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明日下,突地狂起一陣狂風,風卷起漫天的灰塵,站在街邊的竹青以手捂嘴,急忙閉上眼。
風過塵落,星星點點的雨絲飛揚。
她緩緩睜開眼,春日融融的東陽城,帶了點舒适的濕意,花雨缤紛,她仰頭看着天下明晃晃的太陽,原來是一場太陽雨。
乍一轉身,看到小姐雲映綠悠悠地從街角走了出來。
“小姐,你剛剛去哪了?”竹青上前替她撣去發絲上的落葉。
“我逛逛。”雲映綠目光遊移地掃視着繁華街景。“看診結束了,我們回府吧!”
竹青咬着唇,半天沒吭聲。剛剛秦公子送給了她一支玉钗,讓她自個兒在店鋪中玩,說他要和小姐一塊出去轉轉。
“你有事?”雲映綠聽不到回應,扭過頭。
竹青支支吾吾,捏着袖子裡的玉钗,一時擠不出個借口來。
“映綠,”秦論适時的出現在門口,“等很久了嗎?你要的那個我已經讓夥計把圖紙送給東陽城最好的鐵匠了,一定會做得讓你滿意。來,我們走吧!”
“又去哪裡?”雲映綠不耐煩地問,站在原地未動。
秦公子,現在已被她列為一号危險人物,嚴加防範。
秦論毫不在意地走過來,“吃午膳呀!藥莊的廚子今天有事,沒人做飯。”他低頭清咳了一聲,朝竹青暗示地擠了下眼。
“小姐,藥莊小二哥剛剛讓我幫他補個衣衫,我去去就來。”竹青不等雲映綠答應,忙不疊地沖進店鋪中。
“我不餓。”雲映綠冷冷地說道。
“還在為那個吻和我生氣?好了,好了,我不好,不該偷襲你,以後若要吻你,我一定會事先申明,要不,你也偷襲我一次,以示公平?”秦論軒眉一揚,嗓音低啞,有着說不出來的魅惑。
雲映綠臉一紅,白了他一眼,“我……我才不會象你那樣無恥呢?”
“我們是未婚夫妻,親吻是件很正常的事,我喜歡你,當然想和你近點,再近點……”
“停,停,不要再近了。”雲映綠後退了兩步,咄咄地瞪着他,“我可……不喜歡你。”
“嗯,你現在有可能還沒喜歡上我,那是我們相處的時候不多。映綠,這樣好嗎,我們試着相處三個月,如果你到時仍然還沒喜歡上我,我就同意取消婚約。”秦論瞅瞅她,俊目眨了眨。
一計不成,另生一計,以退為進。
“當真?”雲映綠複又看到希望的曙光,黯然神傷半天的心情一振。
“但我有個條件,”秦論伸手,指尖輕輕刮過雲映綠的發髻,“這三個月,我們要多在一起,你不可以設防我,不可以拒絕我,要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努力。這樣,即使努力沒有結果,我也心甘情願。”
“但你不準亂來。”雲映綠加上附加條件。
秦論注視她苗條的腰肢,陽光下隻見一痕笑,像開了一瞬的花,“正常情況下,我是個君子。”特殊時候,他不屑于做一個君子。
雲映綠沉吟了好一會,無奈地點點頭。
秦論笑了,笑容燦爛無比,像是東陽城的春天。
于是,再無異議,雲映綠随着秦論來到東市一家西域人開的酒鋪,開始加深彼此了解。
酒鋪當爐的是金發碧眼的胡姬,生意很好,陸續有酒客來打酒或入店小酌,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的酒香。
秦論要了酒,雲映綠要了茶。
“這裡的酒很不錯,來一點吧!”秦論執起酒壺倒酒。
雲映綠扭頭看看鄰桌有幾位女子随同伴一起,淺抿着酒,那神态象是味道不錯。她是有一點酒量的,節日時,可以陪父親喝幾杯幹紅。
聽秦論一說,不覺心動,輕輕點了點頭。
酒是桂花佳釀,雲映綠端起酒杯,少少地碰了下,确實醇香滿津。
“沒關系,映綠,在我面前,什麼樣都可以,喝多了也沒事,我會送你回家的。”
秦論拿起筷子,替她布菜,“東陽城裡有名的酒鋪、飯館很多,這三個月,我們一定要吃遍全東陽。”
“我一個月隻有三天休息,怎麼可能?”雲映綠說道。
“從明天起,我讓秦府的車夫去皇宮外接你,我們一起吃完晚膳,再送你回家。這樣不就有可能了,不準反對,說好要多相處的,不然我把婚期定到三個月後,我相信你爹娘一定會贊成的。”他挑釁地看着她。
雲映綠氣惱得瞪了他一眼,埋頭吃菜、喝酒,不覺多喝了幾杯,薄嫩面頰如霜葉般轉為绯紅,眼神氤氲,看起來相當嬌柔,。
秦論笑,俊臉帥得讓酒鋪中的幾位女客瞟過來的視線火辣辣的燃燒。
一壺酒見底,一小半在她肚中,一大半在他肚中。他朗目星眸,神定氣閑,沒事人似的。她卻腳下打飄,走路都得他扶着,幸好神智還保持清醒。
秦論付了銀子走出酒鋪。外面起了天色,好好的太陽不知被哪塊雨雲遮住,灰蒙蒙的,天地間密密落着雨。
秦論挽住雲映綠手臂,轉頭向沿街叫賣的阿婆買了一把秀美的華骨傘,兩人合撐着,慢慢地走。
雲映綠腳下一直在打滑,好幾次差點摔出傘外,要不然就是跌進他的懷抱。
“秦公子,這樣不行的,找個地方歇會,我喝點茶,吹吹風。”雲映綠摸着滾燙的臉腮,那酒入口不辣,喝起來香香的,怎麼後勁這麼足呢!
秦論伫立在街頭,四下張望,一擡眼看到前面一座幽雅的樓閣,樓外喧嘩熱鬧、美女衣袂飄飄,他的心強烈地一顫,俯下頭,久久地凝望着雲映綠酡紅的小臉,手不自覺攥成一團。
“映綠,我們去前面開個房間休息下好嗎?”他暗啞了嗓音。
“好啊,我頭暈得不行。”酒勁被風一吹,呼呼地往頭上沖,雲映綠眼前已經開媽模糊了。
秦論疼惜地攬緊了她。
“啊,這不是秦公子嗎,哪陣風把你給吹到我們伶雲閣了?”
伶雲閣是東陽城第一大尋歡作樂的煙花場所,現在是晌午時光,因為下雨,天色昏暗,平時都是夜晚才到的客人今天都提早了。老鸨樂得嘴都合不攏,親自率着一群姑娘站在大門外迎接。
這一扭頭,看到了東陽城最俊的公子秦論站在了面前。姑娘們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如果眼神能脫衣,她們怕是早已把秦論裡三層外三層扒得精光了。可惜,很傷芳心的是秦論的懷裡已經摟着一位女子了。
姑娘們撇下嘴,今天沒戲了。
伶雲閣為客人提供尋歡作樂的業務外,還有另一項業務,就是為偷情、一夜情的露水姻緣的男女提供合适的場所,服務周到,保秘系數很高。
“媽媽,今天沒有刮風,是下的一場雨把我淋過來了。”秦論優雅地一笑,雲映綠盡量站直了身,對門邊站着的人禮貌地點點頭。
老鸨咂咂嘴,這姑娘長得不錯,把閣裡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媽媽,給我開間上好的房間。”秦論說話間,就塞給老鸨一錠大銀,一邊小心地環緊雲映綠。
老鸨是樂得眉開眼笑,“好,好,姑娘們,你們在此守着客人,我送秦公子上樓。”
“麻煩媽媽了。”秦論淺淺地傾傾嘴角,把傘遞給一邊的姑娘,半擁半抱地環住雲映綠往裡走去。
老鸨扭着身子,搶前帶路。
閣中大廳裡已經有了幾位摟着姑娘調笑喝酒的男子,喧鬧的吵聲讓雲映綠皺了皺眉頭,她察覺到别人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忙正正心神。
“我自已走。”她對秦論說。
三人剛好來到樓梯口,她一把抓緊了樓梯,艱難地一級一級地往上攀,秦論笑笑,跟在後面看着她。
樓梯很長,拐彎處有些黑暗,“秦公子,小心點腳下,有塊樓闆松了。”老鸨喃喃叮囑道。
秦論正想回話,身後突然伸來一雙手,手中一塊帕子緊緊捂上他的嘴,他聞到一絲怪味,明白不妙,但已來不及了,他一下陷進了黑暗之中。
雲映綠深一腳淺一腳的,頭昏腦脹,終于上了樓,老鸨掏出懷中的鑰匙,打開最裡端一扇門,屋内飄蕩着說不出味的香氣,她嗅嗅鼻子,看到屋中有一張床,她忙不疊地跑進屋,一頭栽了上去。
“咦,秦公子呢?”老鸨前前後後看了幾遍,找不着秦論。“去了茅廁?”
“姑娘,那你先歇着,我下去看看秦公子,讓他馬上過來陪你。”老鸨帶上門,雲映綠費力地擺了擺手,代表她聽到了,爾後她就沉沉地墜入夢鄉之中。
被人放鴿子的感覺,超級不爽。
劉煊宸站在寝殿中,對着雲映綠空蕩蕩的房間,沉着個臉,半天都沒出聲。
站在身後的羅公公吓得大氣都不敢喘。
劉煊宸今天的心情本來就不好。早朝上,從北朝邊境回來的袁元帥對北朝的戰事說得極少,到是關于軍晌和軍中雜七雜八的奢侈開支大談特談,說到最後,劉煊宸聽出來了,袁元帥不是回來禀報戰況的,而是來向他要銀子的,好象國庫是棵搖錢樹,想要多少,搖去吧!
北朝是個小國,一向很畏懼魏朝的,常年向魏朝進貢珠寶和糧食,為的就是圖個安甯,生怕魏朝吞沒了他們。
從去年起,北朝突然象強大起來,隔三岔五的,在邊境上挑起個事端,來場小的争執,這剛過了年,北朝在一夜間,在邊境上駐紮了二十萬的兵力,戰争局勢明明白白。
劉煊宸一得到舉報,當即就命朝中最富有作戰經驗的袁元帥趕往北朝邊境,準備迎戰。
戰争還沒開始,軍晌和糧草,劉煊宸差人就送了過去。
這才過了兩月,一場捷報都沒傳到京,袁元帥又追回來開口要銀子,劉煊宸有點惱火了。但他是個不露聲色之人,淡淡地安慰了袁元帥幾句,說這是大事,要與左右兩位丞相和戶部尚書商議,便退了朝。
一肚子火氣還沒出,剛走進禦書房,便看到太後冷着個臉端坐在書案後。關于萬太後,劉煊宸總覺着她不象是位娘親,而更象是他的合作夥伴。她關心國事、朝政、群臣之間的糾結,遠比關心他多得多。但萬太後不是不疼他的,隻是疼惜的方式不同而已,可能因為他是皇帝,與常人的要求不同。
萬太後簡單地問了幾句國事,然後直奔她來此的目的。她希望他能多疼愛點皇後,早點讓皇後懷上身孕,産下尊貴的皇子。接着,萬太後準确明了地說,她已關照過内務府,以後每月的幾日到幾日,他都會留宿中宮。
劉煊宸抿緊唇,沒有說話。在太後的眼中,他是一個二十六歲、已登基五年、獨擔江山的天子呢,還是一個少不更事、連臨幸誰都無權作主的孩子?他真的想問一問。
後來,他還是把一切都咽了下去。
先皇時代,太後也挺艱難的,側妃做了多年,一直受着皇後的欺壓,好不容易生了他,才稍微受到先皇的重視。他的精悍和出衆,引起了皇後的仇視,想盡辦法的對付她們娘倆。幸好萬太後有遠見卓識,早拉攏了一大幫大臣支持他,後來又有天公相助,曆盡艱辛的坐上了皇位。劉煊宸知道,萬太後為了這個皇位,可能付出的比他知道的還多得多。
他怎麼忍給一心為他的娘親甩臉色呢?
太後走後,他一個人悶悶地坐了會,心情灰暗到極點。他有滿腔的郁悶想和一個人說說,說出來,心裡可能就不那麼難受了。
天傍黑時分,他急不疊地回到寝殿,雲映綠不在。他讓羅公公去找,羅公公出去一圈,回來說雲太醫明兒休息,回府了。
劉煊宸那個氣呀,恨不得下道聖旨,讓禁衛軍出宮把雲映綠給抓回來,他要斥責她,怎麼能出爾反爾,說好等他頭不暈才出宮的,他現在頭暈得天旋地轉,她到跑出宮逍遙去了。這算哪門子江湖醫生,一點醫德都沒有。
該殺該剮,該……他重重地閉上眼,他該不想她,可是他做不到。
看不到她的身影,聽不到她的聲音,吃不到她煮的粥,他象患了什麼病,渾身都提不起力氣,前所未有的孤單。
從沒想到,這世上會有一個人對他影響這麼大。
除了想她還是想她。
吃晚膳時想,批奏折時想。更詭異的是,他晚上去看皇後。一向很少說人長短的曼菱,喋喋不休和他說了許多雲太醫為宮女治病的轶事。他悄然打量着曼菱,她不會是喜歡上小太醫了吧!
若不是有理智,他晚上差點跑出宮去雲府竄個門,看看某個小太醫到底在幹嗎,有沒有因為食言而生起罪惡感。
隔天,他就象打了霜的萎萎茄子,做什麼都懶懶的。把一天支撐下來,思念實在太難耐,他跑到太醫院去看了看。吓得值班的太醫局促不安地立在院中,以為皇上突擊檢查,看他有沒失職呢!皇上問什麼,他哆哆嗦嗦地,連話都說不齊整。
劉煊宸射過來一記冷眼,袖子一甩出了太醫院,值班的太醫差點癱軟倒地。
内務府的太監捧着各宮妃嫔的名碟送到劉煊宸的面前,他翻了翻,掃過一個個芳名,揮揮手,讓太監出去。
“皇上,你都近一個月沒有看娘娘們了。”羅公公低聲說道,這時間好象從秀女進宮的那一天算起,雲太醫也差不多那時候進宮的。
“朕沒那個心情。”劉煊宸怔了下,擡頭看看天邊稀疏的星辰,“今晚沒事,朕去幾位新淑儀的宮中坐會吧!”
羅公公提了宮燈,兩個侍衛提着刀,幾人往後宮走去。
時辰可能有點晚了,三位淑儀宮中的燭火全滅了,夜色中,一切都靜靜的。
羅公公要上去敲門,劉煊宸搖搖頭,他負手又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三座宮殿最近的一處樹林邊停了下來,他清咳了三聲。
樹中樹葉嘩嘩地一響,一位身着黑衣的冷面男子走了出來。
“皇上!”男子拱手施禮。
劉煊宸點點頭,示意羅公公和兩位侍衛退後。“江侍衛,委屈你了。”
江勇微微一笑,“皇上,這是微臣的份内之事,怎麼說是委屈呢?”
“朕對外說讓江勇侍衛保護太後幾日,沒人發覺你實際上是被朕暗藏在禦花園中,監視後宮的異常活動。這兩天你有什麼發現嗎?”
江勇清了清喉嚨,輕聲說道:“古淑儀自上次和袁淑儀為争寵,打了一架後,現在反到相處融洽,這好象是印妃娘娘的功勞,她們三人現在非常的近。”
“哦?”劉煊宸訝異地挑了挑眉。
“古淑儀目前沒有任何異常表現,也沒和什麼人接觸。微臣偷看過她練功,她的武藝不會在袁淑儀之下。皇上,微臣還發現一件怪事,午夜過後,總有一個身材高挑的宮女在幾座宮殿間出出進進。微臣一開始沒在意,可連續在幾個晚上看到她,微臣就覺着怪了。”
“有多高挑?”
“那身高快趕上皇上了。”
劉煊宸輕抽了口冷氣,“江侍衛,你一定要給朕盯緊那個宮女,察覺她的一舉一動。”
江勇鄭重地點點頭。“皇上,微臣今天白日出宮聽了回人家的牆角,聽說祁左相今晚要去伶雲閣喝花酒。”
“這個牆角是哪家的?”
“齊王府。”
劉煊宸陰寒地眯起眼,“江侍衛,走,和朕出宮小酌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