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韓馥與公孫瓒的戰争,自從宗室仁主劉虞的死而告一段落。
公孫瓒接連占領幽州全境,随着冀州軍的退卻,兩方陷入對峙的休戰期,兩個月的休養生息,公孫瓒遣大軍自薊縣攻入冀州境内,三戰三捷。公孫瓒正要大舉進兵攻破韓馥時,幽州大營亂了。
劉虞雖死,但其生前的恩德不在少數,從事鮮于輔、鮮于銀、周齊等人自劉虞身死,他們統帥幽州兵馬欲為劉虞複仇。因兵力不足恐非公孫瓒對手,便聯系燕國廣陽人閻柔,推舉他為烏丸校尉,請他在塞外募集鮮卑、烏桓人以反攻公孫瓒。
就在公孫瓒進兵冀州的時候,他的對手中出現了一名強敵,麴義。
麴義生在涼州,麴氏本為平原大姓,先皇帝劉宏時為了避禍,全家遷居至涼州西平郡,成為當地大姓。成年後麴義遊曆各地,但對他在軍事上影響最大的仍舊是涼州數次大亂帶給他深重的不安感與進取心。他越來越像個真正的涼州人,不甘于在任何人之下,權柄隻有在自己手中時才是真正的權柄。這種生在動蕩邊疆對他造成的影響毫無疑問,會追随他的一生。
這次戰役麴義隻率領了自己的私兵部曲,韓馥不願再多調給他兵馬,麴義在冀州軍中擁有太高的聲望了。他的私兵部曲有八百餘人,盡數皆是來自幽并涼三州的敢戰之士,他們始終都是麴義内心最大的仰仗。
力量隻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時,才是力量,不對嗎?
隐匿在田野間的潛伏還在繼續,六千黑山軍組成的陣列中藏着麴義的八百先登,他們身披結實的輕甲,握着鋒銳的輕刀,将整個身體隐藏在半人高的大盾後,靜待着幽州騎兵的沖鋒。
燕趙之地的騎兵自戰國時期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始便一直擁有着大力發展騎兵的傳統,到了公孫瓒這個滿身豪氣的男人時,更是将騎兵作戰發展到了極緻。他不需要别部兵馬的輔佐,陳兵三千步卒嚴陣以待,單用騎兵便可沖陣。
足夠數量的騎兵沖鋒帶起的煙塵足以令敵軍潰散,白馬義從的威名殆盡宵小,足以令任何與他們作對的敵人感到恐懼。
公孫瓒覺得,恐懼才是推動人們行為的第一要務。
“白馬義從!”
伴着一聲怒吼,三千白馬奔馳而出,直沖對面嚴陣以待的黑山軍。馬上的銀甲騎兵彎弓搭箭,誓要将烏合之衆的黑山軍一舉擊潰,令白馬将軍入主冀州。
黑山軍開始恐慌了,這不是他們的戰争,也不該是他們的戰場……他們的首領是黑山校尉張牛角與平難中郎将褚燕,又不是冀州牧韓馥。
戰線,開始崩潰了。
面對數以千計的騎兵沖鋒,黑山軍根本難以組織有效的防禦,甚至連最基本的陣型都難以維持。這不是一場實力對等的戰争,這些白馬騎兵勢不可擋的沖鋒令他們想起中平四年浩浩蕩蕩的黃巾起義,他們擁有堅定信仰的黃巾教徒便是被這樣威猛的北軍騎兵殺得潰不成軍,這是他們心底裡最深的恐懼。
有人在逃跑,有人在顫抖,戰場上惶惶不可終日的呢喃在此時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這樣的戰争,不用打就已經失敗了。
麴義嘴角揚起不屑的嘲笑,身體壓低了伏在盾牌後,對自己左右的士卒說道:“穩住,當百步再告訴我。”
“告訴雷公,臨陣放箭!一定要讓他放箭!”
“校尉,沖到百步啦!”
白馬騎兵已經沖至百步,這是決勝的最後階段,戰馬的速度已經沖到最快,箭矢也盡數抛至對方陣型。黑山軍整個陣線已經在崩潰邊緣,有人朝前有人向後,這就已經潰不成軍了。
這一仗,某家赢了!
公孫瓒在奔馳中心頭已有定論,接着餘光見到全線潰敗的黑山軍中仍舊有一列大盾排在中央,正擋在面前,急忙對身側得而屬下問道:“嚴綱,那是什麼!”
嚴綱一見對面接連的盾陣,急忙勒馬,奔馳中的駿馬猛然受力險些摔倒,隻見嚴綱張手大喝道:“全軍駐馬,駐馬!”
騎兵沖陣,所必需的條件就是不會遭遇強烈的抵抗,敵人潰不成軍,意味着騎兵沖陣不會喪失機動,長矛短刀便能夠高效地收割性命,從而擴大戰果。實際上來說公孫瓒對騎兵的運用仍舊是老一套,騎兵永遠無法作為主力使用,隻是公孫瓒在強大的自信上放棄硬憾敵軍使其潰敗的方法,而是以敵人的恐懼來作為武器,白馬上陣便使敵軍潰敗。
更簡單,更高效。
而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不單單因為對面指揮八百部曲的男人名叫麴義,更因為長在涼州的男人在戰場上從來不知恐懼為何物!
“放箭!”
鄰近陣前六十步,公孫瓒騎兵陣列短暫的慌亂被麴義敏銳地捕捉,他決定不再坐以待斃,既然敵軍遲疑了一下,自己便要将主動權全部抓在手中!
高聲喝出命令黑山軍放箭的指令,麴義一把提起大盾,揚刀躍出盾陣咆哮着沖向白馬騎兵,“先登陷陣!”
許多戰役以少勝多,作為決定性的勝負往往都不在雙方實力是否懸殊,而更多的在于主帥,在臨危決斷時那一個人兩個人,他們有多大的勇氣。
麴義有充足的勇氣,盡管黑山軍的箭矢要比他預料中來得晚一些,那些倒黴蛋被吓壞了。六十步的距離對騎兵而言幾乎是瞬息可至,但就算是步兵,沖鋒起來仍舊不到十息的時間。
這個距離對白馬義從而言太危險了,主帥的臨陣判斷失誤,十息的時間甚至都來不及調轉馬頭,對面那些勇不可擋的先等步卒便已經殺至陣前,輕薄的刀刃劃過馬上騎兵的身軀,鮮血在片刻便将戰場染紅。
失去機動力的騎兵被同袍堵在沖鋒的路途上,深陷步兵陣中,這簡直是一場災難。
正是這短暫的慌亂,真正使白馬義從徹底潰敗。因為後面的黑山軍發現這些騎兵并沒有沖擊他們本陣的能力,統統耀武揚威地沖了上來,好似一群鬣狗将龐大的水牛分而食之。
他們叫黑山軍,但他們曾經也是黃巾軍,全天下的順風仗,黃巾軍無人能敵!
麴義咆哮着砍殺面前一個又一個白馬騎兵,戰至酣處他一把丢了大盾,從地上撿起一支長矛,左矛右刀地沖向敵軍正中。他看到那面白色的大纛,他要斬斷它,他要奪取它,他更要将大纛下的将帥斬于馬下!
沖陣在繼續,公孫瓒已經完全陷入了劣勢,六千黑山軍形成半包圍屠戮着他的部下,困于陣中的他根本無力指揮,隻能盲目的喊道:“撤,撤,前軍抵抗,後部撤退,快!”
隔着茫茫人海,公孫瓒見到一個左持長矛右握鋒刀的男人一步一步向自己這邊沖鋒而來,所有的先登步卒都跟在他的身後沖鋒着。
那個先登将領也看到了他。
“公孫賊子,納命來!”
“嚴綱,殺了他!”
随着公孫瓒一擺手,嚴綱躍馬挺槍沖鋒而出,遙遙隔着數步便要一槍将其擊殺。
可他不知道,面前這個名叫麴義的男人生在涼州,對騎兵的每一個攻擊動作都了若指掌,看着他駿馬前蹄揚起便已經猜到他後面的動作,在他将長矛遞出之前,對方的長矛便已經紮在他的馬脖子上。
坐騎雙腿一軟,嚴綱急忙松開長矛躍下駿馬,還來不及抽出腰間佩刀,便見到那男人怒目圓睜地握着刀出現在自己身旁,短刀揚起正要砍下。
嚴綱隻得向後一翻,避開當頭斬下的一刀。
然而,他撞在一匹雄壯的駿馬身上,退無可退,隻能眼看着那柄輕刀狠狠地刺入自己兇膛。
“敵将被我麴義斬了!”
一聲豪壯的呐喊響徹戰場,麴義一刀割下嚴綱的頭顱高高舉起,伴着山呼威武的聲音繼續向着公孫瓒大纛沖去。
公孫瓒眼見嚴綱被斬,哪裡還有膽氣繼續決戰,急忙領兵撤退,卻被後方騎兵與趕來援助自己的步卒堵住去路,隻能眼看着那個手提着嚴綱頭顱的瘋子離自己越來越近。
“公孫瓒,納命來吧!”
麴義揚着刀高高躍起,跳到距離公孫瓒不過三步的距離,揚刀指着他再度發出呐喊,口中的聲音已經滿是沙啞,揚刀向他劈來。
“铛!”
那柄鋒銳的刀光在距公孫瓒不足二尺的地方被一寸寒芒點透,駿馬嘶鳴聲中顯出一白馬義從輕騎将領,麴義目光向上看去,銀槍的主人是個年輕人,身量不低,猿臂蜂腰,臉面軟潤目光如電,正是此人一矛點在自己的刀刃上。
還來不及反應,那青年收回銀槍再度刺出,麴義隻得不住後退,難以阻擋。
“将軍莫慌,速速離開,這裡暫由屬下抵擋。”
公孫瓒慌忙間被救下,心中感激非常,連忙說道:“定要保住自己性命,你叫什麼名字?可是白馬義從?”
“回将軍,在下趙雲。”趙雲握着長槍攔下想要沖上來的十餘名先登,不慌不忙地說道:“如您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