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芥末小羊肉香氣撲鼻,饑腸辘辘時少吃一點又能有什麼關系?韓玠這樣固執的攔着,必然是知道她對芥子末過敏,才會不敢叫她有任何碰觸。
小時候的謝璇不喜歡芥子末那味道,所以一直敬而遠之,十幾年中也不曉得自己有這個毛病。直到後來嫁入韓家,有一回韓遂等人自雁鳴關外帶了極好的羊回來,吩咐廚房宰殺收拾之後,一家人聚在一起烤羊肉吃。
那是謝璇第一次在韓采衣的遊說下吃芥子末,強忍着又嗆又辣的味道吞了兩口,還沒回過味兒來,便覺得身子不适,漸漸的渾身發燙,又癢又難受,慢慢的還冒出些小紅疹子,當場就吓壞了韓玠,連忙請來大夫一瞧,才知道是謝璇對芥子末過敏,不能多吃。
那之後韓玠便對此格外留心,别說是多吃,就連飯菜裡稍稍有一星半點的芥子末都不行。
不過那已經是他成婚後的事情了,如今的韓玠又哪能未蔔先知,曉得她這毛病?
心裡仿佛又突突的跳了起來,謝璇手腕微微顫抖着,将筷箸放下,擡眉道:“玉玠哥哥這是做什麼?”
十一歲的小姑娘容顔姣好,帶着一點點稚嫩,目光卻沉沉的,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沉着冷靜。
韓玠收回手臂,另一隻手已然微微蜷縮。
他何嘗看不出謝璇今晚的異常?明明平時對他都是避之不及,今晚卻乖乖的跟他遊河賞燈,還特地以餓了為借口,兩人單獨來到這裡。點菜的時候他就覺得詫異,按說以謝璇前世對芥子末過敏的經曆,該是避之如避火才對,緣何特意點了來吃?
彼時還存着些微僥幸,覺得謝璇可能是為他點的那道菜,等謝璇固執的要夾那芥末小羊肉時,韓玠才忽然明白過來。
她是在試探!
一個曾身受其害的人,怎麼可能不記得芥子末過敏時的痛苦?她隻是想借此逼他現出原形!若是他阻攔了,謝璇必然能證實猜測,可若是加以掩飾……韓玠并不敢賭謝璇的一念之差,隻能心甘情願的入觳。
他盯着謝璇,聲音有些僵硬,“不能吃這個。”
“為什麼,因為有芥子末嗎?”謝璇仰頭,迷離的燈光中,她的目光是少有的尖銳。
在猜測得到證實的那一刻,謝璇的目光就已然變了。對面的人已不再是純粹的靖甯侯府二公子,他是她的夫君韓玠,是那個曾抛下她遠赴邊疆,就連她死時都沒有回來的人——所有的期待化作泡沫,隻留凄風冷雨和母子俱亡,那時的絕望至今記憶猶新。
哪怕此時不像最初重生時那樣怨他,臨死的場景卻已是種在心間的刺。
街市間的熱鬧透過窗戶傳入,雅間裡卻是詭異的安靜。
清脆的碎裂聲裡,韓玠手中的瓷杯已被捏作碎片,燙熱的煎茶淋漓落下,灑了他滿手滿身。
隔着一世的破碎,夫妻重會,卻再也不複那時的溫柔甜蜜。
謝璇站起身來,臉上幾乎沒有什麼表情,“既然玉玠哥哥都知道了,倒也省事。那玉珏确實是我故意摔碎的,你還給我的那六千兩銀票,也是我拿來買通清虛真人,想做的不過是退了跟你的婚事,從此再無瓜葛。”
“你做到了。”韓玠起身,聲音澀然,“璇璇,就這麼恨我?”
“是。”謝璇轉身,毫不猶豫的回答。
“我後悔了,聽到你的死訊時,璇璇……”韓玠猛然住口,那時鋪天蓋地的悲痛至今記憶猶新,即便隔着前世十多年的光陰,隔着前世今生的時光溝塹,如今提起來,仿佛能立時回到那時的處境——
獨自騎在馬背上四顧茫然,洶湧悶重的疼痛與悲憤中,唯有她的玉佩是溫熱的。他甚至不敢繼續回憶獨自回到靖甯侯府時的荒蕪破敗,她懷着孩子喪命,連一座墳冢都沒有留下。
那時候他隻能抱着她的衣物痛悔,即便拿強弩射穿新帝的腦袋,也絲毫不能消卻心裡的痛楚。即便讀遍了佛經,也無法放下心裡的執念。
而今,她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會說會笑,會哭會鬧,
猛然上前兩步,韓玠躬身将謝璇揉進懷裡,臉頰貼着她的發髻,小心翼翼又非常用力,仿佛懷裡的人是泡沫,随時會破滅離去似的。十一歲的小姑娘身量尚未長開,站直了身子的時候連韓玠的兇前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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