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說完這話,再也顧不得别的,卻又沒辦法落下露珠,隻好攙着她好容易走到一邊,卻瞧見連翹伏倒在地,當兇處一道刀痕觸目驚心,想來那血迹應當是從連翹身上流下來的。露珠撐着還有些殘餘的清醒,見此情景也是又驚又怕,驚的是連翹身負重傷,不知道眼下傷勢如何,怕的是蔣阮已然不見。她還要虛弱的喊蔣阮的名字,卻被天竺猛地攔住,道:“别喊了,我們中計了。”
露珠也并不傻,思考過後便明白過來,這些人群中的刺客突然對手無寸鐵的百姓喊打喊殺,難道竟隻是一場聲東擊西,主要的目的卻是要擄走蔣阮?思及此,露珠一陣後怕,她本就失血過多,此刻臉色更是煞白,幾乎搖搖欲墜,道:“少夫人有危險……。天竺,怎麼辦?”
天竺環顧了一下四周,周圍的人還在四處逃竄,她突然注意到了什麼,隻見馬車後面裝着懿德太後賞賜的幾個小木箱,此刻已然盡數不見。她猛地意識到了什麼,低聲道:“原來少夫人是故意的……。”
“你說什麼?”露珠的聲音越來越低微,天竺見狀,再也顧不得别的,此刻這兩人一個昏迷不醒一個身負重傷,雖然蔣阮也很緊張,可若是露珠和連翹出了什麼事,豈不是浪費了蔣阮的一片苦心。蔣阮既然能早就想出這場局,必然有應對的方法。天竺跟了蔣阮這麼久後,對蔣阮的性子也多少明白了一些。立刻就從懷中摸出一枚信号煙花,隻是如今天色尚且還早,煙花綻放的不夠明顯,不過也足夠附近的錦衣衛看見過來幫忙了。
林管家正在府裡算着這個月府中的開支,想着開年過了不久府裡好似還沒有添置新用物,即便進來曾哥大錦朝的京城中暗流洶湧,可是該置辦的還是一樣不能少。林管家還在洗洗盤算,冷不丁的就聽見一個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來:“林管家,不好了!”
林管家擡頭一看,見這人是門房裡的一個小夥計,便斥責道:“慌慌張張成什麼樣子,我都與你們說過了,咱們是王府,要有王府的氣度,别跟個小家子氣的府上一般咋咋呼呼,掃了少主的臉面……。”
“不好了林管家!少夫人被擄走了!連翹和露珠姐姐都受了傷,方才天竺姐姐才回來,正在到處找夏小神醫呢!”那夥計終于跑到了跟前,一口氣沒歇的酒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部說了出來,這一說完才長長松了口氣。還沒反應過來,就瞧見方才還坐在桌前撚着胡須穩重大方的林管家從座位上猛地蹦起來,聲音幾乎是高亢的響徹了整個王府:“什麼!在哪裡!趕快帶我去看!”
蔣阮被擄走,連翹和露珠身負重傷此刻昏迷不醒的事情幾乎在短短的一炷香就傳遍了整個錦英王府。今日街上的那張混亂本就來的突然,隻當是暴徒突然襲擊百姓,卻不想原來真正的目的竟是在蔣阮身上。那些人兇神惡煞,誰知道會将蔣阮怎麼樣?蕭韶還未回來,夜楓已經往京城中潛伏在各地的錦衣衛給了信号,全力追查蔣阮的下落。
隻是如今京城中京兆尹也才剛剛趕來,得知了蔣阮被擄走的事情自然也是吓得不輕,身為一方地方治安,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暴徒傷人的事情,更過分的是這暴徒還擄走了錦英王妃。蔣阮是個什麼身份,莫要說錦英王府在背後撐腰,就是那護短的将軍府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自然是毫不猶豫的立刻就讓人去查,這樣一來,京城中反而更混亂了,百姓們也是人心惶惶,街道之上一片狼藉。
蔣信之正在軍機大營中處理公務,隻聽手下的小兵過來前報:“蔣将軍,方才前方收到急令……。”他有些猶豫,語氣倏爾頓住,誰都知道這個年輕的将軍最是護短,當初蔣阮還沒出嫁的時候就護的極緊,要是等會聽到這個消息,該是有多可怕……
蔣信之瞥了他一眼,語氣一沉道:“何事?”随着在軍機處呆的時間越長,蔣信之身為一國将領所帶着的威嚴霸氣也在不斷增加,從前讀書人的儒雅如今被磨砺的更加剛毅,很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感覺。那小兵聞言便是身子一顫,立刻道:“錦英王妃今日黃昏在城西街上,暴徒傷人的一場混亂中被人擄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話音剛落,便瞧見冷靜沉毅的年輕将軍猛地站起身來,面色刹那間大變,語氣竟也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說什麼?”
小兵還在猶豫是否要将方才的話重複一遍給蔣信之聽,隻覺得面上一陣風,蔣信之已經三兩步走出大營,也不管背後正在操練的新兵吃驚的目光,一躍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小兵楞楞的看着,一邊的新兵湊過來好奇的問道:“将軍這是怎麼了?這般急促。”
“将軍的妹妹……被人擄走了。”小兵答。
與此同時,宮中南苑裡,宣沛站在窗前,不知道為何,自從蔣阮走後,他的心非但沒有安定下來,反而好似更加不安了,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般。朝陽靜靜的站在他身後,宣沛有些煩躁的扯了扯衣襟。撲面而來微涼的風也不能撫平心中的急躁,這是為什麼?
平日裡隻要見了蔣阮一面,一連好多日他都會愉悅的很,也能因此定下心來,近日卻不知是怎地,總覺得有些奇怪,反而越發的煩躁了。想來想去,大約還是覺得蔣阮今日的言行舉止也有些不對吧。
宣沛苦苦思索着,蔣阮今日一反常态的吩咐他要如何做,說做決定之前與蕭韶商量商量,可為何不是與她商量?有她在的話,何必要讓自己與蕭韶相處。宣沛敏感的覺得此處有什麼不對,難道蔣阮已經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麼決定不成,而她自己又不在所以才讓蕭韶代勞?她為何會不在?
那聖旨如今是送到了蔣阮手上,蔣阮說錦英王府是最好守護聖旨的地方,足以吸引宣離的全部注意力。将宣離的注意力引過去固然是好……。可如今,那聖旨卻還在蔣阮手上。宣沛猛地瞪大眼睛,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關鍵之處。不對,此處有不對!
他與蔣阮做了兩世的母子,雖說沒有血緣關系,卻大抵是有一些心靈相通的。宣沛幾乎是眨眼間就想到了蔣阮的打算,他一掌拍向窗檐,低喝道:“糟糕!”
于此同時,隻見明月從外頭跑進來,有些急促的道:“殿下,王妃回府途中,路遇暴徒傷人,混亂中被人擄走,至今下落不明。”
宣沛閉了閉眼,低聲道:“果然。”
……
這一日,京中許多人都能睡個安穩覺,黃昏的時候那一場混亂已經讓人恐慌不已,而錦英王妃被擄走的消息更是不胫而走,全京城都在議論此事。其中有為蔣阮扼腕歎息的,好好的一個王妃,一旦被人擄走,這清白可就說不清楚了。還有人卻是暗自得意,世上之人的妒忌心總是不會少的,落井下石這種事從古至今都不缺乏。
而錦英王府中徹夜燈火通明,下人們大氣也不敢出,哥每個人臉上都是沉肅而憂愁的神色。自家少夫人被人擄走至今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對于下人來說也是一種煎熬。不過再如何煎熬,都比不上自家主子煎熬。
書房裡的燈火同往日一樣,不過從前都是蔣阮坐在裡面看書寫字,等着蕭韶回來,今日蕭韶卻是坐在裡面,等着一個暫時回不了的人。
林管家站在一邊,燈火的映照下,他的五官似乎又奇異的年輕了幾歲,竟顯出了幾分端正的風流來。不過此時此刻,并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而林管家看着坐在書桌前不知道想些什麼的蕭韶,勸慰道:“主子還是早些歇息吧,若是少夫人在此,見了也不會好過的。”
蕭韶卻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沉默的看着面前的茶盞。林管家輕輕歎了口氣,知道眼下說什麼蕭韶都是聽不進去的。自從得知了蔣阮被擄走的消息後,親自帶着錦衣衛同蔣信之一起找遍了整個京城,卡死城門挨家挨戶的盤問都沒有下落,蕭韶如何能死心?林管家看着坐在桌前秀骨青松的青年,目光一瞬間有些怔忪,恍惚間竟瞧見了當初洪熙太子知道向小園離開時候的模樣,那時候,洪熙太子也是這般沉默的在書桌前坐着,看着向小園曾經書寫過的手劄,一坐就是一整晚。
或許這就是父子,誰說自古皇家皆無情,蕭韶和洪熙太子,卻是實打實的情種。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林管家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以己度人,蕭韶眼下的确不需要任何安慰,他隻要一個人靜靜坐着。
林管家沒有再勸了,慢慢退了出去,輕輕掩上門,吩咐好門口守着的兩個侍衛。就自己先去廚房裡看着給連翹和露珠的熬藥了。
蕭韶坐在書桌前,柔和的燈光也不能将他神情的冷漠融化一絲一毫,那種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離和冰冷幾乎讓他回到了很久之前,剛剛接收到錦衣衛的那個時候,殘酷,嗜血,淡漠,沒有心。如今有一個人将他的心捂熱了,卻又突然不見了,他心中隻有對自己的懊惱。
腦中浮現的,卻是今日清晨蔣阮踮起腳來為他整理衣領的畫面,他說晚上回來一起散步,蔣阮也答應了。可晚上回來,她卻不在了。
這是一場預謀,是對方聲東擊西之下的陰謀,可是主導這一切的卻是蔣阮自己。蕭韶垂下眸,從天竺那裡一聽說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就明白了蔣阮的打算。她早就打算利用自己去當餌,将宣離的人引出來。她已經計劃好了一切,甚至于在今日一早的時候也清楚的意識到黃昏可能發生什麼事情,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與他道别溫存。
簡直……。蕭韶臉色鐵青的握了握拳,欺人太甚。
胡鬧!太亂來了!沒有身為人妻的自覺!根本沒有把夫君放在眼裡!蕭韶的腦中一瞬間劃過許多個念頭,但最後殘留下來的,卻是心疼與愧疚。心疼她總要為這些事情以身犯險,愧疚身為夫君,竟連這些都沒有察覺到,說好的保護一生卻仍舊沒有做到。
他閉了閉眼,長長的睫毛氤氲出一道秀美的陰影,微微顫動間,竟也有些疲憊的神色。正在這時,門卻被猛地一推,他猛地睜眼,目光如劍的往門口看去,卻瞧見齊風走了進來。
“什麼事?”他坐直身子,今日心情的确是不怎麼好,對于齊風,語氣也難免有些硬邦邦的。
齊風卻也是不顧他的神色,因與着蕭韶特殊的關系,門口的侍衛并未攔住他,徑自走了進來,在蕭韶書桌的對面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這才迎上了蕭韶冰冷的目光,坦然道:“我是來與你說三嫂的事情的。”
蕭韶神色一動,目光陡然鋒利的射向他,冷道:“你早已知道?”
“是。”齊風說完此話,便覺得蕭韶的目光更加不善,幾乎要把他生吞活剝了去。身為同門師兄,不是沒見過蕭韶可怕的模樣,可即便是殺人,蕭韶也總是冷淡的不願意多流露出一絲感情。可如今卻是不加掩飾的流露出對于他的不悅,頓時讓齊風感到了莫大的壓力,他苦笑了一聲,才道:“事實上,在這之前,三嫂找過我一次,商量的就是此事。”
蕭韶沒有說話,隻是冷冷的看着他。齊風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三嫂早就想利用此事來引出宣離和南疆那邊的動靜。不過她的目的最重要的卻是為了宮中的十三皇子。隻有這樣,宣離将所有的目光放在她身上,以為拿到了假的聖旨,就會放松在宮中對于十三皇子的監視,這樣一來,十三皇子就會安全的多,也争取了一些時間。”頓了頓,齊風繼續道:“我曾問過三嫂,那假的聖旨未免也太過冒險,若是被人發現,甚至是掉腦袋的大罪。可三嫂卻說,她有真的聖旨,隻不過不是那一份罷了。其中的差錯我也不知,三嫂好似并不願意與我多說,不過信誓旦旦的模樣,應當是沒有問題的。此計雖然冒險,卻的确是最好的方法,這樣一來,事情化繁為簡,在宣離不知不覺中,已經進了圈套。”
蕭韶微微一怔,卻不是因為蔣阮與齊風商量這件事,而是齊風話語中的關鍵。齊風說蔣阮找的假聖旨不是假的,要想瞞過宣離的人,單純的假聖旨的确不可能,而蔣阮卻沒有告訴齊風其中的原因。若是與齊風真的商量此事到了這個地步,自然沒有什麼可隐瞞的。除非此事事關重大,的确是不能告訴齊風。究竟是什麼事情,蕭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了――他的身世。如此一來,那一份聖旨上的東西也清楚了,必然是立他為儲君的聖旨。
皇帝一直想要讓他坐上那個位置,蕭韶知道,一直以來他都十分明确的表達了對待江山毫無意願,皇帝是個固執的人,這麼多年他一直沒有放棄,不過蕭韶卻是沒有想到,皇帝竟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來逼迫他繼位,甚至于還藏了一份聖旨。
這一份聖旨對于蕭韶來說,是燙手山芋,一旦被人發現,他的身世随之暴露,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遠離皇室,遠離朝廷暗流,這是老錦英王一直希望他能做到的事情。即便老錦英王與他不是生身父子的關系,這句耳提面命,蕭韶一直不曾忘記過。
這麼多年,他與南疆周旋,行走于危險的邊緣,時時離京,就是為了不卷入朝中的是非。他喜歡利落的殺戮,卻不愛陰險的暗箭。蔣阮知道他不願意當這個皇帝,她做這樣的決定,一方面是為了引開宣離對宣沛的注意,另一方面,卻是為了他。
為了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永絕後患,将這一道皇命斷絕與宣離的手上,這是她替他做出的決定。
難怪了,那一日夜裡,蔣阮問他:“你想做皇帝嗎”原是這個意思。她早就知道了皇帝立了一份聖旨與他。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幫他解決這些麻煩。
一直以來,所有人似乎都覺得蔣阮為人性情冷清,面熱内冷,比起成親後蕭韶都變得有人情味了些,蔣阮卻還是和以往一般無二。可蕭韶知道,她隻是不善于表達,譬如此刻,她就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付出。
瞧見蕭韶若有所思的神情,目光中變幻的神色,齊風不由得隻覺得苦澀。他清了清嗓子,才道:“三嫂之所以來找我,就是因為知道你必然不會答應讓她以身犯險。與其讓你有了防備,倒不如自己先下了手。宮中宣離手下人得到的那些消息,都是我故意透給他們的。”
蕭韶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起身站起來就要往外走。齊風也跟着站起來,一把拉住他道:“你要幹什麼?”
“放手。”蕭韶扯出自己的袖子。
齊風按住他的肩膀:“你又要吩咐錦衣衛是不是?别去!”
蕭韶冷冷的看着他,齊風急道:“你想想清楚,三嫂究竟是為什麼要這樣做,她這樣深入險境,還不都是為了你?你要是真的現在去吩咐錦衣衛,三嫂是救出來了,可是她的苦心也都白費了,反倒讓宣離有了防備。這樣一來,豈不是得不償失!”他見蕭韶沒有回答,松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知道你如今心中不忿,我也…。我也能理解,可你要冷靜一點。如今三嫂不在,隻有你能繼續她的計劃,你若是都亂了,錦英王府不也都亂了。三嫂看見了如何不生氣?”
他一口氣說完,這才發現自己的情緒有些過于激動外露了,一時間竟有些尴尬。他對于蔣阮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的出幾分,雖然自己沒有做出什麼逾越的事情,在同蔣阮的關系上也竭力做到君子坦蕩蕩,可每次碰到蕭韶那雙淡然的眼眸時,便覺得有些心虛氣短,蕭韶分明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做,齊風還是能感覺到,蕭韶對于蔣阮和他走得近十分不滿。這個淡然冷漠的男人,骨子裡有極強的占有欲,竟是讓人連在心中想一想也不行。
蕭韶又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裡看不出什麼情緒,淡淡道:“我去休息。”說罷便再也不看齊風一眼,徑自走了出去。
齊風被扔在原地愣了好半晌,這才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苦笑一聲,蕭韶這個沒有氣量的,果真還是心中不悅了,這是這樣發洩自己的不滿,不覺得有些幼稚了麼?
蕭韶背對着齊風往屋裡走去,心中漸漸地平靜下來。他知道齊風說的沒錯,雖然心疼,卻更應該尊重,抓住蔣阮以自身安全而創造出的這個機會,狠狠地給宣離以打擊,才是目前最好的辦法,才是不浪費她苦心的成就。她對于自己有信心,他也應該對她有信心才是。
隻是……。想到方才齊風的話,蕭韶的眸子又沉了下來,蔣阮整天與齊風走那麼近做甚?齊風那小子不安好心,整日裡看着就讓人厭煩。也不知哪裡就入了蔣阮的眼,若是真想要商量,大可以找夏青商量,而且為何就笃定自己一定不會答應她的想法,自己明明從來都是很通情達理的。
蕭韶已然全忘了,夏青那樣的直腸子,是不可能與蔣阮想出什麼好法子來的。至于他,更是會以蔣阮的安全第一為上,能處在一個公平的位置合理的看待這件事情的,隻有齊風。不過蕭韶眼下對齊風是橫看豎看都不是個滋味,對蔣阮私自做這個決定也覺得有些不爽,心中隻暗暗決定,待蔣阮回來後,必然好好懲罰一番,以振夫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