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長安城。
這裡是漢帝國的三輔之地,更是先漢的國都所在。西安長安城,那是漢人的信仰。
而現在,穿過四百裡上林苑,一路走訪了數縣之地,踏着刻滿了悠久曆史的青石闆,巍峨雄壯的長安城便映入馬越的眼簾。
雄壯通常被用于城關,長安城卻是個例外,這裡在光武帝之前一直是大漢的國都,盡管曾飽經戰亂,但長安人的驕傲并未燃盡在戰火中,盡管已經不是國都,但長安城仍舊被人們稱作西京,長安九市與百六十闾裡沒有絲毫變化,巍峨的城阙甚至超越了洛陽,六丈城牆絕對稱得上雄壯。
馬越将在這裡開始政治生涯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治理一方。
馬越習慣了輕車簡行,此次上任他不過帶了彭式與兩個門客,跛了腿的劉二郎與流亡刀客孫偉三人而已。
盡管他已是一方權貴,身份可以變化,可他的許多習慣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就如他不習慣被人伺候一般。
當四匹高大的鮮卑駿馬帶着銮鈴聲踩在官道上的聲音傳到城門口,長安東門變得熱鬧起來,一大早守在這裡的長安官員們東奔西走着擺出隆重迎接的模樣。
彭式跨在馬上望見遠處摩肩接踵的官員,揚着馬鞭遙指前方對馬越轉頭道:“府君,長安城的官員對您很尊敬啊。”
“哼。”馬越拽了一下缰繩沒好氣地說道:“尊敬嗎?我看不像。”
做好自己的事情,他們也就不會對自己這麼尊敬。
尊敬,多半是因為他們恐懼,才做出這麼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樣,馬越為官數載,可曾對自己的上官尊敬過?除了梁鹄沒有任何一個人喝過他家裡一壺漿,沒人府上有馬越送去的一個大錢!
從馬兜囊掏出京兆尹印信向着彭式丢去,馬越說道:“告訴他們馬越來了,讓他們閃開。”
“諾!”
彭式一個漂亮的馬上翻身穩穩地接住印信,一夾馬腹便想着那些西京官員馳去,奔至面前十餘步在勒住馬匹問道:“我家主人乃是新任京兆尹馬越馬君皓,爾等何人攔路在此,速速讓開!”
彭式是在這兒瞎扯淡呢,這幫人一個個的官服穿的整整齊齊,盡管最大也就才千石的縣長,但他也不能把人家都當作閑雜人等啊。這若要是論罪的話,彭式一個白身見到諸多朝廷命官而不下馬拜見,這就足以關進大獄了。
可他彭式是京兆尹、侍中的随從門客,這些個人,誰敢皺一下眉頭?
有人敢。
人群中移步走出一個身着千石縣令模樣的中年人,不過三十往上的年紀,五官端正濃眉大眼,皺着的眉頭上帶着些許煞氣,神色有些不耐煩,拱手說道:“這位壯士,請轉告馬京兆,京兆尹六百石往上之官員盡于此地,專程來迎接馬京兆入城的。”
彭式梗着脖子,眯眼打量了這個縣令一眼,突然笑了,說道:“府君已經知道你們了,讓你們閃開。”
說着,馬越幾人已經打馬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這幾十個官員,說道:“阿式回來吧。”
“諸君好意馬越心領了,若無事諸位便請回吧,有事某會在京兆府靜候諸位。”
馬越說罷打馬邊走,帶着幾人理都不理這裡幾十個官員,徑自走入城中。
一個站在千石縣令面前的武官看着騎馬離去的背影問道:“楊縣令,您看這怎麼辦?”
這麼多官員在這等了半天,馬越過來輕飄飄落下一句心領了就算完了?
被稱作楊縣令的男子絲毫不懼的一笑,說道:“呵,看這樣子别人誇他幾句還真以為自己是橫躺洛陽的馬越了?沒事,既然他想玩玩就陪他到底,走,去府裡。”
說着,楊縣令擠着眼睛笑了,表情有些陰損,“咱們去悄悄,馬京兆看到京兆府中空無一人,空無一物,你說他會怎麼想?”
“諾。”
楊縣令一聲招呼,幾十名京兆尹官員像尋到了主心骨一般,跟着楊縣令一同向長安城中走去。
馬越根本就沒把這些官員放在心上,他已經完完全全地被長安城内的宏大吸引住了,東南西北十二座城門,由北向南四條大街,由東向西四條大道,亭台樓閣多不勝數,真是叫馬越……越看越氣憤。
“彭式,待安頓下來,你給我把這些個院子中有亭台樓閣的宅邸全記下來,看他們的主人姓甚名誰,老子就不信了,這麼一個長安城裡能有幾百個侯爺?”
僭越,這是闖入馬越腦中的第一個詞,長安城的格局與洛陽相似,平民百姓多住于城南,作為西京城中沒有皇宮,更大的面積被用作官寺與私人府邸,馬越在洛陽見多了達官貴人的宅邸,區區這些還不足以令他震撼,而是令他感到憤怒,他可不信這長安城裡的達官貴人會比洛陽更多……京兆尹這塊地方,恐怕治政沒有那麼容易的。
在城中牽馬而行數裡,因為一身常服并未有人對他投來異樣的眼光,也沒有車馬給他讓路,着給了馬越為官數載以來一個難得的機會。
讓他去站到低處,看一看這個他所熟悉的世界。
經過長安九市,他聽到商賈的叫賣,看到如織的行人,走過街頭巷尾,在城東看到華服貴公子奔馬馳過大道。
在城南,他看到孩童穿着打着補丁的衣服跟在他的馬屁股後面唱着童謠。
他看到百姓的快樂,也看到了百姓的疾苦。
這才是他真正的要治政的地方,真正的長安城。
達官貴人目無法度,平民百姓生活艱難。盡管他們都在笑,可馬越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阿式,前往京兆府!”
馬越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他明白這是長久以來留下的爛攤子,這不是誰的過錯,但别人可以不管,但他該做的事情,一件都不會少做。
京兆府前,周圍的縣官長吏們要比他來的早的多,他遊逛長安城的時間裡,這些縣官們又在京兆府等了半天,都早已按捺不住了,馬越走到府前對着衆人嘿然一笑道:“諸君,在下因長安美景而流連,望諸位勿怪,請諸位與我一同入庭吧。”
聽到馬越告罪,周圍人的臉色才好了一點,雖然馬越比他們的官職高,但這麼涼着也說不過去了,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縣令縣長。
京兆府如今空着一座府邸,裡面隻有一個京兆功曹,其餘的别說屬官,就連侍從都沒有一個,馬越也沒有出任地方的經驗,從前都是縣令縣長之職,也根本不知道郡将太守是能夠自行任命屬吏的,相比這京兆府的屬吏都已經被上任京兆尹全盤帶走了。
更令馬越感到面上無光的是,不但他無人可用,京兆府中空空得沒有任何裝飾,隻留下了一些水缸之類的東西,庖室連把菜刀都沒留下!
“府君,這……過分了些吧?”
彭式有些氣不過,在馬越耳邊輕輕耳語罷了府上情況,馬越皺了眉頭,對堂下坐着的各縣長官問到:“諸君,上任京兆尹是何人?”
先前在城外帶頭說話的人起身說道:“回府君,上任京兆尹為如今的永樂少府樊老大人,不知府君所問有何事?”
“沒什麼,樊大人是個好官啊,沒有絲毫浪費。”馬越點頭笑着,這個樊陵他是認識的,年初時就任永樂少府,教授小皇子武藝時他曾跟樊陵打過照面,也是偏向宦官一黨的人物,不過待人還是比較真誠的。為京兆尹時也做過一些好事情,在陽陵修了一條泾河渠,興修水利有利民生的大好事。
這麼一提,馬越也想起來了,樊陵就任永樂少府時的确帶了一幫人去了洛陽,想來就是京兆尹之前的屬官了。
“諸君,初次相見,請諸君自我介紹一下,順便說一下各縣的情況吧。”
馬越坐在主座,向堂下衆官員問詢着各縣民生,心頭想的卻是他需要另外招募一般信得過的人馬,一則補充屬官的空缺,二來也确實需要整治一下各縣風氣,這都是需要人手的事情。
“下官長安令楊黨。”
“下官新豐令楊芳。”
“下官霸陵令韓衍。”
“下官陽陵長楊威。”
馬越聽着猛然回過神,這幾個人怎麼都姓楊?莫非是楊賜的宗族,弘農楊氏?耐着性子聽下去,十一縣來了十個長官不說,居然有四個楊姓縣令,馬越問道:“諸位楊姓,何方人士?”
長安令楊黨便是先前在城外答話的那個,現在他又再度起身周圍的官員也沒有什麼不快,隻有京兆府留下的那個功曹皺了皺眉頭,隻聽楊黨起身說道:“回府君,三位楊姓俱為霸陵人士,為下官宗族。”
馬越聽着,回過來味道了,這個楊黨是什麼人,對自己這個上官沒什麼尊敬,别人都是怕的要死,他卻次次敢起身說話,并且大言不慚地說出四縣長官同為一家……基本上就是在警告馬越,你做你的事情,别來惹我啊,這個家夥有所仰仗!
馬越自從知道他就是長安令之後就對他多有不快,偌大一個西京被他搞得烏煙瘴氣,這家夥還敢在自己面前裝洋蒜?
“家父為郭常侍,您應當是認得的,下官已備下酒席,想請您移尊駕至寒舍休息一番,明日再談政事,您覺得如何?”
中常侍,郭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