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歸根到底全是教皇的鍋。
教皇當然不是不知道自己表現的有些過于急躁了,但是藥物讓他已經失去了理智,如果硬要描述,他現在簡直就像狂信徒一樣,對人魚肉充滿着可怕的執念。
他堅信這件事就像對付科拉爾大主教一樣,隻要他自己依然能夠保持活着的狀态,那麼無論是繼承人身死,還是對他的王座虎視眈眈的觊觎者都會被他一一除掉。
隻有他,才配坐在大陸的頂端,才配永遠的留在這個位置。
但這都建立在一個相同的前提下,他必須對抗因年邁體衰帶來的命不久矣,而約拿之書上的記載是他唯一的希望。
誰的壓力能有他大?
而現在這個甜美的期盼近在眼前,讓他怎麼可能不激動?
當人魚被再度裝回水箱當中去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那種可怕的破壞力,雖然說為主犧牲是光榮,但是誰不願意自己能多活一段時間?
何況……現在很顯然教廷的日子已經越發蒸蒸日上了,在教廷這種拼壽命就是拼資曆的情況下,幹嘛要在這會上趕着當槍口?
能夠出現在這裡的都不會是蠢人,剛才人魚作妖時候衆人的反應教皇都看在眼裡,冷笑之餘,心中也自然有了計較。
看樣子,說不得之前的人員還要有所變動。再說了,連命都不願意賣的人,留着還有什麼用?
女海盜和勒戈夫是毋庸置疑要在場的,因為剛才人魚脫離鐵箱的時候就已經展現出了他們超凡脫俗的戰鬥力。
那之前,那麼多個騎士都沒法對付那條人魚,還是那隻妖物下半身魚尾不方便移動的狀态……要是萬一人魚再逃出來,這兩人都不在場那可怎麼辦?
這一下教皇才真正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艘船在塔比斯海灣都隻能飲恨了,人魚在陸地上尚且如此,在海中簡直是來往如利刃的人魚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夠抵禦的。
那是受到詛咒的妖物!
這種可怕的戰鬥力……可惜不能為之所用。
教皇在驚歎于人魚的神奇之餘,心中對約拿之書的記載也就更加深信不疑了幾分……與此同時升騰而起的則是對阿爾貝托的不滿。
艾爾果然是個廢物,當年的卡諾比尚且能讓這條人魚為教廷效力,可到了現在可好,竟然完全沒有任何用處,還不如一個低賤的海盜!
不過不能和人魚建立聯系也未嘗不好,反正他也找來了一個猩紅玫瑰,省得到時候又多了一個卡諾比。
再說了,現在的艾爾雖然不過是頂了個紅衣大主教的名頭,但真要論到手段……可比那時候的卡諾比強多了。
科拉爾和克萊門特這樁兩虎相争的無頭公案,最後雖然是以雙雙身死作為終結,但是教皇也是元氣大傷。
指定的繼承人就這麼平白無故身死,原本恭順無比的科拉爾也露出了猙獰的牙口,還有那些見風使舵的貴族們……一想起來教皇就忍不住咬牙,他本來以為自己的統治鐵闆一塊,沒想到竟然還有那麼多牆頭草!
更讓人可惜的是,因為輿論的風頭太大,他的身體又實在無法等下去,隻好采用草率粗暴的方式緊急平息國内的争奪……這直接導緻了他的不少隐藏力量都在對付科拉爾的時候被直接暴露了。
這簡直是一種極大的浪費!
這件事情當中,真正從裡面漁翁得利的有且隻有艾爾,這讓他一舉從一個一文不名的高級神官直接大跨步上升到紅衣大主教,雖然号稱是臨時的,但畢竟已經到了這個位置上,沒有什麼大的錯誤還真動不了他。
更讓人心頭存疑的是,艾爾雖然隻是在對付科拉爾一事上有倒戈相向的嫌疑,但是最後衆人仇恨的落腳點始終都在他和科拉爾身上,艾爾甚至都是以一種受害者的身份出現,這本身輿論就存在極大的問題!
如果說這整件事艾爾都純潔無辜,那也未免太小看教皇的智慧。
他之所以一直容忍艾爾到現在,就是因為他是那個唯一和人魚接觸過的人,還能讓猩紅玫瑰為之效力。
所以暫時還不能對付他。
在走之前,教皇冠冕堂皇地對外宣稱這是在清理妖邪,為了保證黃金航線的暢通無阻,為了保證塔蘭朵思商隊們的利益……這當然赢得了衆人的一緻歡呼。
西涅斯也在此時感激涕零地上來作秀,兩人一唱一和,場面和諧無比。
至少表面上将這件事帶來的可怕影響給鎮壓了下去。
在教皇的授意下,裝人魚的鐵箱被放入了特制的全精鐵馬車,由西涅斯一世專程命人開道,給這群貴人們清理出道路。
貴族們見沒有熱鬧可看,隻得悻悻離去,但是西涅斯和居伊的人卻早已混在其中,就剛才教皇的失态大肆渲染,傳播謠言。
火種,已經悄然播下了。
運送人魚的車隊屬于秘密,教廷的人馬也分成了兩撥。
那些沒有資格的自覺上了後面的車隊,艾爾本來還在猶豫,因為教皇之前并沒有叫他,他在考慮要不要先去密林卡夫卡找阿爾夫和依蘭達。
那裡有他們事先準備好的密道,直通教皇所居住地方的祭壇。
“艾爾,你也跟我一起來。”
教皇的聲音中甚至帶了一絲難得的慈愛,但無論是依蘭達還是艾爾身上都覆上了一層密密的雞皮疙瘩,他們都知道,這其實是教皇動了殺心的表現。
新任紅衣大主教恭順地低下頭,“是。”
這時候就體現出在塔蘭朵思占了地利的優勢了。
教皇的一應要求是在他本人抵達塔蘭朵思之後才提出的,其間還有各種繁複具有迷惑性的要求,為的就是迷惑旁人,防止有人針對這件事提前做出安排。
但是這裡終歸是塔蘭朵思,就算全部讓教廷的人來操作,但那些養尊處優的神職人員怎麼可能幹的動這個?
苦力當然是塔蘭朵思的,用料也是塔蘭朵思的,加上還有一個熱情洋溢唯恐和教廷關系不友好的西涅斯,總有人會偷懶……也總有消息會洩露出去。
誰讓教皇現在已經不那麼清醒了呢?
這件事情怎麼可能被放過,早就有人在貴族當中悄然放出風聲,說教皇是因為精神狀況不佳,在奧斯公國遭到質疑,這才轉而來列支敦國繼續他的邪惡研究。
這個世上從來消息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哪有什麼消息比得上身為神眷者的教皇竟然被惡魔迷惑更加勁爆的消息?
更别說還是在塔蘭朵思這種非主場,加上現在又有不少貴族因為利益關系信了教,一個頭腦清楚的教宗對他們以後說不定都有極大的影響,這樣一來,怎麼可能不更加關注和揣度?
人心從來都是最黑暗的東西,不憚以最大的惡意進行揣測。
密林卡夫卡。
不要意外,如果說全塔蘭朵思隻有一個地方能安置人魚這種神奇生物的話,那一定是密林卡夫卡了。
無論是安保措施還是對付動物的手段都是出類拔萃,還有教廷的人直接駐守在裡面進行看守,就連教皇自己住處的祭壇也離這裡不遠……就在熱鬧無比的坦丁市場。
聽起來很可笑對不對?
但沒辦法,人魚根本不可能運出太遠,加上還必須時刻有新鮮的海水供應,還要能保證不被這種徒手拆港口的危險生物逃出來……綜合幾點之後,也就隻有教皇來就人魚了。
當然,這當中依蘭達和艾爾也出了不少力……就算占了地利,也得在主場才更有優勢不是?
整個坦丁市場都被戒嚴,阿爾夫一早就等在密林卡夫卡門口,在教皇審視的目光當中微笑着站在門口迎接。
依蘭達和勒戈夫當然必須在場,在教廷諸人戰戰兢兢的視線當中,水箱被擡了下來安置好……當中還伴随着“憤怒”的人魚的尖叫以及“技巧性”的劇烈颠簸。
保證水箱一直在劇烈震動卻又不會翻……也是本事。
等到水箱被戰戰兢兢地擡到房間裡之後,負責擡的教廷人員簡直筋疲力盡,而看到那裡面巨大的海水池想到還要把人魚放出來的時候……媽媽我想回家!
依蘭達和勒戈夫對視一眼,朝那幾個人說,“我們接下來會開蓋給人魚更換海水,你們可以選擇留下來或者出去。”
“留下來的,不負責安全保……”
話音未落,那些人簡直是忙不疊一股腦地沖出去了,開玩笑,之前人魚多兇殘他們又不是沒看到,現在還不趕緊跑路是嫌自己活的太長了?
依蘭達、勒戈夫:“……”
現在房間裡隻剩下勒戈夫、依蘭達還有塔維爾……什麼你說為什麼教皇不在?
先不說按照約拿之書教皇需要經過三日的淨身絕食,根本不會到這裡來,再說了,他當然不會和人魚說話,你會和自己即将屠宰的畜類說話嗎?
顯然不可能。
依蘭達和勒戈夫合力把水箱的蓋子打開,鎖鍊剛一開,塔維爾登時龇牙咧嘴地露出了威脅的聲音。
依蘭達:“……是我。”
小人魚登時收了那副兇神惡煞的神情,簡直分分鐘要喵喵叫,開始撒嬌般抱怨,“海水都不新鮮了!我很餓!皮膚都皺了!”
因為上一個水箱被塔維爾徒手撕了,這一個可沒有之前準備好的換水口。
可憐塔維爾在水箱裡悶了一天,又沒有新鮮的海水及時更換,身上的皮膚都有些發白,整條魚都有些蔫蔫的。
依蘭達心疼的不行,“吃的我馬上給你拿來,我先抱你出來活動一下?不過估計住還得繼續住在這,為了晚上怕他們來查探看出不對勁……”
小人魚大聲地歎了口氣,“好吧……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吃的呢?餓死我了!”
勒戈夫:“……”
這條人魚上次見到的時候還不是這樣,依蘭達到底教了它什麼東西!
塔維爾也的确是餓狠了,可惜它打出生就從來沒上過陸地,剛才還是仗着一股子氣嗷嗷叫,那股子氣一散了登時開始慘白着臉蔫吧了起來。
阿爾夫當然是做最嬌貴的準備給它,目前擺在塔維爾面前的可謂是市面上所有的新鮮海産,但人魚看了一眼之後,蔫吧着又沉了下去,咕噜咕噜吐了好幾個泡泡。
“怎麼了?”依蘭達問它,“你還沒吃什麼東西呢……”
“我覺得我可能暈陸地……”小人魚嬌嬌弱弱冒出頭道,“這裡一點都不晃,我有點暈。”
依蘭達:“……”
這什麼奇怪的邏輯!
不過她知道人魚說的是真的,這裡的确和一直在動蕩的海底有着極大的不一樣,隻能把食物先拿開,等晚點它好一點再說……緊接着,女海盜就打算把它從水箱裡抱出來。
塔維爾趴在水箱邊沿左右打量着自己未來幾天的住處,它好奇地張望了好一會,目光登時被那個巨大的水池吸引住了。
“那是什麼……”
“這個是給你這幾天住的地方,會有源源不斷的新海水引進來,”依蘭達本來準備把小人魚抱過去,可一上手就被那沉甸甸的分量給墜的差點閃了腰……這條人魚看起來嬌滴滴的,其實全是肉。
“我來吧,”勒戈夫在一旁看着,見到依蘭達有些吃力,皺了皺眉走過來,朝小人魚道,“我抱你,依蘭達抱不動。”
塔維爾登時露出了如同被雷劈過的表情,湛藍的眼睛裡浮上了一圈淚水,泫然欲泣道,“我很重嗎?卡諾比都沒這麼說過。”
“你不重,隻是結實……”依蘭達龇牙咧嘴地揉着腰跟人魚商量,“你願意自己蹦跶過去還是他抱你?蹦跶可能會磨損鱗片哦……”
小人魚委委屈屈看了依蘭達半天,确定她是真抱不動又不想磨損鱗片……因為它愛美。
最後隻好朝着勒戈夫伸出手,還要别開臉一副屈尊降貴的模樣……也是微醺。
不過講真,卡諾比能抱得動它?
依蘭達表示很懷疑。
這是阿爾夫特意為人魚準備的地方,塔維爾既然是依蘭達的心頭寶,當然條件不可能太差。
隻是為了迷惑教廷起見,還得在人魚尾巴和手腕上各套上鐐铐。
塔維爾雖然哼哼唧唧表示了不樂意,可配合還是很配合的。
“三天以後,他們就會讓你上祭壇。”依蘭達跟小人魚輕聲道,“還是按照我們之前的計劃,記住了麼?”
“你什麼都不需要做,我會保護好你。”
小人魚有些懵懂,可還是對她露出了一個微笑,“我相信你。”
三天後。
最後的工作已經準備到位,依蘭達和勒戈夫奉命最後将人魚從密林卡夫卡運送到祭壇,途中一應全部戒嚴,确保這當中不會出現任何失誤。
但是這其實是建立依蘭達和人魚在密林卡夫卡被封鎖了整整三天的基礎上的。
艾爾這段時間其實等同于被扣作了人質,根本沒法露面,如果不是勒戈夫提供消息确認艾爾平安的話,講不定依蘭達當場就能翻臉不幹了。
她歸根到底是為了幹掉教皇,可不是為了賠了夫人又折兵!
其實本來一應的準備工作還不會這麼快完成,但是這段時間塔蘭朵思已經開始傳起了莫名的謠言。
……說什麼教皇已經徹底被惡魔所迷惑,為了延長自己的壽命,做了很多邪惡的實驗,甚至還開始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藥企圖延壽,整個人的神智非常的不清楚,不然為什麼他不在奧斯公國,反而要來塔蘭朵思?
那就是因為在國内已經瞞不下去了!
人魚?
那麼美麗的生物怎麼可能是妖邪?之前可沒有聽說過這方面的傳聞,就算商船都沒說過。
真要說起來,就算在海裡的鲨魚,殺人恐怕也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吧?何必跟一條動物去較真?
再說了,教廷的東征,引路的可就是人魚……是惡魔要除掉教廷進一步東征的使者!
這樣的謠言越傳越是喧嚣塵上,甚至都還反傳回了奧斯公國國内。
這當然和樞機團脫不了幹系,就算樞機團團長巴裡斯特大主教是教皇的心腹,但是在異地畢竟手段有限,加上現在溫森神官也同樣随同在列,甚至地位還相當不低,有些東西……也就不那麼好控制了。
溫森的好友莫裡神官現在可還在奧斯公國,這邊教皇在塔蘭朵思幹的什麼好事,那邊奧斯公國的消息可一點都不慢。
這裡面你說沒有幾方的合作?
那絕不可能!
何況這謠言的目标非常明顯,就是直指克萊門特和科拉爾兩個大主教的接連身死!不然教皇為什麼要緊急提拔兩個紅衣大主教取代之前的那兩位?
原本科拉爾大主教那會就已經将消息傳的沸沸揚揚,雖然後來科拉爾身死,教皇采用雷霆手段将這一系列事情給鎮壓了下去,但是,信徒們的懷疑卻并不會這麼輕易的消除。
因為教皇的舉止實在是反差太大……當然這不過都是表面功夫,實際的原因在教皇這一次下手太狠,傷筋動骨的太多。
貴族們和教廷的高級神職人員從來都是同聲連氣,之前的教皇好歹會顧忌一下藤蔓關系,現在可好,連臉都不要了。
這種完全無視規則的舉措當然不行,結合之前傻缺無比的風評制度,如果不把這個老東西弄下台,他們的日子也要過不下去了!
教皇當然不可能沒察覺到風聲鶴唳,但是他現在全心全意都隻在約拿之書上記載的延命方法上,當然,鞭長莫及也是一個方面。
他很清楚,隻要他人還在,那麼一切都還在可控範圍之内,如果真要有什麼風雨欲來無法庇護的,那都得等他死後。
但是,他低估了人心。
但是他理所當然的安排了人進行看守,在前一天晚上,從來沒有離開過大海的小人魚已經表現出了害怕。
它畢竟是海洋生物,習慣了自由,就算在密林卡夫卡的條件再好,又哪裡比得上食物鍊頂端的自由自在呢?
頭一天晚上,依蘭達陪了小人魚到整整一夜。
“聽着塔維爾,”依蘭達再次跟小人魚核對全過程,“明天我會送你到祭壇,然後會有鐵鍊把你綁住。”
聽到這裡,塔維爾的尾巴下意識拍了拍水面,可它什麼都沒有說,但是豎起的耳鳍還是暴露了它的不安。
畢竟這是像生魚片一樣被擺上砧闆,如果不是因為依蘭達和卡諾比的後裔,它怎麼會來冒這種風險?
其實流程已經重複了好幾遍,依蘭達都感覺自己像個老媽子,不過如果能平息人魚的擔憂……那有什麼大不了?
“鐵鍊固定會事先留好破綻,隻要你不動就沒關系,到了适當的時候祭壇會發生翻轉,你下落的時候鐵鍊會因為重量自行松開。”
“祭壇下面有挖好的地道,到時候阿爾夫會在下面準備好接你,”依蘭達安撫地碰了碰它的耳鳍,“到時候你可千萬别一爪把人給開膛破肚了。”
塔維爾點了點頭,在不安之餘還有滿滿的期待。
“等到教皇死了,我們就可以去航海了吧?”
依蘭達摸了摸它順滑的長發,難得的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夢魇号上已經給你準備了一個專門的房間,可以直接引入海水。”
小人魚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它完全沒有問适當的時候是什麼時候,甚至沒有擔憂自己可能會受到的傷害……依蘭達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出門的時候,勒戈夫已經在門外等着她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
勒戈夫點了點頭,“艾爾還被教皇扣住,但是消息還是可以傳遞,這幾天教皇的精神狀态越發的不對了。”
依蘭達冷笑了一聲,那當然,一個老頭兒,三天不吃東西,還在要滲雜了藥物的環境下祈禱,怎麼可能不變得嚴重?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衆人該商量的早已經商量布置到位,現在等着的無非就是最後一課。
這一夜,不知多少人徹夜未眠。
等依蘭達把小人魚安頓上祭壇的時候,教皇還沒來,尊貴的教皇陛下怎麼可能把自己置身在險境當中呢?
可是祭壇已經被重兵封鎖了,她在故意和人魚“搏鬥”了一番之後才把它捆好,可當她再想出去的時候,兩柄尖銳的長矛攔住了她的去路。
教皇抵達的時候,人魚已經被牢牢捆在了祭壇上,嘴也被牢牢封住,以免打擾了貴人的雅興。
老人幾天沒有吃過飯,可精神卻是反常的亢奮,白眼球上全是猩紅的血絲,臉色也有些發青,看起來簡直不比一具死屍好看多少。
依蘭達和勒戈夫對視一眼,發現跟在教皇身後的艾爾氣色不太好,看見兩人投來的關心視線,新任大主教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艾爾,你來把祭壇布置一下。”教皇的聲音有些沙啞,可卻帶着異樣的亢奮,“其他人全部出去!”
依蘭達看了一眼艾爾,後者朝她炸了眨眼,示意她放心,但是在轉身的時候,依蘭達看見了他的手背過來做了一個手勢。
有埋伏。
依蘭達心領神會,故意停下了腳步。
“冕下……”依蘭達疑問道,“我也要出去嗎?可是這條人魚……”
“出去吧,”教皇難得露出了一個慈愛的神情,朝着内室的方向指了指,“這次你立了大功,先去那裡面休息一下,一會等到這邊忙完了,我一定給你應有的獎賞。”
依蘭達忍不住在心中冷笑,連出門都不讓?那間所謂的“内室”恐怕并不那麼簡單,說不定一進門就是刀斧加身。
但是很不幸,這裡是塔蘭朵思,這個祭壇連圖紙她都一清二楚,就憑教廷那幾隻三腳貓就想對付她?
勒戈夫在她身後輕輕地敲了一下,這是讓她放心的意思,依蘭達故意露出一副不甘不願模樣,“就我一個人去嗎?”
這種時候任何人都會心生懷疑,依蘭達的表現完全符合正常人的擔憂,教皇本來還有些猶豫,但看到人魚被五花大綁之後終于狠下了心。
“讓勒戈夫陪你去吧。”
教皇收回了視線,勒戈夫和這個女海盜似乎也有交情,第八騎士團在之前的亂鬥裡面也撈了不少好處,這樣讓他們壯大可不是什麼好事。
勒戈夫不是忠心嗎,一個忠心的騎士當然理所應當要做出犧牲。
不是嗎?
依蘭達跟艾爾交換了一個隐晦的眼神,後者示意她放心,依蘭達這才不那麼放心的走了出去。
一到所謂的内室,依蘭達本來已經繃緊了神經,可入眼所見簡直讓她啼笑皆非。
遍地都是吸了迷煙昏倒的聖騎士,裡頭蕾拉朝她笑眯眯地聳了聳肩,“親愛的,放心,這裡早就在我們的控制之下了。”
依蘭達松了口氣,“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忘了那條密道了?”蕾拉笑眯眯道,“我一直安排的有人在看守,就是防止這種事情。”
蕾拉忽然看向勒戈夫,神色有些微妙,“不過,勒戈夫團長,這些騎士接到的指令是殺掉進入内室的所有人。”
“看樣子那位冕下還真是擅長過河拆橋,當然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弄醒一個審問……”
有了自己的事業的蕾拉仿佛一朵被充分滋潤過的玫瑰,綻放出了完全不一樣的光彩。
勒戈夫的神色有些難看,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必了。”
“既然這樣,”蕾拉道,“那恐怕我們還真得動手。”
她點亮了另一處的蠟燭,示意二人看那個遍布着黑褐色污迹的池子,“這是前三天沐浴熏香時候的血池,裡面全是人血,一會老頭兒就會過來,本來這裡面打算是放你們兩個的鮮血的。”
“至于殺人的,就是咱們面前的這幾個,聽說可是撈了不少好處呢。”蕾拉踢了踢面前的一個倒着的騎士,後者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的神色很坦然,怎麼辦?
出現在這裡的沒有任何一個無辜者,依蘭達面無表情地将一個昏厥的騎士拖過來,割開了他的咽喉。
那騎士抽搐了一下,鮮血汩汩地從喉嚨中噴出流入血池中,她起身準備将另外一個人拖過來的時候,身邊突然一暗,勒戈夫将另外一個騎士拖了過來。
鮮血四濺。
依蘭達有些驚詫地看着勒戈夫,後者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這裡流淌着的全是無辜者的鮮血,他們都是助纣為虐的劊子手。”
“騎士的劍所指向的不單單是敵人,也有為了權貴而荼毒百姓的僞善者。”
……
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面目全非。
從教皇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天開始,他們就已經注定是籠中之鳥,現在隻是看是什麼死法而已
教皇讓艾爾站在旁邊,其實本質上也是為了以防萬一,這裡和人魚有交情的隻有這一個阿爾貝托。
不留下來還等什麼時候?
他不讓艾爾動手,取過一把早就準備好的尖刀,手因為過于激動而微微顫抖,一步步朝着人魚的方向走去。
塔維爾瞪圓了眼睛,魚尾下意識繃緊,這和說好的不一樣,這個老頭想對它做什麼!
鐵鍊因為人魚的動作發出嘩嘩的聲響,這落在教皇耳中反而變成了極為悅耳的音樂,他仿佛看見了主在朝他微笑!仿佛看見了自己恢複年輕力壯後親自東征,全大陸都跪倒在他的腳下!
教皇拿着刀走到了小人魚面前,塔維爾更緊張了,扣着魚尾的鎖鍊甚至出現了輕微的斷裂,眼看就要露陷了!
“冕下……”艾爾突然開口,打斷了教皇的動作,“還是讓我來吧,沒必要傷了您尊貴的手。”
“請問……您是準備取血麼?”
房間内的光線越發暗了下去,連蠟燭的光都開始逐漸轉為了紅色,房間内簡直比地獄更可怕。
“滾、滾開!”教皇的手劇烈顫抖了起來,緊接着,手一松,刀子無力的落在了地上,他蹲下身去企圖撿起刀子,可惜徒勞無功。
藥性開始發揮作用了,教皇開始覺得眼前一陣陣發花,哪怕他一百個不願意,現在也隻能讓艾爾幫忙。
可他還是努力睜開眼,看着祭壇的方向。
艾爾拿起刀子,走到人魚面前,後者朝他用力地翻白眼,艾爾朝它露出了一個微笑,手指離人魚的脖子越來越近,在人魚準備咬他之前突然一轉,小人魚登時天旋地轉,感覺自己“啪叽”一下大頭朝下摔了下去。
然後,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當中。
房間内一片昏暗,點燃的蠟燭發出奇異的香氣,教皇隻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就連眼前的艾爾都開始有些看不清楚了,似乎有什麼轉動的聲音……已經分不出來了。
隐約有血腥的氣息,連艾爾的聲音都時遠時近,“冕下,鮮血已經取過來了,接下來該做什麼?”
“……給我,快給我……”教皇如同在沙漠中幹渴了許久的旅人一般,一把從艾爾手中搶過了“人魚血”,一股腦灌了下去。
他的手抖得太厲害,鮮血不斷從口中溢出,淋得他滿臉滿身都是。
他等了好一會,發現除了讓他更昏沉之外,沒有半點用處!
“沒用?怎麼可能沒用?!”
教皇簡直要瘋了,他之前所有的打算都是建立在人魚血立時有效的基礎上,現在怎麼會這樣!
想起之前那些可怕的謠言……他頭一次感覺到了恐懼,這樣的他,回去真的還能坐穩教皇的位置嗎?
他沒有機會了!
他朦朦胧胧中看見祭壇上的人魚開始扭曲,仿佛化成了一陣黑煙,那黑煙扭曲着變成了一個人臉的形狀,朝他露出了猙獰的笑容……那張臉越看越眼熟,是克萊門特?
“你為什麼不替我報仇?父親?”
“我在下面過的好痛苦……好痛苦。”
“殺了我的兇手是……”
……
教皇忍不住大聲伸出手企圖挽留自己無緣的兒子,“等等!是誰,是誰殺了你!”
他以為自己對這個兒子沒有多少感情,可是到了這一刻還是忍不住努力朝着煙霧的方向爬去,顫抖着伸出手企圖去撫摸他的臉。
那張臉突然又變成了獰笑的科拉爾:“……還給我,把命還給我……”
“我要讓你斷子絕孫……你竟然有私生子,道德敗壞的僞善者,我要讓所有人知道你的真實面目!”
“不、不……”教皇的手瞬間僵住了,科拉爾來複仇了?
……
那張臉又閃了閃變回了克萊門特,他仿佛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是艾爾阿爾貝托啊!是他害死了我!那個卑劣的小人!”
……
教皇愣住了,他不知道哪裡爆發的力氣,抓起旁邊的燭台,朝着艾爾的頭上重重一砸,艾爾完全沒想到一個應該虛弱無力的老人竟然有這麼大的力氣,帶着滿臉的驚詫應聲倒地。
竟然是艾爾?
竟然一直都是艾爾?
之前一直疑惑不解的問題找到了答案,他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那是被欺騙和隐瞞的憤怒!
這個卑劣的人,竟然利用了他!
他怎麼敢?
殺了他……殺了他!
教皇顫抖着跪下來,摸起旁邊的尖刀,打算挖出艾爾的心髒……就在尖刀觸及到皮膚的一刹那。
祭壇的大門突然大開,天光從驟然打開的窗戶中投過來,把滿身滿臉全是鮮血的教皇襯的如同枯瘦的惡魔一樣。
“天!他在做什麼!”
“快抓住他!”
……
震驚的人們一擁而上,把刀尖已經沒入兇口的艾爾大主教和狀若瘋癫的教皇分開。
教皇愣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他還想說什麼,可緊接着,他的口中湧出大團大團白色的泡沫,仿佛被魔鬼掐住了脖子一般,滿臉青紫,渾身抽搐,就這麼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才從内室沖出來的依蘭達:……居然這時候發作,便宜他了!
克萊門特教皇被魔鬼迷惑,竟然在行邪惡的祭祀一事被當場撞破,他甚至還喪心病狂的想要殺掉艾爾大主教!
艾爾大主教重傷,那裡面所有的騎士都被殺了拿來祭祀,内室裡甚至有一個裝滿了人類鮮血的血池!還有不少具平民和騎士的屍體……全都被放幹了血。
教皇到底要做什麼!!!
那條人魚已經被剁成一團碎肉,隻有美麗的魚鱗和長發證明那裡曾經有過多麼美麗的造物。
多少人為之惋惜,可惜已經晚了。
仿佛地獄般的場景震驚了現場的所有人,
這時候,還是受了重傷的艾爾大主教勉強支撐起病體,當機立斷将形勢平靜了下來。
與此同時,消息被飛速的傳回奧斯公國,之前在屠殺科拉爾大主教時暴露的教皇的力量被以杜蘭大主教為首的滞留紅衣大主教們一并斬草除根!
這其實簡直稱得上是一場漂亮的戰役了。
從造勢,到嫁禍,再到引誘教皇暴露跟腳,再到誘殺,最後保守秘密的反殺,簡直精彩之極,每一個環節都環環相扣,隻要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所有的人都将落入萬劫不複!
但是現在,給予他們的是勝利女神的微笑。
再也沒有人提起艾爾阿爾貝托的見習紅衣大主教的身份,以杜蘭大主教為首的中立紅衣大主教們親自前往塔蘭朵思将其接回。
黃金主教終于正式登上了曆史舞台,即将拉開一場獨屬于他個人的絢麗曆史長卷。
時年,猩紅玫瑰帶領擴充後的夢魇船隊出海,正式開始了她航行七海的傳奇人生。
曆史從這一刻,才剛剛拉開光輝絢爛的序幕。
此時光與影,正義與邪惡尚且混沌不清,但這并不妨礙它們之間彼此糾纏,成就各自人生中不可磨滅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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