前。柴進有錢,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也是祖上出過皇帝的人家,家中的積蓄足以保證柴進供養一支軍隊。但身份上敏感卻讓柴進有志難伸,這回借着抵抗遼兵的借口,柴進終于将過去暗中建立起來的柴家軍推到了台前,得到了一個名正言順的“鄉勇”名額。
協助高唐州打退了遼兵數次的攻擊,柴進的柴家軍也就得到了朝廷的認可,正式成為了“屬于”朝廷的地方武裝,而似柴進這樣的地方武裝,在河北還有不少。也正是因為如此,柴進才躲過了朝廷的打擊,畢竟法不責衆,此時針對柴進容易引起他人的惶恐,于大局不利。
柴家軍人馬五千,文有公孫勝、房學度,武有武松、晁蓋、劉唐。這點力量的确與如今的張寶沒有可比性。而造成這種尴尬局面的罪魁禍首,正是柴家軍的主将,柴進。由于性情過于優柔寡斷,再加上自持身份,輕易不肯與人折節下交,種種原因導緻錯過了招兵買馬的絕佳時期,此時人手不足也隻能說是柴進活該了。
不過人馬少也有少的好處,至少有張寶這個龐然大物頂在前頭吸引朝廷的“火力”,柴進這種小魚小蝦也就暫時引不起朝廷的注意。
……
宋遼交兵多年,可算是一對老冤家。但遼兵此番主動出擊,卻并不僅僅是因為宋國“背信棄義”的要與金國結盟共同對付自己這一個原因。别看金遼交戰中遼國屢屢失利,但遼國上下還真沒幾個人把宋國放在眼裡。
也不能遼國輕視宋國,雖讓宋國自己不争氣,在過去多次與遼國的戰争中以失敗告終,一個需要年年向自己“進貢”,花錢消災的國家,有什麼地方值得讓人尊重。在遼國眼裡,宋國就是自家的提款機。
此番主動出擊,也不過是為避免将來兩線作戰所做的提前防範。而其主要目的,則是想要通過搜刮大宋河北來彌補與金國交戰中所造成的虧空。大遼天祚帝是個好戰分子,哪怕明知不敵,他也要頑抗到底。而且更要命的是,天祚帝剛愎自用,聽不進正确的建議,一意孤行要與金國死戰,屢戰屢敗,損失的兵馬不計其數,而被金兵繳獲的糧草辎重,同樣也是不計其數。
南京道雖是遼國精華所在,繁榮之地,但也架不住天祚帝這樣的敗家資敵。自身造血功能不足,那就隻能從外部輸血,地理位置的原因,大宋河北也就成了遼國進行劫掠的首選。遼國兵馬進入大宋河北以後,并沒有集中人馬攻城掠地,城池裡的财富雖多,但防衛同樣也會嚴密,與其浪費兵力時間攻取城池,倒不如先把城外的富裕人家給洗劫了。雖然收獲不能跟攻取城池相比,但難度也相應的降低了許多。
當朝廷與張寶還在為出兵一事扯皮的時候,進入大宋河北的遼兵已經向國内運送了兩批繳獲。錢糧人口,就沒有遼兵不要的,就如同蝗蟲過境,但凡是被遼兵“光顧”過的地方,房屋盡毀,人畜難見,那真是走上百十裡都見不到一戶人家。據戰後不完全統計,當童貫率領西軍抵達河北為止,遼兵已從大宋河北劫掠所得錢糧無數,青壯超過十萬。
而大宋朝廷也由于“反應遲鈍”引起河北百姓的諸多不滿,雖然躲進城的百姓得以保全,但誰沒個三親六故,對于朝廷“見死不救”的行為,百姓十分氣憤。隻不過民不與官鬥,百姓這份怨恨也隻能暫時埋在心底,等待爆發的那一天到來。
童貫的西軍終于是抵達了河北,遼國見狀也終于是有所收斂,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解決大宋西軍這個問題上。自宋國決意與金國結盟開始,遼國便将目标瞄準了大宋西軍。大宋西軍聞名已久,過去與西夏多有交鋒,在遼國眼中也是将來宋國北伐的主力。消滅了這支西軍,即便不能全殲,隻要讓其大傷元氣,那在将來與宋軍對陣的時候就能輕松許多。
獅子搏兔尚盡全力,遼國為了趁此機會消滅大宋西軍,可以說是出動了南京道的大部分精銳,隻為一戰而畢全功。而童貫的西軍卻尚未意識到自己這回的對手已經做出了出盡全力的準備。
兵法有雲,驕兵必敗。大宋西軍成名太久,哪怕是這兩年冒出了一個安東軍威脅其大宋第一軍的地位,但依舊還有大部分西軍将士沉浸在老子天下第一的美夢當中。早先平定江南方臘,西軍雖獲勝但也損失頗重。本想要休整一段時日,不想朝廷卻又命其北上與遼兵開戰。
軍中将士為此多有厭戰情緒,甚至還導緻安東大都護張寶由此産生了擔憂,為了防備朝廷玩“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把戲推遲了出兵。
如今的西軍就如同強弩之末,而與之對敵的遼兵卻是士氣正旺,那勝負自然也就一目了然。先是擔任西軍先鋒的劉延慶臨陣脫逃,緊跟着連累中軍被潰兵沖亂了陣腳,遼兵趁勢掩殺,結果就是西軍大敗,童貫狼狽逃竄,一直退到了河間府才止步了腳步。
在一戰擊潰了大宋西軍以後,遼兵并未放棄對大宋西軍的追殺,在稍事休整以後當即揮兵南下,逼近河間府。而已被戰敗打得喪失了膽氣的西軍連交戰的勇氣都沒有,棄城而走再退至了深州安平。
西軍大敗,導緻大宋朝野震動。早先被與金國結盟會帶來何種好處給蒙蔽了心智的大宋君臣此時終于醒悟過來,有心想要與遼國議和,可遼國此時又怎麼可能會放過這種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而大宋朝廷眼見議和不成,隻得一面調集兵馬增援童貫,一面派人請求安東大都護念在同族的份上出兵相助。為了讓張寶出兵可以沒有“後顧之憂”,朝廷這回是拿出了十足的誠意。
再次來到登州的鄭居忠這回說話不再繞圈子,直接開出了朝廷的條件,軍情急如火,當前形勢已經容不得朝廷跟安東大都護府讨價還價。
張寶這回倒也痛快,等到鄭居忠說完條件緊張的看着張寶等待答複的時候,張寶不慌不忙的對鄭居忠道:“鄭禦史不必着急,其實早在你來之前,某已下令安東軍出兵。”
“已經出兵了?那本官為何一點消息都沒得到?”鄭居忠聞言一愣,懷疑的問道。
“呵呵……軍情這種事怎麼能随意洩露,鬧得人盡皆知的話豈不是就提醒了遼兵?所以鄭禦史要在登州多待一些時日。等我安東軍把被遼兵擄去的大宋百姓救回來才能離開。”張寶聞言笑了笑,對鄭居忠解釋道。
“……還能救回來?”
“有八成的把握。遼兵将大部分擄去的青壯安置在大宋早先設立在宋遼邊境的軍寨之中。之前遼兵沒有深入,對營救有莫大影響,但現在西軍誘敵深入之計成功,遼兵即便想要阻攔也是鞭長莫及。”
“……那張安東是想要從海上救回被擄百姓?”
“不僅僅是救人,安東軍也會借此機會出現在遼兵的背後,到時遼兵腹背受敵,咱們的勝算也就會大增。”張寶又解釋道。
“那可否将此事現在就告知朝廷?以安朝廷人心。”鄭居忠又道。
“不行。”張寶搖了搖頭,對鄭居忠解釋道:“非是某要有意隐瞞,而是朝中有遼人的奸細,此時告訴了朝廷,就意味着讓遼人知曉我安東軍此番的作戰計劃。此次作戰要求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一旦讓遼兵有所防備,那勢必會事倍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