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後世的曆史名城。自古以來敦煌便是交通要道,隻是東漢時期的敦煌遠遠不及後世輝煌,聞名遐迩的莫高窟千佛山也并未出現。這裡如今隻是一座矗立在無垠大漠中的塞北古城。
馬越的人生中,第一次見到令人恐懼的沙塵暴,就在這裡,敦煌。
看過了酒泉郡河西走廊的富饒景象,再入敦煌郡便會從心中升起一種這裡是受詛咒之地一般的感受,他們将馬匹換成駱駝寄存在酒泉,每人趕着兩頭駱駝裝着大量的水與馕餅,還有風幹的鹹肉,畢竟他們不像駱駝,他們的媽媽沒有告訴他們哪種石頭上蘊含着豐富的礦物質。
衛和用繩子将所有駱駝首尾連在一起,沒人拽着繩子趕路,駱駝載滿了水源和食物,沒辦法騎了。商隊中每個人都套上了一件雙層麻布制成的罩袍,裹着圍巾。不是怕冷,而是天空一陣風吹過就能帶起半人高的沙土飛揚,他們必須把自己裹嚴實了。
所謂“日不顯目兮黑雲多,月不可視兮風非沙。”
這就是大幕,絲綢之路上商旅通往中原的必經之路。
踏入沙漠的第二天,沙塵暴向他們張開熱烈的兇膛,給予他們沙的擁抱。
遮天蔽日的黃沙與陰雲阻擋了天地間所有光線,衛和在隊伍前面拽着駱駝急忙叫衆人躲避,駱駝就地跪倒圍成一圈,人們匍匐在駱駝身旁掀起攜帶的麻布扣在身上。
沙塵打在麻布上壓得手臂生疼,馬越幾乎覺得這要這麼死掉了。
衛和離馬越很近,看出馬越的擔心,大聲在馬越耳邊喊道:“别擔心!睡一覺就好了!”
耳邊全是風沙聲,有沙透過麻布被風吹到身上,衣服裡、靴子裡、耳朵裡、鼻子裡,馬越根本聽不到衛和在耳邊說什麼,聽到的全是呼呼地風聲,憑嘴型他覺得衛和是讓他别怕,一會風沙就過去,所以馬越朝衛和猛地點頭。
進入沙漠的時候衛和就說過,黑風沙天不用害怕,躲在駱駝身邊蓋上麻布等一段時間就過去了。馬越當時牢牢記在心裡,他兩世為人從沒見過沙漠,倒是前世在北京看過沙塵天。
當時他以為那就是沙塵暴。
當時的沙塵天跟這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風沙一起兩米之外有什麼根本不知道,整個天地陷入一片漆黑,更何況身處在廣袤無垠的沙漠中仿佛置身遠古洪荒。孤獨的封閉感簡直要讓人瘋掉。
沒有人能說話,因為說話根本聽不清楚。耳邊隻有狂風呼嘯,和打在身上的風沙感覺最清楚。沒有時間,沒有空間,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将被沙塵掩埋、吞噬。
馬越在失去希望的恐懼中度過了整整一天,或許是兩天他并不清楚。等他的意識重新回到身體的時候沙塵已經停了,頂在身上的麻布足有五六十斤重。馬越的力氣不小,掀開麻布四周是一個個小沙包,露在外面的駝峰讓他知道夥伴們還都存在。
也有人已經不在了。衛發的父親,那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可憐羌族老頭兒在沙子地下停止了呼吸。馬越本想叫他起來,卻發現老人臉上蓋着麻布躺在駱駝圍成的圈子外面,腦袋上的沙土足有半米高。
失去希望的老人自己結果了自己的性命,把自己永遠留在了這條要了他兒子性命的絲綢之路上。
沙塵暴後的大漠四周完全變了方向,他們迷路了。
東南西北完全一樣,即便是方向感再強的人在沙塵暴後的大漠中也會迷失方向。他們憑着感覺一路向西。
衛和很樂觀,他說:“隻要朝着太陽落山的方向走,總能走出去。”
可實際情況不容許他那麼樂觀,第六天正午,商隊裡一半的水囊都空了,馕餅還夠三頓。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根本來不及反應,商隊就要斷水斷糧。
第八天他們仍然沒走出去,入眼的仍舊隻有黑山、隔壁、荒漠。
頭上頂着大太陽,衆人的嘴上都起了幹皮兒也沒人願意動最後剩下的十幾袋水。幹糧已經沒人吃了,幹馕餅難以下咽,誰都知道一旦那些水喝完還沒有走出去,所有人都要死在這裡。
馬越身體狀态還好,除了很渴之外沒有其他的,他的個子最小,消耗也最少。這種時候最難受的是馬宗和關羽這兩個九尺硬漢。兩個人開始幾天都走在隊伍最前牽着駱駝,現在已經掉到偏後的位置同馬越一起了。他們争鬥作戰是把好手,可這種時候因為他們身體素質超過常人太多,平日裡所消耗的能量也要超過常人許多。食物水源跟得上的時候身體是他們的優勢,現在這種情況就成了劣勢。
每天馬越都盯着身邊前後幾頭駱駝,他收集了六個空水囊。一看駱駝叉開腿就拿着水囊接着,他并不覺得在水喝完之前他們能走出沙漠。
最先倒下的不是關羽和馬宗,是始終頂在最前面牽駱駝引路的彭脫。連着幾天滴水未進,再加上馕餅太誰都不願吃,饒是彭脫走南闖北磨練出的鋼鐵意志也頂不住,“咚”地一聲,還是倒下了。
一幫大老爺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馬越看着衛和在前面皺着眉頭愣神一股火氣就竄了出來,從頭駝的駝峰上拽下一個裝滿清水的水囊擰開了就給彭脫嘴裡灌。
衛和急忙攔住馬越,他說:“三郎等一下。”
馬越瞪着眼睛看着他手上卻沒停:“怎麼,你就打算讓彭大哥死在大幕裡?”
衛和一愣,急忙說道:“我怎麼會看着彭脫死掉,現在就剩這麼點水,問問大夥吧。”
馬越一扭頭,就看到十幾個漢子咽着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手裡的水囊,這些人都快挺不住了。
被這麼多人盯着,馬越不敢有一點動作,他知道這些人都快瘋了。他怕他手一抖,這十幾個漢子就會一擁而上。
好在關羽與馬宗提着刀走上前護在馬越身邊,馬越這才定了心神接着給彭脫喂水。彭脫喝了快半袋水才悠悠轉醒,隻是身體已經疲憊到極限根本趕不了路。衆人丢了一車貨,把彭脫放在車上由駱駝拉着,這才繼續趕路。
對于彭脫而言,醒來時看到除了在天上噴着火毒的太陽,馬越那張有些焦急的臉讓他仿佛看到了大賢良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