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女和想得美手握長劍,試着向城牆上那些不斷冒出的雲梯沖去,但幾次都被奔湧的守卒給堵住去路。
第五安将二人叫了回來,讓其把朱高熾護送回王府。
此時城下城上差不多已是短兵相接,兩邊人馬都結聚在城牆一側。朱高熾手持長刀,肥胖的身軀在矯健靈活的軍卒身後顯得格外笨拙。
或許自己也意識到不可能将長刀砍在那些尚未攀上城頭的南軍身上,朱高熾猶豫半晌,到底還是随二女下了城樓。
城下不再向城上大規模射箭,隻是從城牆下面有零星箭矢射出,将探出城牆的撞竿守卒射翻。
城門外十數名攻城軍卒各持破城錘,一遍又一遍轟擊着城門;城門内守卒則将一袋又一袋的泥土推積在城門後,還推出塞門刀車以防不測。
更多的南軍則是向城牆上攀去,先前釘在城牆上的踏蹶箭成了最好依托,攻城軍卒将雲梯綁縛在踏蹶箭上,甚至不少軍卒直接借助踏蹶箭從牆體攀上。
情勢變化極快,朱高熾走後不久,城牆上便爬滿了攻城軍卒,像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螞蟻。
城上守卒已顧不得再投擲火器,紛紛拿起刀槍,向不斷冒出城頭的攻城軍卒頭頂砍刺;如割韭菜一般,割斷一層又冒出一層。
但攻城軍卒到底不是任人采割的韭菜,接近城頭時便已刀槍亂捅。偶有幾處守卒的動作稍稍遲緩便被捅死,于是有數名攻城軍卒躍身城上。
當然城牆内自然有更多的刀槍等待,數名攻城軍卒搏殺不過幾息時間便紛紛身亡。
不過有幾息時間的空當,又有更多的攻城軍卒躍上城牆;不斷地死亡,又不斷地躍入,終究是攻上城頭的軍卒越來越多。
看在第五安眼中,便至少有四處已聚集了十多名攻城軍卒。不及細想,他霍地拔出龍淵劍,腳踏洛書九宮,身形在軍卒中飄忽而上。
眨眼已逼近最近處那十數名攻城軍卒,他在十數步外便騰身而起避開守卒,手中龍淵劍青光一閃,劍氣如刀片一樣将十數名攻城軍卒身屍異處。
守城軍卒亦被此情形驚得一怔,但眼中看到又有攻城軍卒冒出城頭,卻是連看一眼都顧不上,又沖上前去将來犯者刺落。
第五安此招得手并未有絲毫停歇,繼續向另三個失守的地方掠去,如法炮制,将城上危情一一化去。
有部分守城軍卒終于看了清楚,驚喜之餘勇氣大增;也有人識得第五安,于是叫道:“第五政委威武,城管軍威武!”
城管軍五千人分散四面九門,每處數量實不算多。
聽到軍卒呼聲,此處數百名城管軍頓時生起一股自豪感,手中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先前兩刀能劈落一名攻城軍卒,現在則是一刀一個,如砍瓜切菜。
情勢瞬時再變,攀爬城牆的攻城軍卒被完全壓制下去,聚積在城下;守城軍卒紛紛點燃抧馬丹、火球,順着牆體丢下。
爆炸聲此起彼伏,城牆下攻城軍卒哀嚎一片。
護城河對面南軍見狀,再度箭铳齊發,将守城軍卒落井下石般的火器攻勢壓制下去。
得此空隙,城牆下的攻城軍卒再度攀爬上城牆,發動新一輪進攻。守城軍卒自然又是一輪砍殺,将來犯之敵死死拒之于城牆外側。
如同拉鋸一般,攻、守雙方你來我往,一戰到下午申時。
死傷的守城軍卒被不斷擡下,而攻城軍卒的屍首則越積越多,貼緊城牆處竟将牆體三分之一掩沒。
這時,遠遠傳來角鼓聲,攻城軍卒瞬時如退潮一般縮回護城河外,越縮越遠,最後留下大片的空曠。
此時的空曠地已不是白茫茫的雪地,而是黑漆漆的泥漿;百步之内散布着衆多敵屍,以及被燒毀的攻城器械、旗幟。
護城河裡漂浮着零星的南軍屍首,不多的冰塊更像是曆經歲月滄桑的沙化岩石,在半紅半黑的河水裡等待最後的消失。
城牆與護城河之間則是死屍遍地,被血浸染的泥漿已成暗紅之色。
城樓、城牆之上的守卒屍首早已被擡走,但遍地的血迹仍然觸目驚心;城垛女牆之下,凝固的血漿像是泥匠新敷的沾土,間有發烏的手指、殘缺的手臂……
風仍在吹,雪仍在舞。
但所有守城軍卒都聽不到一絲聲音,仿佛天地間沒有任何生機、沒有任何動靜。誠然,這種突如其來的寂靜太不真實,他們需要再細細聆聽。
良久,某一名軍卒終于發出一聲驚歎,然後城牆上便突然響起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軍卒們終于反應過來,敵人退了。
歡呼過後,便是極度的疲憊。
軍卒們東倒西歪,一邊大口喘着粗氣,一邊斷斷續續地交談先前遇着的驚險。也有軍卒此時才能發現,平素交好的兄弟已經不在身邊,不禁有些黯然。
卻在這時,鋪天蓋地的尖嘯聲再度響起,由遠而近。眨眼間無數的铳彈已從天而降,炸開在護城河中、城牆下面、牆體上……
第五安聽到空中尖嘯便大喝道:“躲避铳炮!”同時掠身而起,飄落到城牆後側。
軍卒們反應亦是不慢,紛紛爬起,但靠在城牆外側的軍卒到底來不及找到掩體,瞬時被淹沒在硝煙裡。
此次南軍的炮擊比先前更甚,第一輪落在城牆上的铳彈便多達百餘發,不僅造成數百名守城軍卒傷亡,還将城樓上的亭檐炸塌一側。
而城牆上的铳炮要麼被擠開了射角,要麼被鮮血浸濕了藥室、引線而不能使用,一時間竟組織不起還擊。
講究氣勢的王指揮使隻好與守城軍卒貓在各類掩體之後,咬牙切齒地等待炮擊結束。
半個時辰後,铳炮聲終于停止,但城外卻再度而且很突然地響起驚天動地的喊殺聲。
聽到不算太标準的雄起之聲如此之近,第五安不由得怔了一下:“炮兵轟完步兵沖,步兵沖完炮兵轟?”同時心中又明白南軍是利用铳炮轟擊悄然而至,于是趕緊招呼軍卒們沖上城牆,用近距離火器招呼已至護城河邊的南軍。
如同先前一般,南軍瞬時沖到了城牆下,又開始攻城;守卒照例死死防守,将不斷冒出城頭的來犯者砍落城下。
…………
“炮兵轟完步兵沖,步兵沖完炮兵轟。蘇安,我們都是看過《我的團長我的團》的,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到孟煩了那番怒其不争的唾罵?”
李景隆負手而立,兇有成竹,卻也有些遺憾:“寶源局那幫蠢貨,連顆子彈都造不出來…..好吧,是我不懂武器,說不出原理。唉,如果能整些機槍大炮出來,哪裡還有這麼複雜?”
瞿能站在李景隆身後,見其長時間不語,又突然發出微微一聲歎息,自然認為他是在憂慮戰況,趕緊說道:“大将軍,北平守卒确實比想象的更為頑強,我們傷亡很是嚴重。不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城中的情形亦不會好到哪裡去。”
李景隆收回心思,轉身說道:“瞿将軍言之有理,我有二十萬大軍,他不過三萬餘人,我們就慢慢瞧着,看他們能夠頑強到什麼時候。”
瞿能道:“大将軍,雖然我以為此戰必勝,不過卻要速戰速決,須得在朱棣回援之前攻破北平。”
朱景隆微微一笑,暗道:“這個卻不能告訴你,城當然是要破的,但既不能慢,卻也不能過快,要算着朱棣回援的時間才行。”口中嗯了一聲,說道:“增派前哨,勿必保證鄭村壩軍情在半日内送到我手裡。”
瞿能自是不知李景隆所想,隻道大将軍重視自己的意見,暗自欣喜,道:“此去鄭村壩不足百裡,朱棣回援的消息定能及時送至。”
李景隆笑道:“瞿将軍辦事,我自然是深信不疑。還有,今日攻城的所有軍卒,晚上用大肉犒勞,然後再讓他們好好睡上一覺。”
瞿能亦笑道:“大将軍如此體恤,将士們莫不感恩。另有一事望大将軍定奪,今日收兵以後,是否立即遣人将陣亡軍卒遣體收回?若是待得明日,定已被凍在地上,再不便挪移。”
李景隆挑挑眉,暗道:“凍住了豈不更方便?踏屍而上,這也是攻城的辦法啊!”看看瞿能,轉念又忖:“交戰之際,軍心士氣最重要,還是要做做樣子才行。”于是說道:“此事便交由你處理,盡量與城中交涉,讓陣亡将士一個不剩的都回來。”
瞿能沉聲應下。
李景隆又道:“此事處理完畢後,想必已是下半夜,那時你還得想一個辦法,讓城裡人那根弦繼續崩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