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武梁倒下去,沒有千萬個武梁站起來,但是,程向騰站起來了。
程向騰早在武梁中刀,一聲尖叫的時候就倏地警醒起身,隻是武梁沉浸在自己的疼痛中,感官遲鈍不清楚背後動靜罷了。正因為程向騰站起來了,尼泊才更急着拔刀找正主兒去,于是苦了武梁。
中刀,最兇險的時候便是拔刀。拔刀,最兇險的便是血流不止。武梁的血,就是那麼随着刀身的拔出,洶湧地噴流。
而她那狠命一捏,也讓尼泊痛彎了腰。
這絕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尼泊手裡還握着刀,惹得他怒起,他很可能順手再給她來那麼一刀。
程向騰厲喝着“來人,有刺客”,然後又嘬嘴長嘯,手中迅速抓起桌上酒壇朝尼泊飛擲過去,将正彎腰忍痛的尼泊砸個正着。
尼泊得了這提醒,便沒再理會武梁,繼續握刀朝着程向騰沖過來。
程向騰心急如焚,顧不得和尼泊纏鬥,繞桌躲避然後搶步上前,抱起地上的武梁,緊緊按住了她的傷口。
――武梁僥幸還能活命,程向騰也算有功,這及時的按壓就是其一。
酒店這種人多的地方,絕不是什麼行刺的好地方,尼泊一擊不中,已然先機盡失,外間很快有腳步聲奔來。但尼泊顯然并沒有逃遁的打算,仍然緊緊纏着程向騰不放。
程向騰抱着武梁躲避周旋,施展不開身手,危急時候就用身子來擋,後背上接連被劃了好幾刀。好在都無大礙,用他自己的話說,皮肉傷。
姜十一是第一個到場的人員。武梁交待他好生招待客人,他便盡心招待,十分留意尼泊他們動向。這天十一本在酒樓裡幫忙,而尼泊他們去看燈,按理應該晚歸的,這麼早回來,還在樓下拿了酒壇上樓,十一便追着去瞧瞧,結果碰上大場面。
十一也不會别的,但這孩子貴在勇敢,雖然上來就被踹跪了,但仍然死命抱着尼泊的腿不放。尼泊的刀始終對着程向騰,十一挨了些踢踹,也無大礙。
紅茶綠茶也在,隻是有了上次程向騰跑去左院那番折騰,姑娘們臉嫩,怕包廂裡又有什麼讓人着羞的動靜傳出,便遠遠守在樓梯口。
尼泊在成兮住了這麼長時間了,是被熱情款待的自家客人,如今他掂壇子酒上樓去飲,紅茶綠茶瞧見了也沒放在心上,結果就出了大事了。
還有程向騰的護衛随從,雖然主子不讓跟着,但他們能遠離麼?就在成兮門外侯着呢,聽到裡面呼喝長嘯,飛快的就來了。
說起來挺遲的,其實這些人進門也就前後腳,而尼泊貴在不要命,隻把程向騰擠在屋裡左沖右突找機會就刺。
還好,大家都活着,連尼泊都活着,被逮去問審去了。隻是可憐尼諾他們,一個沒跑全數收監,隻怕也少不了受罪。
武梁再睜開眼時,她躺在溫暖舒服的床上,床邊坐着一個面容沉郁眼睛發紅的大胡子。見她醒來,大胡子臉上表情似哭似笑扭曲破碎,然後就俯過身來嘶啞着嗓子一疊聲叫着“妩兒你醒了?你醒了?來人來人!!大夫大夫!!”
武梁迷蒙了好一會兒,才确認那真是程向騰。
她昏迷了整整七天。
七天哪,竟然沒有渴死餓死,真是個奇迹,不知道那些不會輸液的大大們是怎麼做到的。
武梁的事不算大,當兇一刀竟然沒紮到心也沒傷到肺,實在是命大。但因失血過多,人相當的虛弱。幸運的是刀上沒毒,但因為她倒下的時候人家站着拔刀,角度的問題,刀口就劃得相當長。
老大夫很老,進來望聞問切一番,然後顫微微地捋着胡子告訴她,醒來就沒事兒了,隻是這傷口有深度有長度,要慢慢長要好好養要多多躺,要少思慮要多開懷,要補血補鈣補鋅補鐵補人參補蘿蔔……
老大夫八拉一堆,衆人退下,剩下程向騰在這裡進行另一番的噓寒問暖,疼不疼癢不癢,渴不渴餓不餓,累就閉上眼睛再睡會兒,不用擔心有我在呢……
武梁瞄瞄他,無語。
她固然很虛弱,誰七天沒吃飯還會有力氣說話啊。
但她不說話,不隻是因為這個。她是真的不想說話呀。
她身子動不得,但腦子又沒壞。看看面前這人那滿臉的大胡子也知道,這位肯定是這些天都在這裡蹲守呢。堂堂侯爺不用去處理國家大事的幹活?她這裡紅茶綠茶蘆花燕家母女一堆的閑人在,沒有女的可以來照顧她嗎?
她之前還裝模作樣顧忌着名聲啊名聲啊,這下好了,清白是什麼東西,和她有關嗎?她隻怕要被徹底打上他的标簽了吧?
看看她身上傷的位置,兇啊兇啊,她吸氣會帶到傷口痛的正前兇啊,上藥,包紮,一系列清洗護理……都是這位在做?好吧她已經不想說什麼了。
剛才的老大夫,再老他也是一男銀呀,唉,大家都不覺得有不适嗎?程向騰請來的?呃,她真的什麼都不想說了。
她不說别人說,她醒來後,程向騰倒在旁邊榻上沉沉睡了過去,直睡到第二天午間才醒來。蘆花就悄聲跟武梁細講這些天的事情,其中之一,還是傷口。
女人家傷在乳側,有丘有壑,包紮困難,用布橫勒豎裹斜交叉怎麼折騰都止不住血。大夫們一合計,說侯爺呀,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血再這麼流下去人真不行了……然後有大夫提議把那礙事的二兩肉切除刨平,以便好上藥好包紮。這事兒有先例,很靠譜啊。
于是保命還是保兇?
最後侯爺說,不包紮了,他按着吧。
他藥盆洗手,就那麼直直按着傷口兩天,才終于完全止住血了。
蘆花是想表明侯爺的勞苦功高功不可沒的,說是兩天後侯爺兩臂僵直都擡不起來了,又是針炙又是按摩又是擦藥的,這才好些。
武梁想象了一下要同一個姿勢按壓并且要一直持續使力的情形,也知道程向騰肯定不容易。
但是,她也聽出了别的關鍵詞,“大夫們”?是有多少個大夫來圍觀呀?直直按了兩天?so,侯爺吃喝拉撒都在她身邊進行,并且,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按兇了吧……
她真的真的什麼都不想說了。
外間十一在窗前支了個榻,跟程向騰一樣,日夜守着給她侍疾呢。
武梁一直知道自己是個外表熱情内心淡漠的人,與人交往很慢熱,不太容易跟人交心。對十一,她是蠻喜歡的,但也遠不到交心的程度。十一對她想必也是,兩個人沒有那麼些深層次的互動。
所以侍疾什麼的,若不是聽說了十一那天的表現那麼無畏,武梁一定會反感這孩子的太過形式主義。
當然現在她雖然不反感,也仍然覺得這孩子形式主義了。她這樣的傷,能讓他個大小夥子侍什麼疾嘛。最多端個茶遞個水吧,連喂藥都使不上他吧。
是當人侄兒的就應該這麼做麼?武梁不理解。
不過也許他覺得這形式重要吧,就象他會揣着姜老秀才的牌牌拜拜似的?
無論如何,他這麼盡力做個好侄兒,她也得盡力做個好姑姑啊。
有人侍疾,當然也有人探病,武梁忽然發現咦,自己原來也有些人脈呢,呵呵。
她昏迷不醒時候,當然什麼來客都拒了,如今人醒了好些了,上門問侯的人也随之而來了。
比如鄧夫人,遣了人來問,還送了禮盒人參。
比如張展儀,那是親自過來看探的。還有唐家老大唐端謹的夫人,竟然也以來酒樓吃飯之名,對她進行了順便性的問候。
武梁暗樂,體會了一把欠債的奏是大爺的滋味。如果老娘不幸當真挂了,他們這些人找誰要銀子去也是頭痛吧,呵呵。
其他的,久無來往的柳水雲沒來,不過沒想到他的小師妹,那個叫白玫的大眼睛姑娘,竟然也過來了一趟。當然她沒提他師兄了,一副代表自己順路過來看一眼的模樣。
武梁知道她和程向騰貌似有些瓜葛,也不知道是單純來看望她的,還是指望着在她這裡能見着程向騰說些什麼話,就象張展儀那樣。
程向騰一直在左院,但這些人他當然是統統不見的。
那次行刺之後,不隻武梁快不行了,對外還宣稱侯爺也傷重,昏迷不醒,說是移動身子對傷勢不好,于是一直就在成兮這邊就地養傷。想以此為餌引出些刺客的同夥來。
所以成兮酒樓出了事兒後,生意不冷清反而熱鬧,那相當部分食客,可都不是普通人來着。而左院裡的人手安排,也是蔚為壯觀。
總之刺客沒有再出現,但這些無關人等程向騰當然也是不會見的。
還有一個人來探病,來得很勤,禮送了不少,來探武梁的,但程向騰一次也沒讓他進過院門。
陶遠逸。
最初武梁狀況不妙也就罷了,後來眼看着已經開放探視了,他還被拒之門外,陶遠逸就不幹了。
那天他幹脆就在左院門外大聲叫喊起來,“姜掌櫃,你身體怎麼樣,好些沒有啊?我是陶遠逸啊……”
任由他這麼叫喚那還成?雖然他自己也知道分寸,挑了個酒樓沒什麼人的大清早,但如果他老這麼叫,那可真的不好了。
程向騰于是讓人放他進了院子,但是仍然沒讓人進武梁那屋,他将人叫到另一房間裡,兩個人開了個小範圍的座談會。
陶遠逸表示武梁傷着了,他很心焦,想去探看,想照顧她。問程侯爺這麼橫加阻攔是什麼意思。“她救了你,是恩人不是犯人,程侯爺這樣子限制她跟人來往的自由,跟軟禁犯人有什麼區别?”
程向騰說跟武梁有正常關系的人來探問,都讓進門了呀,但他陶遠逸和武梁算個什麼關系?男女有别呀,心意收到了你人就不方便常來常往了。
陶遠逸就說那他程侯爺和武梁這又算個什麼正常關系嗎?何況他已經跟武梁求親了,武梁已經同意考慮,如果她答複了他,他們就是最親的人了。
“求親?”程向騰倒确實第一次聽說,愣了愣就呵呵了,“她不會答應的。”
她不會答應的,這麼個王老五都跟她求過親了,她還關心他拼了命地救他,她會答應他?
她的心在他這兒,經過了這件事兒,程向騰看得再清楚不過。别看她什麼決絕的話都對他說過,但他會信麼?他再也不會放了她的。
“侯爺怎麼知道她不會答應?就算她不同意,我也想聽她親口說。再說了,我求親的時候她沒有一口回絕,就至少說明這事兒值得考慮或者說她有過動心不是麼?”
程向騰臉色難看。
“倒是侯爺,試圖阻斷跟你已無名份無關系的女人的姻緣,這非大丈夫所為吧?姜姑娘知道了,沒準會氣得傷口崩裂也說不定。再說侯爺憑什麼阻攔她,侯爺又能給她什麼?侯爺能娶她嗎?侯爺隻會勉強她。”
“你能娶她?婚姻大事當真你說了算?”程向騰冷笑,“我就算不能娶她,我至少不會騙她,不會拿這不切實際的事兒去假意唬弄她。”
“我沒騙她,我也沒勉強她,我停留在京中,就是為着等她的答複。她若同意,我就帶她回東南去見父母高堂,去求他們同意,我們先就說好我的婚事我自己作主,我完全有把握能說服家裡長輩。”
也就是說要先私定終身先斬後奏然後才求父母高堂?哼,你父母不會同意的,因為爺不同意!程向騰心裡有些惱火,但他心裡其實明白,私定終身先斬後奏這種事兒,武梁如果心裡情願,她就真的作得出來。
現在他和妩兒是什麼關系,這姓陶的是眼瞎了看不出來嗎?不錯他們是沒有名份,但他們有事實!這姓陶的當真就不介意?
他很快就想到别的,心中一動,“你停留在京當真是為了她,不是為着生意?”
陶遠逸一臉誠摯,順便抱拳作了個揖,“是為茶引,并且我也誠摯地想懇求侯爺幫手。”他儒雅地笑,“不過一碼歸一碼,這求親卻與茶引無關,侯爺不用想多了。我向姜姑娘求親已久,侯爺可曾聽姜姑娘提起過半句茶引的事?”
她是沒提,但你這不是提了嗎?程向騰若有所思瞧着陶遠逸,挑了挑眉沒有多說。
當然最終陶遠逸也沒能見着武梁,所以他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站在廊下隔門對屋裡的武梁說了幾句關切問侯的話,然後才走了。
武梁不知道這兩個男人聊了什麼,不過那其實并不重要。他說了讓她安心的養傷,暫時不用考慮太多,他會等她好起來,等她的答複。
這是他的态度,他在表明經過她和程向騰這樣那樣這一陣後,他的求親仍然作數。那就行了。
武梁很高興。
既然如此,讓她好好想想。她這一場傷,能值一個茶引是吧?那這一個茶引,值八家店面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