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地,草木枯黃。眼看着就要到年關了,村裡人挨過了半數青壯離世的悲傷,活下來的人卻還要繼續生活。
邊地百姓的生活就是如此,女人們卯足了力氣生孩子,因為她們不知道生下七八個能不能長成一個。男人們終日與彎刀駿馬為伴,飲酒論缸吃肉下手,因為他們猜不到自己會死在什麼手上,是四處劫掠的盜匪?還是晝伏夜出的野狼?他們都不在乎,反正整個群落都沒有哪家的祖宗活過五十,沒必要那麼惜命,涼州的漢兒被中原視為蠻夷之人,将他們的豪爽當做不識禮法。這是涼州的悲哀,也是涼州人的悲哀。
并非羌笛怨楊柳,涼州何時有過春暖花開呢?
老西北人都知道,這天快到年根兒很快就會飄起鵝毛大雪,氣溫驟降身體再好的漢子也扛不住,要不涼州人不願意後半年生孩子呢,一生下來要是冬天那孩子很難養活下來,就算不死也會落下病根兒,長成了也不健壯。
天亮了馬越換上了皮褂蹬上小靴子,看關羽還是青衫套着罩袍,給懷裡揣上金餅子拽着關羽出了村。
“哎,豆子你幹嘛大清早的給我拽出來?”
“走吧兄長,今天城外有集,去給你買幾件衣服。”
關羽低頭看看左右,覺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沒什麼不妥當。
“你這孩子,我這衣服穿的挺好的,再說你買衣服不讓我拿錢,咱拿啥買衣服?”
馬越嗔怪地給關羽個白眼兒,像暴發戶一般拍拍自己懷裡“哎呀,分什麼你我,我這兒有錢。”
偏偏馬越這小暴發戶樣兒關羽還挺受用,沒辦法前些日子進山打野味兒确實換了些銀錢,可拿虎皮給馬越換來駿馬,馬越又不知道養,良馬每頓吃的都是精粟米混着馬草,他打獵換來那點錢養這匹馬都有些捉襟見肘,哪裡還有餘錢買衣服,況且衣服這個東西在漢朝是比較貴的,窮苦人家一年四季都是短衣,因此凍死的人每年都有不少。
這一日全城休沐,也就是俗稱的假日,城外開了集市,周邊村落的百姓都趕着牛車來買些日用,何況到了年關家家戶戶都需要置辦些年貨,很是熱鬧。
遠遠望去隴縣三丈城牆如龐然巨物巍峨聳立,雄偉壯觀,下方集市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黃發藍眼的西域商人帶着氈帽叽裡咕噜地推薦着他的貨物,漢人買家口若懸河地砍價口沫橫飛。
馬越這十幾年從未來過隴縣城,一路上什麼都新鮮,進了集市就一陣東張西望,路過東郊馬市他這個看看那個問問,偏偏什麼都不賣,身旁跟着關羽這麼一個九尺大漢,那些賣家全都敢怒不敢言,心裡氣急了這個搗亂的漢家小子。
“哼!”馬越使勁兒哼了下鼻子,牲口市場刺鼻的糞味嗆得他有些上不來氣,但這并不幹擾他的獵奇心情,皺皺鼻子他對關羽大聲笑道:“真沒想到啊,隴縣是個縣城都繁華城這個模樣,皇城洛陽又會是個什麼樣子啊!”
關羽也沒去過洛陽,颠沛流離的流亡生涯讓他本能對那座代表漢帝國輝煌的東都洛陽城感到抗拒,“我也沒去過,想來比這裡還要繁華……許多。”
馬越點頭不知可否,穿過滿是牲畜糞便味道的馬市,過一段手工藝品的店面長街一拐,就有一所名叫張記的布莊,想來這家店的東家姓張。
馬越推門進去,就見三丈方圓的店裡挂滿了各式布匹,長着個酒糟鼻的掌櫃正在為一穿着狐皮袍子的貴公子量衣,關羽九尺身材進店站在大門口就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陰影,屋裡亮堂勁兒便下去了,引得那狐皮公子與掌櫃的一齊扭頭看過來看到這九尺巨漢都很驚奇,關羽察覺擋了屋裡亮光,連忙向邊上靠攏。
掌櫃的一扭頭,驚奇地贊道:“嗬,這位客官生的好生魁梧,這位小兄弟,可是要量體裁衣?”
生意人一開口就能讓人有好感,這就叫會說話,馬越笑道:“天涼了給大哥訂兩身皮子穿。”
掌櫃:“好嘞,客官您稍等,待我忙完便給您量身。”
關羽點頭沒說話,馬越笑道:“掌櫃的您先忙着,不礙事。”
不過片刻,掌櫃給那公子模樣青年量好了衣服,便拿着尺子給關羽量身。
“客官您這得有九尺,您要什麼料子呢?”
關羽張嘴就想要布料,馬越擡手從邊上椅子上跳下來說道:“棉襜褕兩層,皮襲厚绔,皮靴厚罩袍。”
掌櫃的眯眼一笑,酒糟鼻在臉色很是明顯,“這樣的話就是一千七百大錢。客官請您先付訂金七百錢。”
馬越擺擺手從懷裡掏出最後那塊金餅子放在掌櫃的桌子上,說道:“直接全付了,衣服您做好了直接差人送到二十裡外彰山村馬騰家就行,多的算買鞋錢。”
關羽知道這是馬越就剩這麼多錢了,當下伸手就要拒絕,卻見馬越踮腳拍拍他的後背,他才作罷。
掌櫃的一聽馬騰名字便問道:“壽成?客官您是馬家何人?”
馬越一聽,還不知道在隴縣縣城報自家哥哥名号這麼好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道:“馬騰是我大哥,我是馬家老三,叫馬越。”
掌櫃的一聽就将金餅推了回來,“原來小兄弟是馬家人,前些日子多虧了壽成幫我調解了縣裡潑皮的糾紛,幫了我大忙。這衣服就算我送小兄弟的見面禮就好。
“那不行,您做生意自然要收錢,不然我可不要衣服了。”馬越作勢就要往外走,掌櫃的這才收了金子。
給關羽量了身材交了訂金,這衣服也就算買完了,漢朝時遠遠不想咱們這會兒這麼方便,根本沒有買衣服這麼一說,全都是訂做,要想買那您隻能買上幾匹布料,回家讓自己女人給您做衣服去。
馬越沒去找自家嫂嫂給關羽做衣服,嫂嫂給他做還好,小孩子還是自家人,若給關羽做衣服且不說自家大哥二哥有沒有意見,關羽自己就不願意。
走出店門,關羽沒對馬越說什麼感謝的話,他不是那種善于表達情感的男人,隻是一顆心與馬越越來越近。
馬越眯眼兒一笑,“所謂千金散盡還複來,關大哥不必挂懷。”
正說着,就見那狐裘公子向他倆走了過了,朝二人見禮道:“觀壯士威武,衛和有個不情之請,請二位随我前去酒肆小酌兩杯可好?”
馬越與關羽都挺納悶,他們與這公子第一次見,都不清楚這叫衛和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倆人都不是怕麻煩的人,關羽對于麻煩來者不拒,馬越是因為有關羽在什麼都不怕。
二人對視一眼,關羽對衛和說道:“請公子帶路。”
隴縣是個小城,酒肆在城内也隻有這麼一個,進入城門樓不過幾步就到。
當然,每人四錢的人頭稅是少不了的,這個時代就這個樣子,縣城如同公園一般入城都要交稅,漢朝物價其實不高,除了災年糧食的價格稍微高些其他的如行酒不過十錢一鬥,普通人吃一頓飯也就才三十錢,衣物這東西因為生産力低下,所以價格也高。更高的是刀具盔甲,百煉寶刀都趕上駿馬了,價格都是以萬錢計的。
三人一入酒肆關羽那高人一等的身高便引來衆人張望,幾個正在飲酒的精壯漢子看到那叫衛和的公子便叫道:“東家來了。”
衛和點點頭,全然不似同關羽說話時的親熱勁兒,姿态拿的很高。
三人上樓要了一幾案,小二擺上兩盤冷菜一壺醇酒,衛和為二人倒上,舉杯道:“關兄,小兄弟,衛某敬二位一杯。”
兩人喝了酒,關羽放下杯子說道:“公子叫某前來所為何事?”
衛和沒接話茬,問道:“聽關兄口音,也是河東人?”
關羽眉頭一皺,略微颔首算是回答了這個問題。
“既是河東人,想必知道河東衛家了。”
關羽眉頭這才松了下來,“知道,公子是衛家人?”
衛和點頭,這才說道:“實不相瞞,衛某此次欲帶商隊前往西域,途中恐多兇險。觀兄台身姿雄武想必武藝高強,衛某有個不情之請,想請關兄護我周全,衛某必有重謝。”
關羽看了馬越一眼,他動心了,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關二爺也不例外,如今他囊中羞澀淪落到一身衣物都要馬越付錢,衛和這算是瞌睡送枕頭。
因此,關羽并未拒絕,而是問道:“何時起程,何時還?”
衛和一看關羽有些意動心中自是愉悅,說道:“下旬啟程,年前可歸。”
此時已是九月中旬,年前可以回來也就是兩個半月的時間,關羽心中還記挂着另一件事,算算時間馬玩應該帶着家書快到河東了,他妻子若未再嫁也該啟程,他不願出門太久,他已經五年沒見過自己的兒子了。
馬越想的卻是其他,首先他不願讓關羽離開,即使一個月也不願意。即使他知道關羽之忠義不會棄他而去。其次剛才在樓下已經見到七八個精壯漢子,這衛和運送的是什麼生意竟需要十餘人護衛。
商隊并非隻有護衛,跑腿的能說會道的主事的缺一不可,這林林總總加在一起那就是三十多人的大商隊。這樣的商隊在涼州行走遇到危險的幾率也要大于小商隊。前世馬越太爺爺曾做過馬幫二鍋頭,他清楚這個厲害關系。
馬越問道:“公子至少是三十餘人的大商隊,敢問公子是做什麼生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