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伸手不見五指。齊王劉煊羿站在水閣中,仿佛與黑暗融在了一起。
“你說他根本就無動于衷,對她不聞不問?”他驕傲地仰起頭,面無表情。
他身後的黑影一直低着頭,“是的,王爺,不過,他今日騰出半日的空陪着她,似乎他們之間的關系比從前親密了些。”
“親密了些,又不關心,這叫什麼親密?他到底在唱什麼戲?還有,還有她看中了他哪裡,未出閣的女兒家怎麼能随意和男人拉拉扯扯?”劉煊羿憤怒地踢向一邊的梁柱,用力過度,不慎崴了腳,疼得他直咧嘴,不得不摸着石桌,緩緩坐了下來。
“屬下也不清楚。”黑影定定地站着。
“你這卧底到底怎麼當的,祁左相還對你贊譽有加,眼瞎了不成。一問三不知,你吃幹飯的嗎?本王問你,你什麼時候能潛進禦書房?”
“屬下不必潛進禦書房,大可光明正大地進入。但要找出王爺想要的東西,那得瞅準機會。”
“機會?”劉斷煊羿一拍桌子,“你們個個都會這樣說,這機會怎麼老不來呢?祁左相說這次機會很難得,現在呢,眼看又要成泡影了。”
“王爺息怒,現在說還為時太早。明日才是她動手術的時間,到那時,咱們再見機行事。”
“别光嘴上就得很溜,行動上也要溜。滾吧,别在外面呆太久,讓他發現,又要惹上麻煩。”
黑影微微欠身,轉頭,一眨眼,就沒入夜色之中。
劉煊羿歎了口氣,揉揉崴了的腳,嘴巴中罵罵咧咧的,一個纖細的人影從曲橋外晃了過來,象具幽靈般立在他面前,把個劉煊羿吓了一跳,“王妃,你走路怎麼連個聲音都沒有?”
“我爹爹哪裡對你不好了,你一口一個祁左相,口氣那麼沖,那麼橫,這樣子好嗎?”祁初聽秀眉豎起,一幅挑釁的口吻。
劉煊羿鐵青着臉扶着石桌站起身,“你偷聽本王的談話?王妃,這裡是齊王府,不是祁相府,明天本王讓總管給你講講齊王府的規矩。一個女人,指手畫腳的,成何體統?”
祁初聽不服氣地說:“你心虛什麼,莫王我說中了你的心思?你是不是還牽挂着那個被别人休掉的雲映綠?”
“閉嘴!”劉煊羿臉色陰沉,“本王有什麼心思,牽挂誰,需要你來過問嗎?本王娶你就已仁慈義盡。”
“哼,劉煊羿,”祁初聽冷哼一聲,直呼齊王其名,“你不要吃在碗裡的想着鍋裡,告訴你,你沒有我爹爹的相幫,你什麼也不是。我嫁給你,那是對你的恩賜,你應感恩戴德。”
“哈哈,是嗎?”劉煊羿口氣一冷,“本王今天還不信這個邪呢,還不受這個恩賜呢!祁大小姐,齊王府廟小,你請回你的祁相府吧!”
他一甩袖,眉心一蹙,一跛一跛的越過她,走了。
祁初聽獨自站在水閣中,氣得直跺腳,高聲漫罵着,“你敢丢下我一人……”劉煊羿聽了,陰沉沉地傾傾嘴角,頭也沒回。
秦府外面,今晚是一片通明,馬車和人群把這條街堵得嚴嚴實實。有大夫,也有看熱鬧,起哄的人,還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混在其中。
全東陽的大夫難得如此齊心,全聚集了過來,決定徹夜未眠,防止雲映綠偷偷做什麼他們防不勝防的動作。他們也不喧嚣,就靜靜地呆着,很有風度,也很有秩序,一雙雙眼,咄咄地盯着秦府。
憑心而論,大夫之中也不乏對雲映綠充滿敬佩之人。一個小丫頭膽敢以命賭命,冒着危險做這麼驚世駭俗的事,就夠讓人瞠目結舌了。他們在此候着,心裡巴望手術能夠成功,這樣就等于在醫學史上又開辟了一條新的路徑。
他們是來學習,是來長見識的。
絕大部分人,則是帶着聲讨、斥責的惡意态度,認為雲映綠是個另類,是怪胎,是對生命的不尊重,應該接受懲罰。
他們是神聖使命的執行者,肩負這樣的職責,他們感到光榮、激動、興奮。
雲映綠不管别人的态度是什麼,她從車窗中看了看人群,讓侍衛繞到秦府的後門。
峰谷浪尖上,唯有淡然處之。
後門也擠着不少人,她在侍衛的護送下,目不斜視地走進秦府。
秦府為了配合她的手術,預先騰空了一間屋子。在屋子的正中,擺放了一張寬大的桌子,上面鋪着白色的布巾。桌上的一邊有張條案,做手術用的布巾、器具、紗布,藥物一一擺列整齊。雲映綠讓人在屋子的四周點燃艾條,還放了一大鍋醋,在爐子上煮着,讓水蒸氣彌漫在室内,門窗緊閉,不準别人進去。
北朝的巫士也到了,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兩眼溜溜的轉個不停。看上去,他有點緊張,可能是被蛇蠱吓着了。他對雲映綠說,他是第一次對蛇蠱念咒,心裡有點沒底。蛇蠱别人向來不會下的,除非想殺了這個人。
雲映綠微微一笑,把從《神農本草經》中抄下來的咒語拿給他看,寬慰他不要擔心,一旦看到蛇蠱出來,他直接着念便行了。
巫士一臉狐疑地收下,不懂雲映綠怎麼會一臉輕松地談笑風生,她知不知道蛇蠱有多可怕?
秦員外和秦夫人慌亂無措,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裡跑來跑去,全府上上下下的傭仆個個也是面沉似水,表情非常嚴肅。
秦論是最放松的一個。
雲映綠早就叮囑在手術前一天,讓人為他沐浴、更衣,修面、洗發、剪指甲。當她進屋看他時,感到他精神還不錯,隻是膚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雲映綠的心顫了一下,秦論體内失血過多,她怕在手術中,秦論會因大出血而喪命,因為她無法讓别人定做輸血的器具,再來,她也沒有合适的血漿,這其實才是她最最擔心的問題。
手術不會太複雜,她用肉眼也看到蛇蠱的體位。今晚,她讓人強大迷藥的劑量和次數,要蛇蠱一直處于昏睡之中。
“想出去走走嗎?”手術前一晚,雲映綠習慣陪病人聊聊,讓病人對她産生信賴感,也讓病人放松下來。
“走就免了吧,我陪你出去坐坐。”秦論調侃地看看自己虛軟的雙腿,笑了笑。
“不錯的建議。”雲映綠讓小德子搬了張卧榻放在院中,兩人并排坐在卧榻之中,她含笑握住秦論的手,給他力量。
外面圍觀的人全都看直了眼,這位雲太醫在幹嗎?談情說愛麼?
“記得有次在你繡樓上,我們也這樣坐着,可是後來說着說着,你擡手給了我一巴掌。”秦論瞟了雲映綠一眼。
雲映綠側身對他,“秦公子,這話好象不對吧,我打你之前,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秦論大笑着雙手直擺,“罷了,罷了,是我不好,我不該冒犯雲大小姐的。可是你那時是我未婚妻,我做什麼都可以的呀!”
雲映綠一時語塞,對着他一對美目愣住了,雖說他們有過婚約,可她對他從來沒産生過異種情感,總是對他很兇、很冷。
“映綠,别那樣看着我,知道了,那是我自作多情。映綠,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在娶賢樓,我去見客戶,你站在樓梯口,茫然失措的樣看着很可愛,我忍不住上前和你搭話,你傻傻地問竹青,是不是和我上過床,我當時差點笑噴了茶。我好象還是第一次聽姑娘家把上床一事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可你看着又是一個極古闆的人,我就在那時對你産生了興趣。”
提起那事,雲映綠有點羞窘有點好笑,沒轍地對着秦論俊美的面容笑着搖搖頭,“你看我那眼神,我以為我們很熟。那天簡直象惡夢一般,我誰也不認識,又不會作詩。卻偏偏要對着一群說是我的朋友的人,還要鬥詩什麼的,我急出一身的汗。”
“映綠,你不知你那時的神态有可愛,你說沒風,突然刮起了風,你說沒雨,雨卻在樓外飄了起來,老天象和你作對似的,你的臉呀,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抿着個唇,吓着不敢吱一聲。”秦論笑得前俯後仰,氣喘喘的。
雲映綠定定地看着他,心裡突地升出一種沖動,她很想很想為秦論留住這樣的笑容。他說她那時的神态有多可愛,他知道嗎,他笑起來很帥很陽光,會讓東陽城的佳麗們忍不住怦然心動的。
“秦公子,我一定一定要救活你。”
秦論收住笑意,溫柔地凝視着雲映綠,把她的纖手合在掌心裡,小心又小心地捏着,他掃了下四周,放低了音量,“映綠,别擔心手術,你放心地去做。如果手術失敗,我已經和爹娘說好了,他們不會為難你。他們會把你從後門送走。秦氏藥莊在江南也有分店,你暫時在那邊住一陣子。等這邊平息了,再回東陽。”
雲映綠心頭湧上一陣酸澀,“秦公子,不會有如果的,你要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映綠了,”秦論用小拇指勾住她的小拇指,淺笑如微風,“映綠,這一輩子我不強求,下輩子能不能别讓我自作多情,一廂情願很可憐的,你多少也要給我點互動,行吧?啊,你點頭了,好,好,說定了,我當真喽!下輩子哦!”
雲映綠低下頭,拼命地眨着眼睛,把泛出的水霧眨了回去。
秦論心裡非常的有數,他知道這手術的成功率很低很低,所以他做好了一切準備。
“秦公子,如果手術不能如我願,我不想離開,我會兌現我的承諾。”
“這太讓我幸福了,那我巴不得手術失敗好了,因為那樣生前不能成連理,死後卻可以與映綠比翼飛。”
“秦公子……”哪有人這樣講話的,雲映綠急得直瞪眼,“别打擊我的自信心,我才不與你比翼飛……”
雲映綠看到秦論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了,自責地閉上嘴。
“映綠,手術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這輩子我都不再苛求了。一定會有一個比我好百倍千倍的人愛上你的,這個我比你的手術還要相信。”秦論真摯地說道。
雲映綠吞了吞口水,她……是不是該讓秦論不要操心這些事,在這兩天裡,她已經把自己嫁了。
“映綠,我有些累了,坐不動,要回去躺會,你也早點歇息吧!”秦論忍住要撫摸臉頰的沖動,隻是緊緊地握着他的手。
“好!”雲映綠點點頭,讓小德子過來扶秦論。
“映綠,我能抱下你嗎?”秦論扭過頭,懇切地問道。
竹青說,做手術時,映綠會迷昏他,當他閉上眼的時候,他就有可能永遠看不到映綠了。
心裡面好不舍,好不舍……
“當然!”雲映綠溫婉地一笑,主動圈住他的腰,安慰地拍拍他的後背。秦論默默地閉上眼,如獲至寶般擡手攬住她的肩。
“皇上,你還好嗎?”院外,一輛四駕馬車中,車簾拉得實實的,羅公公滿頭的大汗,擔憂地看着趴在窗中目不轉睛的那個好百倍、千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