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春去秋來又是一載,時光到了光和二年,也就是公元一七九年。
彰山村依舊是彰山村,彰山也仍然是彰山。
年輕的獵人扔下一隻死去不久的野雞,飛身竄上樹頂後一聲不出。他早已明白蟄伏的意義,就如同這些年來清貧的生活并未抹去他的熱血。
而他在等,等一個令他強大起來的機會,在即将到來的大浪潮中為親人保駕護航,哪怕灑盡熱血為家人拼出個前程似錦。
少年的身上塗滿污泥,樹林茂密,聞風而來的黑豹并未發現頭頂的危險,覓食路上遇見死去的食物這等驚喜,它的腦袋還未進化到能識破此等拙劣計策的程度,放心的享受上蒼賜予它的珍寶,少年心中欣喜,盡管深山老林中獵物繁多,似這等兩米巨獸也不是總能見到,這等光澤的毛皮扯下便是上千大錢到手。
就在此刻,馬越由後腰抽出尺五短矛猛然甩出,身随矛走躍下樹枝右手拔出短刀,唯恐一矛有失。
短矛以精鐵打造而成,刃長五寸光潔的鋒面映出黑豹猛然擡頭的猙獰,為時已晚,沉重的鐵矛被甩出數百斤巨力的殺傷力豈是血肉之軀所能抵擋,射入黑豹腦後幾乎瞬間便從下颚洞出,連掙紮的時間都沒有便**入地下。
落地後少年看着手中短刀曬然一笑,這一次倒是多慮了,他從候大哥那裡學來的這一手投矛功夫已然駕輕就熟,配上他已經開始爆發性增長的力量,便是這等兇猛野獸也難以抵擋。
看着空中落日餘晖,馬越收刀入鞘扛起獵物便朝着北方邁開雙腿奔馳而去,驚出一路飛鳥。為了狩獵他已經離家太遠,趕回去已經來不及,倒不如由北奔出森林到官道上借來匹馬代步。
窮山惡水出刁民。羌人是刁民,馬越更是刁民,自前年率羌人入并州,他的名号在彰山方圓百裡無論胡漢已經無人不曉,誰不知道馬家一門俱是英傑。
樹林漸漸稀疏,視野開闊起來,天色漸暗卻聽到官道上傳來陣陣喧鬧,跑近了才看到血光沖天,喊殺與呼救不絕于耳,第一反應就是抽出短刀放下黑豹屍體馬越躲在一棵樹後才看清了前方情形。
官道中央停着兩架精良的馬車一眼便可看出是達官貴人的家眷,一架馬車能看出有人乘坐,另一架馬車則是裝着幾個箱子,用屁股都能想出裡面的财物不在少數。馬車旁數十具屍體歪七扭八,三十多個文身斷發的漢子正在圍攻死守在馬車附近的幾名漢軍衛士。雙方武藝稀松平常,想來是一夥匪類與這兩架馬車相遇臨時見财起意發起攻擊。
馬越沒有跳出去做英雄的想法,盡管兩年來他的武藝已經大有進境,可那是三十多個手持利刃的漢子,他隻是出來打獵身上連皮甲都沒穿。這些年來他早已見慣了生死,北地男兒一言不合便是生死相向的脾氣他早有領教,但這并不意味着他能看着别人一言不合便為之搭上自己的性命。他隻打算坐山觀虎鬥最後或許還能渾水摸上一把魚。
車旁的漢家軍士雖然人數明顯不足,但都是老兵結陣迎敵倒也有些章法,多少經曆數次戰陣,馬越的指揮能力也許沒有多少但眼光還是有的。何況羌人明顯是盜匪之流一看便是烏合之衆戰鬥力高下立判。
“如此銳士倒是可惜了。”
馬越心中默歎,确實是可惜了,若衛士再多一倍,戰勝這數十烏合之衆倒不是不可能,可惜如今隻剩下六名軍士還有兩個重傷眼看不成活,這一戰的勝負已分了。不過羌人也沒能讨好,漢軍衛士悍不畏死地守護在馬車旁抵擋他們,殺得是難解難分,須臾片刻便倒下數人。
馬越歎了口氣,盡管他一再克制自己不要出手,卻還是摸出了鐵矛沖了上去。
三支鐵矛一氣呵成被馬越甩了出去,随後揚刀躍入戰團砍翻一名羌人,這時羌人也發現了來自樹林中的不速之客,瞬間便有三把刀回身砍向馬越。
情形險之又險,急忙翻身滾出兩尺仍舊被一刀劃破兇口,不深的傷口當下便滲出血來,索性從地上的屍體身上拔出短矛架住即将加身的利刃,反手一刀捅入流匪腹中。剩下的四名大漢軍士眼見來了強力幫手看到了希望,高呼一聲便發起沖鋒。
随手将鐵矛朝着一名敵人擲出,馬越揚刀上挑劃開面前的羌人喉嚨,熱血噴灑馬越一臉,那羌人臉色的驚懼之色還未凝固,便被馬越頂着擋下身側劈來的兩刀。
面目染血的馬越更是殺紅了眼,手中短刀早已卷刃。砍入血肉之軀帶出的刺耳聲音渾然不顧,此時的羌人群盜已經沒了剛才的威風,自從馬越加入戰團這場戰鬥便成了一邊倒的狀态,落敗隻是時間問題。
有了第一個逃竄的羌人就有第二個,剩下的十幾名羌人便崩潰着逃了。
斬殺了兩名來不及逃竄的羌人,馬越輕喘一口氣,從他加入戰團開始到羌人崩潰不過數十的息時間,死在他手上的羌人便超過七人。看着一片哀嚎的官道,馬越對涼州未來的大亂有了一絲明悟。
生命在北地是如此不被珍惜,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也隻是被逼出來的而已,盜匪死有餘辜,那些為了忠誠獻出生命的衛士是值得馬越尊敬的。
結果了三名躺在地上哀嚎的羌人,馬越開始審視地上散落的兵器,這兩年家裡不再參軍補貼家用,家裡吃白飯的武人多了起來,地上三四十把無主兵器,蚊子再小也是肉,他又怎能錯過。
此時賊寇已潰,那存活的三名漢軍或躺在地上或靠在車旁休息,其中一人低聲與車上的貴人彙報,接着便強撐身體向馬越走來,便是一揖到底,“多謝壯士救命之恩,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馬越從地上抓起一把長刀揮了兩下,看軍士向着自己行此大禮倒也安心受了,聞言便到:“什麼大名不大名的,叫某家馬越便是。”
“我家夫人行動不便,教我來請壯士上前感謝。”
馬越對于感謝不感謝的倒并不在乎,他的三支鐵矛并未彎曲擦幹淨收至後腰,長刀用扯下的衣物包裹提在手中便朝着馬車走去。
待到近前便聽馬車中傳出婦人溫和的聲音,“涼州裴氏多謝恩公救命之恩,不知扶風馬肅是恩公何人?”
“夫人不必多禮,正是家父。”
忽然間,馬車裡傳出如夜莺歌喉般清澈好聽的聲音,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探出頭來問道:“你是馬家三郎?前年領半百羌胡并州尋親的那個?”隻不過此時小姑娘卻皺着眉頭,“曾聽人說馬三郎眉目俊俏,想不到竟是疤面公子。”
裴氏急忙說道:“莺兒不得無禮,望三郎不要見怪,奴家這侄女野慣了不識禮數。”
馬車中少女朝馬越吐了吐舌頭,扮個鬼臉連忙躲進車裡,馬越摸着腦袋笑着說道:“姑娘說的不錯,前年越确前往并州尋兄長,馬三山村匹夫不識禮數,斷然不會見怪。還請夫人恕我冒昧,敢問夫人去向何方?”
“婦道人家前去河東省親,回隴縣的路上連遇數路盜匪,上百衛士如今隻剩三人。”
“隴縣離此地尚有數十裡之遙,夫人隻有三名護衛卻有兩輛馬車,路途遙遠盜匪橫行,難以護得周全。不如這樣,派一名軍士回家報信,彰山村距此地不過數裡,夫人與我前去家中召集莊客騎快馬連夜護送夫人,想來明日早間便可看到隴縣的城池了。夫人意下如何?”
馬車内的婦人終究見過大世面,如今境地當下便差遣一名軍士騎上周圍羌人留下的無主之馬前往隴縣報信,餘下兩人便坐在馬車車轅上準備趕車。
而馬越則挑揀出十幾把鋼刀用扯下的衣物捆勞挂在馬臀上,又從林中扛出黑豹屍體放在裝箱子的馬車上,收攏了三匹看上去品相不錯的馬匹将缰繩攥在手中,這才扶鞍上馬,餘光見到馬車中的夫人正觀察着自己一舉一動,馬越笑道:“夫人莫怪,非是越小氣,實乃生活所迫,先父病逝後家道中落,家中幾十口人都靠着兩位兄長獨木難支。”
“恩公此舉乃至孝之道,我一婦道人家斷然不會取笑恩公。”
馬越聞言含笑不語策馬于車旁護衛,四馬二車趁着還未入夜向着彰山村疾馳而去。
車内,俊秀小娘拉着裴氏的袖子小聲說道:“姨娘,他會不會是冒名頂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