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候,這邬堡守備森嚴,咱們摸不進去啊,要不去附近佃戶家裡看看?”
“娘的,要不是徐公明把老子的馬換了吃食,咱們兄弟還能當一回馬匪。”
田地邊緣,閻行與劉大抱着兵器蹲在路邊,遠處數裡外有一座邬堡,氣勢宏偉人丁興旺,看來是洛北的大戶。
閻行站起身來環視左右,已經過了務農的時間,夜幕将垂,田裡已經沒什麼人了。閻行搖了搖頭,歎息道:“邬堡不好打,附近的農莊也動不得,若被人發現了咱倆身死不要緊,讓徐公明一個人護送主公老子不放心。”
他信不過徐晃,這個武藝高強還不安于現狀的河東人。
徐晃和關羽一樣,為人處世沒有什麼問題,但閻行能在他的言行舉止中看出問題,他心氣高遠,看不上馬越,身為馬越的家将班底卻至今并未親口稱一聲主公,何況徐晃先前拿閻行的馬換了一頭羊,你在危難時會放棄自己的兄弟嗎?馬就是他的兄弟,閻行就是讨厭他。
盡管關羽也是一般,但有共赴金城的一路患難,閻行更了解關羽,也親耳聽過關羽對馬越稱臣,至少在關羽的内心裡,他是認同馬越做主的。
何況,在閻行的感知中,徐晃将自己擺放到了一個道德的制高點,将閻行視作壞人。
閻行伸手磨痧着弓臂,難道老子願意化作盜匪嗎?
你徐晃不吃臭骨頭,拾鄉間野菜飲洛水求生,主公陷入昏迷吃不得東西怎麼過活?
是,老子閻行殺過許多人,從西涼殺到洛陽,從洛陽殺到兖州,可這就能說明老子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了嗎?七歲稚子都明白官兵殺賊是天經地義,賊子殺民是罪大惡極,老子就不明白了?事已至此,不搶别人主公就得死,主公能活下來,老子就是殺再多的人都可以!
閻行的運氣好,或者說是遠方駕着牛車的百姓運氣不好,官道上傳來牛車的吱呀聲,閻行跟劉大對視一眼,喜上眉梢。
牛車上有一老者與一童子,像是一對爺孫,閻行張弓搭箭之時,老者正撫着童子的額頭,童子靠着一隻大狗抱着甜瓜吃的滿臉汁水,其樂融融。
對于遠方張弓搭箭的青年賊人渾然不知。
長弓拉滿,箭矢在弦,二十步……十步……進入範圍了。
牛車、衣物,這都是主公急需的東西。
劉大的額頭流下汗水,拉了拉閻行的胳膊,喉嚨翕動了一下結巴地說道:“軍,軍候,咱們再等下一個動手吧。”
閻行沒有理會他,咬緊了牙關滿面兇厲,眼睛、箭矢、弓臂平成一線,箭頭老者的喉嚨與稚子的頭顱之間來回變換。。
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閻行的手臂在發抖。
“娘的!”
惱羞成怒地丢下弓箭,閻行一屁股坐在泥濘的田間,雙目通紅地抓着自己的頭發。
“阿爺,你吃。”
牛車行至閻行面前,童子将甜瓜推給老者,老者輕咬下一小口,再度将瓜推給孩童,摸着孫子的腦袋歎了口氣,憐愛地說道:“孫兒吃吧,咱們就要離開東郡了,以後可能就沒有甜瓜吃了。”
孩童天真的眼睛還不懂得背井離鄉的苦痛,坐在牛車上吱呀呀地笑着,有裡有甜瓜,還有什麼所求的呢?
“阿爺,阿父呢?好久沒見到阿父了。”
“孫兒想阿父了啊,阿父随着蔔己渠帥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和孫兒再見,等咱們到了冀州,要好好習武啊,以後為蔔己渠帥報仇。”
牛車路過閻行二人,老者與童子都沒有注意到到隐藏在田地裡的兇人,老者的情深意重與孩童天真爛漫的言語飄入閻行耳中,牛車漸行漸遠。
道路上空無一人,閻行将長弓塞進劉大手裡,搖了搖頭指着遠方炊煙說道:“别笑,老子就是下不去手,怎地?那邊有處人家,看看能不能求點東西。”
在閻行眼中,偷比搶更低劣。
二人徒步數裡,才走到了燃起炊煙的農戶家門口,兜轉幾圈,都沒敢叩響院門。
半人高的籬笆裡,五口人圍坐吃食,飯菜香飄到鼻子裡,饞的二人口水溢滿口中。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者,壯年孩子,健壯的婦女,兩個孩子。
閻行數次摸上腰間的斧頭,又數次垂下。
“喂,能把您家的耕牛借給我嗎?”怎麼聽都不像是個合理的開場白。
閻行歎了口氣,最終還是丢下了心中的道義,提着斧頭一腳踹開了院門,指着壯年男子喝道:“老子不取财物,将飯菜獻上,饒爾等不死!”
壯年男子放下竹筷,拍了拍手看着面前髒兮兮的少年提着一柄不足二尺的小斧頭闖入自己家中當着自己老父的面自稱老子,笑了。
大手一張便抓起身邊的農具,正待上前卻見七尺少年身後閃出一青年擎着一張長弓指着自己,這才有了一點害怕。
這麼近的距離,憑一根白蠟杆子可鬥不過強弓。
健婦安撫着呲牙咧嘴的獵狗,不知所措。
閻行橫眉冷對喝道:“将飯菜放在罐子裡裝好,老子不想殺人,放下鋤頭!”随後一歪頭本想讓劉大将這農戶家中的耕牛牽走,卻見到張弓搭箭的劉大,這才明白過來,這家人并不怕自己,怕的是自己這張劉大隻能拉到一半的強弓。
閻行一手提着斧頭,跑去牽起耕牛,健婦本已開始将飯菜往瓦罐中傾倒,突然男子見到閻行去牽牛大吼一聲就提着鋤頭朝閻行沖了過去。
“放下耕牛!”
耕牛,可是一家人的性命啊!
“嘣!”
劉大的弓箭釘在男子身上,這一下子亂了套,一家人哭喊出聲,健婦撿起鋤頭朝着劉大沖了過去,獵狗朝着閻行撲了過去,小一點的孩子伏在父親身上,老者與大兒子抓起手邊的東西就朝着二人扔了過來。
劉大躲過扔來的罐子,情急之下抽出腰間卷了刃的環刀便刺入了撲來健婦的兇口,閻行踹翻了老者一斧頭劈在面門上,随後又張手扼住少年的喉嚨,突然,大腿一痛。
看家護院的大狗一口咬在了閻行的腿肚子上,急忙丢下孩子一拳擂在大狗的腦袋上,随後一斧将獵狗劈死。
劉大殺了婦人之後又再度砍殺了撲來的老者,一家五口,轉瞬間一剩下倒在地上昏死過去的孩子留存于世。
閻行搖着頭,手指胡亂地抓着頭上的發髻,丢下了手中斧頭,神色非常痛苦。繞過院子裡的屍體,從地上将傾倒的飯菜重新拾入瓦罐裝好,将耕牛搭上篷車,狗屍放在車上招呼劉大上車準備駕車離開。
劉大眉眼低垂,一言不發地朝倒地昏死的孩子走了過去,環刀一擡一刺,一家五口共赴黃泉。
閻行坐在牛車上,瞪大了眼睛,問道:“為何?”
劉大搖了搖頭,爬上車轅。
“孩子醒了會報官,我等禁不起追擊了。”
閻行擡着眼皮,皺着眉向上看着,雙目發紅,揮鞭駕着牛車離開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