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北,荏平縣。
茫茫林中,突兀地拴着七匹馬,駿馬身上數道血痕,太陽曬得正烈,駿馬煩躁地打着響鼻。
帶着黃巾的徐晃擔憂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馬越,從昨夜起馬越犯了風寒,渾身燙的吓人,他們已經沒辦法繼續跑下去了,馬越需要醫匠,需要藥石,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遠處有個聚落,閻行已經去請醫匠了,許久不見回來,徐晃有些急了,對身旁部下說道:“大郎,快去看看彥明怎麼還沒回來。”
劉大點頭,跑出去不過幾步便回頭對徐晃說道:“回來了,閻軍候回來了。”
官道上,閻行牽着牛車,快步朝着這邊趕過來,牛車上坐着一個背着藥箱的老者,看樣子閻行請到醫匠了,徐晃心中松了一口氣。
他們隻剩七個人了,兩日前他們甩掉了追着他們的追兵卻在林中迷失了方向,走出來已經入了荏平地界,他們走錯了方向,沒有接應,沒有援軍,隻有七個人帶着一個生死不知的馬越跑了出來,為了避免再被黃巾信徒發現,他們全部系上了黃巾。
醫匠下了牛車急忙撕開馬越的皮甲醫治傷口,馬越身上的外傷都已經被閻行等人粗略的處理過,隻有背後的箭矢因為刺入太深,到現在都沒有拔出來。
醫匠在馬越中箭的位置摸了幾下,松了口氣說道:“你們運氣不錯,沒傷到五髒六腑。來……給老夫搭把手。”
在閻行的幫助下醫匠将馬越背後的箭矢取出,抹上傷藥随後将全身傷口都看了個遍,老醫匠一邊為馬越治傷一邊皺眉問道:“這後生好生健壯,陷入漢軍陣中了嗎?怎麼這麼多傷口?”
閻行與徐晃對視一眼,說道:“是啊,為了保護渠帥我等被漢軍圍攻了。唉,老伯,我們首領能活下來嗎?”
上好了藥,包紮完畢,老伯提起藥箱歎了口氣,搖頭說道:“全得靠他自己了,你們不如先到荏平城中找醫匠住下,老夫一介鄉裡遊醫,唉,壯士受傷太多,也隻有天公将軍當面才能将他起死回生吧。”
盡管未能得到肯定的答複,閻行仍舊在懷裡掏出一串大錢塞進老者手中,賠笑道:“多謝老伯,多謝老伯。”
醫匠走了兩步,想了想又留下了一罐草藥,對閻行搖着頭說道:“如果他運氣夠好,也許能撐到換藥……”
說罷,醫匠看了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留下幾人相立而視,滿面擔憂。
待老醫匠趕着牛車走遠,徐晃歪了歪頭,劉大急忙點頭弓着身子跑到身後樹下小土堆刨了兩下,提出一個小包裹放在馬上。徐晃歎了口氣,對閻行說道:“咱們準備離開吧,太陽快落山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如同喪家之犬,整個東郡北岸到處都是黃巾信徒,聊縣附近還有數千死了渠帥發了瘋的黃巾軍勢要翻遍整個洛北找到他們。他們太想念洛南了。
“走吧。”閻行點了點頭,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對徐晃說道:“某在鄉裡打聽了,河畔在南邊,而南在那邊……咱們不走官道,就朝着這個方向走從林子裡過去,安全,容易隐藏。”
摸了摸肚子,閻行從馬上取來弓箭,對劉大等幾名軍士問道:“會不會射箭?”
劉大點了點頭,另外幾名士卒搖頭,閻行将弓箭塞到劉大懷裡,對衆人有氣無力的說道:“去打些東西。誰身上有錢?”
閻行身上最後的一點錢都給了醫匠,身上再無分文了。
徐晃與幾名士卒搖了搖頭,他們出來就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活着回去,誰會給身上帶錢?
望着幾名士卒打馬而去的背影,閻行歎了口氣,身陷敵陣、缺兵短甲、傷亡慘重。
還有比這更壞的情況嗎?
蹲下身子,徐晃将馬越抱到閻行背上,牽着兩匹馬,在林中緩慢的前行着,他們還要很長的路要走。
……
豫州,颍川郡,崇山峻嶺遍布其中。
山坳中,彭脫自樹上摘下一顆泛青的果子塞入口中,何曼焦躁的兜着圈子,重疊的黑眼圈與蒼白的面孔透露着他的不安。
追擊他們的漢軍,領頭的是個騎都尉,聽說他叫曹操。
屬下問彭脫,“渠帥,俺以為打仗就是兩軍打仗就是擺好陣勢沖過去,打得過就狠命地砍,打不過就拼命地跑,怎麼您就能一邊跑一邊打還留下那麼多陷阱,這不是愁死漢軍了嗎?”
一旁的何曼啃着草葉罵道:“愁死他們才好。”
彭脫回憶地說道:“在涼州的時候……有一位老朋友就是這麼打鮮卑的,我隻是跟他學到一點。”
手下問道:“渠帥,你是涼州人嗎?涼州是不是白茫茫一年到頭兒漫天雪花。”
“哪有一年四季全是雪花的地方。”彭脫輕笑一聲,愣了半晌,才說道:“才離開不過半年,竟有些想不起涼州是什麼模樣了。”
想不起涼州的什麼了呢?是想不起涼州的牧民淳樸,還是想不起那些曾經在自己手底下一起吃一起睡的漢軍了呢?還是想不起馬越的模樣了呢?
是想不起……自己曾是個漢軍了吧。
“涼州不是漫天飛雪,涼州隻是冬天要比中原冷一點,夏天比這裡熱一點而已。涼州是個好地方。”苦笑一聲,對身邊的士卒問道:“陳仲,你是哪裡人?”
被稱作陳仲的小卒笑道:“我啊,是荊州人,渠帥涼州是不是沒有壞透了的豪族,涼州比這裡還冷那不得凍死人?豪族不願意去那裡吧。”
彭脫搖了搖頭,帶着回憶說道:“涼州啊,也有豪族,但他們不壞。别人我沒見過,但我見過一個不通政事卻善于用人的刺史,還認識一個掌兵三郡卻與士卒共生死患難的武官。”
黃巾小将問道:“渠帥從前一定是大人物,又懂兵法還認識刺史。”
彭脫擺了擺手,不再言語。
他不是沒想過殺出山坳跟曹操拼了,可他身邊隻有四百多人了,這些日子的奔襲追殺雙方各有死傷,曹操那邊也大多是新兵蛋子,彭脫手底下從八百變成了四百,曹操從兩千變成了一千四。
但從數量上來看好像是彭脫沾了光,其實不是,火燒、絆馬索、陷馬坑、遊擊,彭脫使得全是北地一戰從馬越那裡學來的招數,他沒讀過什麼兵書,不懂排兵布陣,他手底下的兄弟都是被曹操實打實在對戰中殺死的。
曹操則不同,正統兵法軍陣,追擊一開始在彭脫留下的後路上很吃虧,又是火燒又是陷阱,一度令曹操焦頭爛額,損失的五百多人有一多半都是被彭脫順着山谷放火燒死的,可越往後曹操對付遊擊戰的經驗越豐富,彭脫戰路上留下的後手到了現在已經讨不到半點便宜了。
“唉。”彭脫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對何曼說道:“也許馬三郎說的沒錯,大賢良師,赢不了的。”
“呵呵。”何曼猛地笑出聲來,對彭脫說道:“首領你說的什麼話,你不是沒聽說颍川的戰況,皇甫嵩那老兒領着上萬殘兵敗将在長社被咱們大方波才渠帥圍得水洩不通,朱隽被打得節節敗退,聖教形勢大好,怎麼說這種話,咱們殺出去跟那漢軍騎都尉拼了,大不了沖殺到長社,渠帥一定會重重賞賜我等,到時候卷土重來殺翻這班廢物!”
彭脫搖了搖頭,不在多言。
黃巾的渠帥們,無論大方還是小方,都隻是平民出身靠着急智自己摸索着打仗,那什麼跟那些個深谙兵法的将軍們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