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國大軍的沖鋒與山谷之上射手的虎視眈眈令漢中鬼卒無路可退,隻能迎着攻上去。
他們沒有辦法,前後皆無路可走,隻有左右能夠逃竄,但那是未知的密林……誰能保證,陰險狡詐的涼國人沒有伏兵在那裡?
更何況,比起戰場到密林那麼遙遠的道路,還是留在自己的袍澤身旁更加令人安心。
巨大的碰撞,生在兩支軍隊中。
這才是真正的戰争打響!
一方氣勢如虹,一方退無可退。
漢中鬼卒的兇性在這一刻全面激出來,在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們牽挂,在曆經馬踏陣的恐懼之後,他們才剛剛平複了心情,去應付接下來的厮殺!
沒了涼王覆甲軍的存在,雙方兵馬數量相差無幾,漢中軍甚至更多一些。而在兵甲上,更是除了封存甲胄的大漆顔色不同之外完全一樣……勢均力敵!
龐淯挺着長矛一馬當先殺入戰場,戰馬巨大的沖擊力一連撞翻數名漢中軍,長矛掃出便是一片血液灑向天空,金鐵交擊之間,大片的涼國騎兵沖鋒而來。
轟踏的馬蹄将道路與農田踏為荒地,随後鮮血像泉水般在戰場的每一寸土地上炸開。
幾年之後,這裡将會成為最優渥的農田。
“将軍,下面打起來了!”
山谷之上,龐德時刻觀察着下面的軍情,同時他的眉間緊皺,指着遠方對馬說道:“這好像是士卒自沖鋒全無章法,在後面還有大約萬餘兵馬未動……将軍,成宜可能反了。”
事到如今,盡管馬十萬個不願相信,最早追随三叔的成宜叔父心懷鬼胎卻已成定局……錯失最好的戰機,必将導緻數以千計甚至更多的部下冤死戰場。
很多人,本是不會死的!
如果涼王覆甲軍沖鋒之後大軍主力能趁勢壓上,涼王軍不會孤軍奮戰,甚至很可能那八百名涼王騎就不會飲恨戰場,死在積極無名之輩的手上。
沒錯,經過一番沖破敵陣的厮殺,涼王覆甲軍減員八百……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減員,涼王騎大多在軍中擔任屯長以上的軍職,這樣數目的傷亡意味着空缺了數百個屯長隊正,以及幾十名軍侯。
一個軍隊的軍官建制,就這樣沒了!
普通軍士要募,可任何一個涼國的下級軍官都意味着是隴都書院數年培養出的人才,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的按兵不動下……馬心裡憋屈!
“龐将軍不要說了,此敗怨我,怨我。”馬搖了搖頭,語氣中透出一絲疲憊問道:“前方戰勢如何?”
馬無法像龐德一樣立在懸崖邊上遠眺,他的右腿在先前的戰鬥中受了很重的傷,三支箭矢穿透甲胄,腿上流出的鮮血在先前才剛剛止住,箭矢還插在腿上,如何去懸崖邊上觀察軍情?
“局勢焦灼,成宜的本部萬餘兵馬未動,無人指揮的兵馬各自為戰,托涼王殿下的福,中規中矩。”龐德說得非常中肯,如果不是馬越在涼州推行教化,單靠士卒沒有将軍的令旗指揮的涼國兵馬如何能與人數遠于己的兵馬對抗?
馬沒有說話,從被血迹染紅的戰袍上扯下數塊布匹,如果說馬岱是涼國年輕一代戰略把握最準确,最會打大型戰役的人,那麼馬便當之無愧是小型沖突中對戰局把控最為精準的将軍!
他眼下對戰局把握不夠清楚,他必須親自去懸崖邊上看一看,戰局到底是怎樣的焦灼!
“孟起,你!”龐德看着馬腿上的傷,本想出言阻止,卻見到馬眼中屬于一個将軍的驕傲,到口邊的話卻成了默不作聲地走過來攙扶起他,走向崖壁指着混亂的戰場說道:“雙方已經過箭矢互射,開始近身接戰。”
“我在這坐下就好,坐下就好。”馬倚靠着一塊巨石,眼睛盯着紛亂的戰場皺起眉頭,突然忽然開朗,指着遠方抓着龐德說道:“龐将軍,傳令涼王騎最後休息,準備披甲上馬,還有這支伏兵,準備聽我号令!”
“将軍,你的傷……”
龐德的話沒說完,就見馬興奮不已地指着遠方戰場說道:“如今漢中人隻有一條路可走了,他們不會傻到後退,隻能前進,或是西走東奔……這無論如何都要在于軍隊一決勝負之後才能考慮,我們需要的就是等!”
馬的意思很明白了,漢中人已經沒有底牌了,靠着弓弩齊這一招無法讓他們一直獲勝下去。
尤其在與涼**隊近身交戰之後……所以說,馬自己就是涼**隊的底牌!
在最恰當的時機,漢中軍或是前進或是潰敗,涼王鐵騎自山谷轟然殺出,便可奠定這場戰争的勝利!
龐德走去傳令,身後傳來馬掰斷箭矢的悶哼聲,随後便:“扶我起來,披甲再戰!”
比起馬,龐德的心裡可不像馬那麼豪放,他對這場戰役的結果并不樂觀……漢中人有這麼強的能力,讓龐德都擔心?
當然沒有,龐德根本沒把那些漢中軍放在眼裡,被三千涼王騎殺穿軍陣的敵人,有什麼好怕的?
真正讓龐德憂心忡忡的,是那支人數過萬的涼**隊,以及他們的将領,成宜!
他們沖鋒而出,踏破漢中軍的陣型,敵人山呼雲從般地跪地讨饒,但是……然後呢?
那虎視眈眈的變節者可不會坐視他們做大得勝,雙方之間必然還有一戰,到時候他們盡是疲敝之師,對方卻是以逸待勞之輩,那什麼去與他們打?
而且雙方都是涼州人啊!
……
龐德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因為成宜正在對剩餘忠心于自己的部下做着戰前動員。
“兄弟們,道理大家都懂,既然站在這裡,便是相信成某人,成某自然也不必多說什麼!成某隻說一句,兄弟們信得過某,某便帶大夥兒搏一場富貴,成了,各個加官進爵拜将封侯!不成,某人陪着你們一塊死,咱們去地下斬閻羅!”
士卒們轟然叫好,最興奮的就是那些個留下的下級軍官,先前龐淯率軍沖鋒,便已經是一場旗幟鮮明的站隊了,是站在老涼王那邊,還是留在這裡造反,既然還留在這裡,選擇便已不必多說。
成宜的官職不高,但在涼州份量不輕,常年身處校尉這個官職,對下級軍官大多熟識,這些年培植了不少自己的黨羽。
而在上層貴族中,成宜也能憑着最早效忠涼王的身份說得上話,無論如何都不是個可以讓人輕視的角色。
如今扯起大旗,明目張膽地拉幫結派對抗隴都,即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卻也不難讓人想象。
但凡是有點野心的人,都會在這裡動動腦筋……主要還是涼國建國以來所處環境一直順風順水,未曾經曆過太大的磨難與打擊,導緻此次天下共反使得國内人心思亂。
誰也不知道,涼王能不能扛過這一劫,若抗不過,是追随涼王去死,還是再琢磨如何活下去呢?
閑的久了,人的心裡便長出草來。
不如就鬧一把,造反的敵人隻是涼王,了不起打下隴都直接向朝廷乞降,朝廷也不會跑到涼州來對他們窮追猛打。如果要是跟着涼王,萬一敗了可就萬劫不複了啊!他們都不過是軍侯隊正的,犯不上!
就是這種思想,造成了如今這樣的局面。
糟透了!
戰場上的局勢正在慢慢向着龐淯那些涼**士偏移,雖說雙方差上不多,但漢中軍的士氣本就蒙受了重大的打擊,又遭主帥病倒,臨陣換将……開始還能硬拼一下,一旦出現了成百上千的傷亡,他們便堅持不下去了,士卒都一個勁兒往後退,生怕與涼**士對上,這樣下去仗還怎麼打?
成宜自戰袍上撕下一塊白絹系在兜鍪之上,轉過身去叛軍士卒紛紛有樣學樣,許多人不禁深吸了口氣。
這是為了與前方的涼**隊分清陣營,他們很清楚,接下來就要到同室操戈的環節了!
“弟兄們,富貴在今朝,還是那句,成了封侯拜将,跟我沖啊!無論是誰,殺光他們!”
涼州的兵馬,悍然動了沖鋒,目标,涼**!
龐淯與部下奮勇殺敵,他的戰馬在厮殺中被敵人砍翻,如今與部下步卒一同結陣厮殺。他已經率領麾下一曲在敵陣中殺了将近半個時辰,從中軍殺到右軍,手上的兵器也從長矛換成環刀,又從環刀換做戰戈。
單單在他手上就有斬下七顆級,可謂戰果頗豐!
就在厮殺忘我之時,突然在軍陣後方傳來厮殺之聲,咆哮的涼國叛軍騎兵飛馳着帶着涼州羌人特有的呼哨聲甩着弧刀殺了過來!
一下子,正規的涼**士氣一落千丈,他們成了背腹受敵的那一個!
在南邊的山谷之上,馬見到這一幕怒火中燒,用力扣上獅盔兜鍪,拄着鐵矛一瘸一拐地走下山坡,推開過來攙扶他的士卒怒吼道:“傳令涼王騎統統給我上馬,還有那些伏兵,跟我去殺光叛軍,無論是漢中的叛軍還是成宜的叛軍,統統殺光他們,殺光他們,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