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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亥的敵人不是徐州的正規軍,也不是臧霸那支令人畏懼的精兵,僅僅是一支由大氏豪強家兵組成的類似鄉勇的軍隊罷了。
雖然他們類似鄉勇卻有着絲毫不亞于正規軍的武器兵裝,甚至營地裡還有五百匹馬。毫無疑問如果在外面,這支軍隊中便有十分之一的騎兵,于開闊地上能夠給管亥足夠的殺傷。
但是現在,這五百匹徐州小馬的主人是管亥了,連帶的,還有大批辎重與能夠武裝三千餘人的兵甲。
殺敵兩千餘,營地中五千人被管亥的青州軍殺了一半才終于投降。
徐晃督領着親衛騎進入營地時,管亥正靠着營帳外的木樁打磨着一柄新入手的環刀,臉上帶着笑意對徐晃說道:“将軍,收降兩千餘降卒,一個都沒跑出去!”
“傷亡如何?”徐晃皺着眉頭看了看周圍,這場勝利并沒有讓他感到開心,這隻青州兵足夠殘忍與勇猛,但太難控制。“是為了那些兵甲?”
管亥愣了一下,他明白徐晃問的是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戰術,失笑片刻無所謂地說道:“死了九百多。”
這算不上一場勝利,在徐晃眼裡。
如果管亥在先頭沖鋒之後僅僅命單翼的兵馬加入戰場,留給敵人逃跑的空間,完全有可能将傷亡限制在五百以内。
以四倍于敵的兵馬去包圍,僅僅殺傷敵人兩千餘便付出了死亡九百多的代價……青州軍的勇猛建立在一種沒有腦子的血勇之上。
這太愚蠢了。
“将軍,你覺得我的人怎麼樣?”
“他們很勇敢。”徐晃點着頭沉吟道:“确實很勇敢,士氣更甚于曾經的黃巾軍。”
黃巾軍的士氣多麼高昂,如果不是面臨無法勝利的戰争,那些放下農具拿起兵器的民夫會戰至最後一刻,即使每一場戰鬥都是讓自己在鮮血中洗澡。
青州軍卻不是這樣,他們在開戰之前會笑着唱歌,戰鬥結束了仍舊會笑着起舞。他們不懼殺戮與被殺,得到一副皮甲就能笑着樂上半天……徐晃沒有絲毫懷疑,若涼王給管亥手底下這兩萬人輸送來涼國打造出質量最次的制式兵器,他們就敢與任何敵人叫闆。
“俺知道将軍您的意思,如果讓他們潰逃,很可能不會死這麼多人,哪怕是在必經之路上圍追堵截也會比這樣少上許多,但是同樣的,這些武器甲胄也會少上許多,因為敵人就有可能逃跑。”管亥搖着頭說道:“管某不知道将軍您對人命是怎麼看的……但對于我們,死掉的可能太多了,所以沒人怕死,一條性命的價值不如這一柄環刀。”
“跟着天公将軍與天下為敵時候,俺們的性命就不值錢,哪一次和官兵開戰都是一茬一茬的死,後來天公将軍不在了更是如此……沒人在乎俺們,俺們也不在乎自己,誰也不知道能活到啥時候,餓死?戰死?病死?反正是不能窮死!”管亥笑笑,頗有英雄氣短的模樣指着遠處收攏軍械的青州士卒說道:“您可知道這樣的兵有多少都聽俺的?青州各地大方小方,零零散散不下二十萬,杜使君給俺們田和糧,俺們就給他賣命。”
“可能您這樣的大人物看不起俺們這些亡命徒,但生活就是這樣,沒有刀有命也保不住,有了刀不但命能保住,還能過得更好。”管亥起身在打磨好的環刀刃上吹了口氣,插入腰袢的鞘中。徐晃注意到,在他後腰上挂着的刀鞘足有四口,“所以錢不重要、糧不重要,那些隻是活下去必須的東西,就連命也不重要。但刀很重要,有了刀什麼都有了。”
徐晃想拍拍管亥的肩膀,但想了想他還是無動于衷。對于管亥這些話他其實也是認同的,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能夠接受。因為他們已經渡過那段時期了,現在的涼國強兵壯馬,可早年他們這些将軍太守……又哪個不是名動天下的亡命之徒?
就連涼王殿下,那時不也是九死一生才熬到今日嗎?
能活到現在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将軍,接下來要向哪裡進軍?”管亥看着徐晃,絲毫沒有一點兩部如今為一個整體的覺悟,而僅僅是将自己及青州軍當作為涼國賣命的部下,将自己排除在外,對徐晃笑道:“您下令吧,管某負責打赢!”
徐晃搖了搖頭,看着遠方說道:“既然開陽有大批軍隊,那咱們便替他們堅壁清野,将開陽以外的所有兵馬全部擊潰,占據莒縣!”
“諾!”
……
呂布要出征了。
滅鮮将軍的旗号實在深的其心,那套黑紅色的将軍甲自隴都送來之後呂布恨不得晚上都和衣而眠。
“鮮卑侵我邊境久矣,略我邊民侵我城寨,即日涼王傳信,命呂某征募漢家敢戰之兵,越過黃河口,直逼鮮卑境内……這一仗将曠日持久,這一仗将是自先漢與匈奴人決戰之後的再一次大戰,衆将士,呂布今日問爾等,可敢一戰?”
蒼蒼莽莽的五原城外,随着遍及全境的北疆募兵榜聞訊而來的各地勇士在這裡排列軍陣。他們中有帶着頭冠的漢家士子,有勇武剛毅的邊地豪傑,有騎馬操弓的南匈奴勇士,也有英才俊貌的書院子弟,甚至還有各地犯法握着兵器的死囚……在這一刻他們都看着帥台上那個雄姿英發的年邁将領,曾被涼王贊譽‘人中之龍’的滅鮮将軍呂奉先。
如今呂布年過五旬,高大的體貌蓄着長須,臉頰上的皺紋帶着歲月賜予的痕迹,但唯一沒變的是他的嗓音仍舊雄渾。
沒變的是他掌中的那杆方天戟依然鋒利。
農耕文明似乎很少有向北入侵的膽識與魄力……但這并不意味着漢人并不善于戰争。
是誰從中原河洛之間的小部落帶着野心與膽魄征讨四方?是誰從黃河下遊發展到控制黃河沿線的強大部落聯盟向奴隸制過度?是誰起家以諸侯的身份北杏會盟定下首霸中原的偉業?是誰在叢台校兵要舍了那一身衣冠效法胡服演騎射?
又是誰,幾代人慘淡經營,奮發圖強稱霸西戎,一舉鲸吞六國立下大一統的王朝?
是誰在問,問這世上王侯将相甯有種乎?是誰驅騎遠赴大漠,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決心還擲地有聲,是什麼人領五千步卒的塞外孤軍與馬背強族匈奴八萬大軍決一死戰?
是我們,是中原大地上的炎黃子孫。
戰争的把戲被在我們手裡發揚光大,戰場被我們統治了兩千年!
在這一刻,那些來自各地奔赴前線的男人們面對統帥的質問,齊聲吼出:“敢戰!”
“敢戰!”
“敢戰!”
四萬男人的吼聲直沖雲霄,呂布揮手喝道:“立旗!”
黑紅相間的旗幟似乎已經成為漢人的傳統,滿是肅殺氣概的大旗在呂布的身後立起,上書着隻有兩個大字,‘滅鮮’!
對江東之地或是南嶺部族而言,鮮卑兩個字似乎對他們沒有什麼影響,即便他們知道涼國募兵北征鮮卑也不會有什麼感覺,因為這與他們根本沒有半貫錢的關系。
可對于世世代代生活在涼、并、幽三州的邊民而言,這個民族的名字便意味着仇恨,最刻骨銘心的仇恨。
上百年來,城池在秋季在外族的鐵蹄下淪陷,宗族慘遭屠戮或是奴役……人常道邊民狡黠,兇蠻任性,但他們沒想過造成這樣結果的是誰?北方土地本就不夠優渥,面對幹旱且貧瘠的土地終年風吹日曬,一次次地祈求上天降下豐年,可到了秋天鄰近收獲卻被那些來自塞外的強盜無情的掠奪。
糧食沒了,孩子就要餓死,老人就要病死……當城池無法保全他們,這些苦命的人隻能親自握起兵器反抗!
盡管如此,卻還是收效甚微。
對他們而言,這是天道循環,涼國大舉入侵鮮卑就是報應不爽!
有多少人是承着父兄的遺志而提刀走北疆……涼王在隴都琢磨的那些東西關乎戰略的東西他們不懂,鮮卑大王蒲頭病故、步度根與轲比能展開奪權大戰的事情他們即便是知道了也不在乎,反正國家越來越強了,兵馬越來越壯了,邊疆也安定很久了,他們覺得這就夠。北上出兵無論是不是涼王的意思都不重要。
鮮卑人,搶了那麼多年我們的糧食,殺了那麼多年我們的族人……該還了,就是唯一的意義。
呂布跨上駿馬,身旁追随着他的并州健将們,身後是綿延不絕的龐大軍陣,一路向北。
跨過黃河口,短暫地與鮮平太守楊奉的兵馬彙合,再度走向不同的道路,但他們都朝着同一個方向,那是鮮卑部落的方向。
在他們的後面,涼國的四萬騎夫往返押送軍械與糧草周而複始,一道道補給線在邊塞鋪開,追随着大涼遠征軍的方向深入大漠。
涼國曾孱弱不堪,也曾經營慘淡,但是現在,它要令四夷降服,要橫掃六合,要打下一塊縱橫九千裡的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