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出隴縣,過渭水經右扶風,出涼州後去往東北入河東。隴縣至右扶風,右扶風至河東。
兩段路,兩個千裡之遙。
四馬并行的小道上,一行數騎看護着一架馬車緩慢前行着,這正是馬越一行,馬車中坐着的是河東裴氏小姐裴莺兒,趕車的是黑臉壯漢古塔兒,車轅下插着兩柄環刀。馬越跨坐墨雲着灰色輕甲後腰挎着三柄長刀馬上還帶着一柄勁弩,随行的還有馬玩楊豐關羽與馬力四人。
一架馬車五匹馬,除了每個人的兵器與一點路上所需财物之外他們沒有多餘的行囊,輕車間行速度很快,不過半日就過了淇水,一路暢通無阻。
他們人數不多,也沒什麼财物,何況有關羽古塔兒這種猛漢在前,六個男人刀甲齊全,通常情況下不是吸引劫匪的那種類型。
因此他們一路走得極為輕松,一行七人裴莺兒來自世家大族,對于馬越等人的平民生活一切都感到非常好奇,士族的家教修養讓她從不會出言打斷幾個糙老爺們一路上天南海北的鬼扯,隻是自己在馬車中聽着也覺得很有意思。
而馬越等六人都是身份不同的庶民出身,經曆不同卻都塑造了他們堅韌的精神與鮮明的個性,聽着五人各自的故事對馬越而言也是很大的觸動。
馬越從沒出過涼州,這一次中原之行對馬越來說又會是一次曆練,能夠極大的增長他的見聞。
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馬越一直覺得這句話是廢話,腦袋沒有書籍的填充即便跋涉萬裡也依舊是個馬夫而已,能有什麼增長,但事實上在他從張掖大幕回家之後便不再這麼想,因為那一次的長途跋涉真切地讓他感受到了一種蛻變。
整個人由内而外的變得不同。
随着自身的變化,他接觸到了越來越多的朋友與夥伴,軟實力也越來越強。越來越像一個合格且成熟的涼州男人。盡管數次曆經生死,難能可貴的是他仍舊保有自身來自高度文明精神世界的人生觀,這足夠讓他成為一個心充仁義的正确的人。
人們都有隻屬于自己的苦難,每種在他人看來慘痛的經曆對其人而言都是一種生活,這種生活是不必分其對錯的,無論是馬玩幼時與大狗搶食還是關羽被通緝後的流亡生涯,隻要一息尚存,不被生活擊垮,相信都會擁有好的人生。
一行人中隻有馬玩除夕時帶回來的好友楊豐與大夥并不熟悉,因為都比較信任馬玩所以沒人多問,隻不過楊豐真的很特别。
從啟程之時開始楊豐就在臉上帶着木制的祭祀鬼面具,馬越不清楚是什麼材質做得但想來是槐樹桃木一類的結實木頭制成,除夕夜時在家中馬越見過楊豐的面目,其人眉星劍目長得俊美非常,高挺鼻梁櫻桃嘴,皮膚白皙甚至可比女子,這幅容貌若長在女子身上必可迷倒許多男子,奈何男兒郎不是女嬌娥。
楊豐看上去二十來歲,身高七尺五寸左右,比馬越高一些與馬玩相差無幾,身材也看不出但手指關節粗大馬越無意間瞟到他的手心厚繭居然看上去比關羽還多。這是個用刀劍的高手,并且一路走來無論隊伍行進快慢他始終在馬車左方防備危險,沒有一刻掉隊,騎術想來也是不錯。
傍晚,一行人在渭水河畔歇息,馬玩在河裡抓到一筐肥魚,古塔兒在路上獵到兩隻野兔此時正挂在篝火之上烤的金黃。
在河邊洗了把臉,看楊豐坐在河邊就着一塊大石頭磨着一柄二尺短劍,馬越便湊過去跟他打了個招呼說道:“楊大哥,你是哪裡人啊?”
即便是楊豐自從過年之後一直住在彰山村,可馬越卻沒有和他說過幾句話,他這次一搭話就連楊豐都覺得有些詫異的向後扭頭看了一眼。
發現沒有别人馬越就是在跟自己說話,楊豐眯起一雙杏花眼笑道:“三郎在跟我說話啊,我是地道的酒泉樂館人,聽猴子說三郎去過酒泉是麼?”
不得不說楊豐笑起來非常好看,馬越苦笑道:“的确去過酒泉,但隻是路過。”
楊豐将短劍擱置一旁,盤腿眼望星空仿佛在回憶些什麼,說道:“酒泉是個好地方。”
馬越不知可否的點頭,他又想起了那時黃沙漫天的荒漠中無邊無際的絕望,想起來那些一路同行卻永遠沉睡在沙堆裡的男人們,想起來教他吹奏羌笛的少年。
可惜,他們都永遠不在了。
歎了口氣,馬越問道:“酒泉那邊大幕無邊無際,豐哥你和猴子哥是怎麼回來的?”
“大幕?你們當時走的一定是昭武那條路,那邊是前往駒衍的路,中間被大幕所阻擋,其實隻要不在幕暴的時候前行幾天就能走過去,隻是你們運氣有些不好。”
點點頭,馬越也覺得當時運氣太糟糕,被一票衛家死士像狩獵一樣追着咬了一個月,商隊識途的老人全死光了才入了大漠,最後更是就剩了十幾個人活着回來,運氣真的是背到家了。
想到這裡,馬越苦笑一聲道:“其實也不算運氣不好,至少撿了條命回來,現在還能在河邊休息,已經很好了。走吧楊哥,我們去吃魚。”
時節已然開春,河水也早已解凍,隻是衆人身上的牛皮衣還并未脫下,夜晚有涼風拂過因為有篝火的存在衆人也不覺得寒冷。
衆人随馬車帶着一壇烈酒用來路上驅趕寒冷,不過此時此刻有烤魚燒兔一幹豪傑猛士為伴,便每人輪着喝上幾口也是人生之大樂趣。
幽幽的羌管中,馬越吹着一曲白雲,笛聲悠揚環繞在河畔。
“馬家哥哥,這個曲調叫什麼?真好聽。”
“這是羌笛,幼時一個夥伴教我吹的,曲子叫白雲,講的是一對男女相愛的故事。”
人類的友誼許多時候讓你仔細想想卻毫無頭緒,最大的根本就是在你生命的那個時間節點上你們風雨同舟,有着相同的經曆相同的感情,這才是契機,若再加上志趣相投那就多半能夠成為好友。如同楊豐,在這個恰好的時間裡他被馬玩帶到了這個小團體中,衆人一路而行不過一個夜晚的時間便使大夥都互相有了了解。
漸漸入夜,男人們暢談的聲音淡去,林間小動物的聲音也淡去,蟲聲鳥叫漸遠,仿佛整個河畔都陷入睡眠,馬車中,蓋着厚皮毯的裴莺兒輕輕挑起窗簾,看着明亮的月光灑在那個懷抱勁弩眺望遠方的年輕身影上,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