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
“馬校尉,說起來,袁某還是要稱你一聲賢侄的。”袁術将華陰飛馬傳來的書信放在幾案上輕輕壓好,臉上帶着别無所求的滿足模樣伸了個懶腰,說道:“大名鼎鼎的馬三,服軟了!”
在袁術對面坐着的是馬岱,橫眉冷對看着袁術,怒道:“我叔父答應你什麼了!”
“你叔父求我好好照顧你。”袁術臉上帶着标榜試勝者的笑容,撫平身上的衣袍笑道:“讓出長安城,約我在霸陵一叙。”
袁術心裡此時此刻穩操勝券,兩萬漢軍入益州,雖遭伏擊卻不傷根本。如今馬越出涼州,他當即回師經由秦川古道直奔三輔,還扣下馬岱這個質子。比起馬越,劉焉什麼都不是!
從前在洛陽,他便數次與馬越交手,除了當初孫堅助陣之時能與馬越打個旗鼓相當之外統統劣勢。涼州馬老三,算是他袁術的宿敵了!
此次入三輔,他便要與馬越約戰。聞名天下的小袁将軍不是小人,也沒打算以馬氏的一個小輩相挾,馬岱盡管叛變兵變被擒,這些日子飲食起居供應上反而硬生生地被他提高到與袁術這個将軍同樣的層次上。
袁術要的,就是布下堂堂正正之陣,擊敗馬越,一雪前恥!
“給他回信,七月中旬,霸陵一叙。”
大軍開拔,直奔長安舊都而去。
馬岱行軍中仍舊有一匹駿馬,隻是沒了兵器,身邊又被許多軍士緩緩圍繞,便是勇冠三軍的猛将都沖不出去。這一路所見所聞,對年輕的馬岱而言一切都是新奇的,若是袁術落在自己手裡,一準直接殺了完事,或者剁下手臂拿給袁紹對其震懾。
‘這大緻就是叔父所說,中原與涼州的不同吧’,馬岱這樣想着,一面還在心頭暗自學習袁術的行軍布陣。袁術盡管對上自家叔父總吃敗仗,但其人文韬武略皆是人中翹楚不可小觑,單憑這一手行軍來看,就知道是久經戰陣的老革。
五軍共進,精銳的漢軍被袁術置于前後兩軍,分别命親信大将紀靈與張勳督着,左右側翼則是兩個來自宛城歸降的黃巾舊部,兩個首領一個叫劉辟,一個叫何儀。前後左右四軍皆是方陣,其間槍矛步騎弓皆備。駐守中軍的則是來自洛陽南軍,最精銳的兵團。無論如何行進,是跨越山地還是走過平原,馬岱從未見過這支軍隊因為布陣而造成混亂。
四軍随時根據地形狀況而變換行進序列,有時後軍為前軍,有時前軍為左部,但無論如何行進,始終都保證着中軍的穩固。
這樣的陣型,最大限度地保存了面臨威脅時的生存幾率。
七月上旬的最後一日,臨近長安城,大軍停駐,袁術命劉辟率部入城檢查城中駐防情況,以及城内涼州人的居住情況。
袁術不傻,他要看看馬越是否已經對他布下埋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三輔這個地方城外都沒有現成的大營可以屯駐,韓遂蹦跶的歡的時候将三輔攻破了不下三次,次次搶奪掠殺,城外大營根本難以防衛涼州羌騎的侵襲,為了防止涼州騎兵再度出關,整個三輔的城池軍營都在城内。
偏偏袁術的兵力又太多了,新設大營耗資過巨。事實上,袁術深知他的兵馬在三輔是一部孤軍,沒有辎重能夠送來,一切都要他自己想辦法。所以他必須入駐長安城,開庫府糧倉才能保證士卒的最大戰鬥力。
在他預計裡,七月中旬在霸陵約見馬越之後,兩邊就要擺出陣勢開戰了。
洛陽的支援他暫時就沒有想過,這一次他要憑借自己的力量來打敗馬越,不需要袁本初的陰謀詭計!
劉辟在下午回還,報告長安城内的涼州駐軍在前些日子便撤走了,城中涼州面孔不多,四座軍營空置,可以駐軍。
大軍,入城。
他們不知道在入城時,躲在城中住宅的男人們,正用一種看獵物的目光注視着他們。
……
七月十七,霸陵。
平坦的山崗上,這片土地名叫白鹿原,距離長安城三十裡。霸陵也是漢孝文皇帝的陵墓。
零零散散的遊曳騎兵在這裡奔馳而過,互相搜索着對方可能部署在這裡的大部敵軍,稍待,雙方各列陣型于兩端。五百步騎打着旗号自長安方向而來,接着有步卒端着幾案、胡凳、蒲團、甚至還有時令水果置于其上,這才退下。接着騎兵分開,袁術領四名護衛邁着雍容華貴的步子端坐在蒲團上,等待着馬越。
遠處,地平線上揚起一面大旗,接着山坡上馳來十騎覆蓋在甲胄中的騎士,領先的騎士身材高大,解下戰斧捂着鐵護面取下兜鍪,露出一張英武桀骜的臉,自身旁騎從手中接過旗杆,獨自一人奔馬而來。
數百步的奔馳中,袁術看到馬越手中馬字大旗的重木杆都沒有絲毫偏歪,就這麼直挺挺地舉到臨近十步,馬越緩慢的勒馬,最終将旗杆猛地擲于地下。
噌地一聲,鈍頭的旗杆插入地面近尺深,穩穩地插在身後。
馬越将兜鍪在馬背上一挂,輕拍馬臀,駿馬自顧自地撒歡跑去。
袁術就這麼看着馬越大刺刺地拉過胡凳,一屁股大馬金刀地坐在自己對面。
“公路兄,許久未見,益州征途可順?”馬越臉上帶着滿不在乎的笑容,他是故意單騎前來的,與袁術相談關于侄子被俘的事情,若他領着大隊人馬像袁術這樣反倒沒了氣勢。
袁術拱拱手,笑道:“君皓别來無恙,經年未見,英武依舊,真是令人羨慕。”
“公路兄率大軍,禦萬衆,豈不比區區英武來的豪邁?”馬越笑笑,拿起幾案上一隻胡瓜咬上一口,擡頭說道:“咱們老相識,也别客套了。公路兄打算如何才将小侄放回涼州?”
袁術笑笑,小聲說道:“這事容易,隻要大名鼎鼎的馬君皓與我打上一場便可。”
“這麼簡單?”馬越站起身來拍拍手,握着拳頭說道:“來吧公路兄,我讓你用兵器。”
袁術站起身來後退一步說道:“且慢,我說的不是這個!”
馬越心裡在笑,單打獨鬥,憑着一身铠甲,就算袁術用上腰間那柄将軍劍都不是自己的對手。面上卻裝作一本正經地坐回胡凳,問道:“那公路兄說的,打一場是什麼意思?”
袁術一擺衣袍,昂首說道:“布下堂堂正正之陣,你我兩軍對壘,你有多少人,有就用多少人和你打,赢的留下,輸的回家。不過你可以放心,哪怕你輸了,袁某也會将令侄送回。”
“公路兄,這個……恐怕不行。”馬越拱手說道:“非是馬某不願,而是當今情形實在不允許馬某與公路兄做對壘之戰,令兄數萬大軍虎踞潼關,而公路兄又督萬餘大軍于長安,如今無論如何都無法以對壘的軍陣來進行對決……”
“這,難道君皓覺得同時面對關西關東兩路兵馬,你就能全身而退了?”袁術皺起眉頭說道:“你可知道,我是誠心誠意地與你交談,否則袁某大可不必給你傳書,難道君皓以為區區長安城,袁某就攻不下了嗎?”
“在下當然不是這個意思。”馬越一臉賠笑,心頭其實已經樂開了花,就在袁術來之前,長安城裡的一切他都安排妥當了,楊阿若已經摸到馬岱身邊,呆在城中的覆甲軍與遊俠兒都蓄勢待發。更何況,三千兵馬已經化整為零自霸陵南北兩側繞至後方,馬越無非是過來跟袁術消磨一下時光罷了。“公路兄切莫着急,若您實在想與在下比一比排兵布陣,鬥上一場。”
“那就這樣吧。”馬越做出一副為難的模樣,撓了撓頭發這才回首指着身後山坡上的孤零零十個覆甲重騎說道:“公路兄您出十個精銳,馬某帶來了十個騎兵,咱們在這兒厮殺一場,且看勝敗,如何?”
馬越一句話噎得袁術幾要吐血,那山坡上的騎兵一身裝束除了披風都與馬越無異,精鍛的玄色铠甲上露出印着鍛鐵的紋路,明顯的精鍛铠甲,還有凜冽的戰斧與手弩……什麼樣的精銳能拿出來和他們打?袁術突然有些後悔方才自己說的那句,人數對等的規定。
“馬越,袁某誠心邀你前來,你就如此戲弄袁某嗎?”
就在這時,遠處長安城突然燃起滾滾濃煙,盡管這裡聽不到什麼厮殺之音,但馬越知道今日的長安城必定遍地血光。數道烏黑的濃煙自城頭而起,偏偏袁術坐在馬越對面,他麾下的騎兵也都時刻注意着自己的動作而無暇回頭,倒是令馬越想笑。
馬越不接話茬,隻是顧左右而言他的笑道:“公路兄息怒,息怒,馬某絕非戲弄袁兄,可馬某如今兵馬已經匮乏到這種程度,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您說是吧。”
說着,馬越起身吹了個口哨,他的駿馬自遠處奔馳而來,這時他才換上本來面目對袁術說道:“公路兄,你記住,馬越不是愛使詐的人。但當年在洛陽,令兄本初是如何用苦肉得我信任,再暗中勾結董重奪我大權……今日馬越成了權謀之輩,盡是拜袁氏所賜。”
說着,馬越跨上駿馬,在馬背上對一臉驚愕的袁術說道:“對了,袁兄,回頭看看,你的營中。”
“好似起火了。”
說罷,馬越長笑着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