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他來了!”
馬越就說那偃師城被關東諸侯攻破怎麼不挂出旗号反而隻是換上漢字大旗,搞的直到前一刻他還弄不清這一次誰是主帥。看到那架黃金色的戰車馬越清楚了。
“三郎,車上的傻子你認識?”董卓歪着腦袋滿面不屑,譏諷道:“看這軍陣,還以為是個能人猛将,哪知道是個騷包的傻子,那麼顯眼的戰車在戰場上不就是靶子嘛。”
董卓說的很到位,馬越從軍直至今日,連顔色鮮明的铠甲都不曾穿過。混亂的戰場上即便是将軍也有可能落單兒,比如頭腦發昏的袁術。衣甲鮮明的下場無非就是兵敗時逃都來不及就被敵軍圍追堵截綁成粽子抓去邀功了。
“陳王劉寵……漢室宗親裡難得這一個有勇略大才。”馬越目不轉睛地望着紛亂的戰場說道:“他也是馬某的箭術先生,實不相瞞,直到做上長水校尉馬某都不會用弓箭。梁先生出任幽州刺史時我路過陳國,為陳王寫了個碑文,在黃巾時期憑着私藏的幾百張弓弩保下陳國全境,吓得黃巾賊寇繞道而走,是個猛士。”
“呵呵,是挺猛的。”董卓有些貶義地笑笑,不過接着望到戰場上詫異地‘咦’了一聲,指着說道:“還别說,真有點兒本事,戰車還能這麼用。”
先漢追溯到春秋戰國,戰車始終活躍在戰場之上,是主要作戰力量。那時候衡量一個國家的強弱便看國君手下有多少架戰車。戰車的主要用途就是沖擊步兵大陣,以強大的沖撞力量與矛戈弓相結合,撕裂對方軍陣,以使後方步卒擴大裂口,以求擊潰敵人的上佳選擇。
但随着衛霍兩位不世出的戰争天才為大漢帝國開辟了騎兵傳統,戰車便慢慢退出曆史舞台。畢竟無論是沖擊力與機動力,騎兵都要勝過戰車一籌。
但眼下的戰車卻不太一樣,數百架戰車停在戰場中央,車上的軍士搬下幾塊木闆,一衆步卒便将持着的弓弩夾在木闆上張弓上矢,馬車上的軍士也将車載大弩對準了對面的軍陣。幾乎隻是幾個呼吸間的情況,數千張弓弩與弩車便做好了攻擊準備。
而兩側的軍陣也回縮将一個穩穩的進攻陣型轉變為小範圍緊湊的防禦陣型。
随着令旗招展,數千支箭矢與八尺長的矛矢便被投射在黑山軍陣的腦袋上……遮天的箭矢令山間觀戰的涼州諸将心裡犯嘀咕,就連一向對覆甲軍擁有充足信心的馬越也不禁扪心自問,如果是自己的覆甲軍,能應付這種程度的箭矢嗎?
他的答案是不肯定的,前些時候新近投奔麾下的準備委以重任的王雙在戰陣上犯渾,一個人扛着大纛紮入南陽軍的軍陣之中被射成了篩子,他穿過的铠甲上清理出的箭簇足有兩斤重。這還是釘在甲胄上的,被彈射出去的還不知有多少,價值上萬大錢的铠甲被硬生生地射廢了。
多虧了裡外雙層的重甲與南陽軍的弓弩劣質,否則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兩說。
算算時日,王雙應該已經被送到張家川裡接受涼州最優秀的醫匠醫治,但根據上林苑劉壞傳回來的信件上說,一隻眼睛是保不住了。
所以,如果是覆甲軍對上劉寵這支偏重弓弩的軍隊,恐怕勝負真的還需要兩說。那些投射強弩的戰車太吓人了。八尺長矛硬生生地比弓弩射得還遠,勁力比起涼州上絞盤的強弩戰車隻弱一點。可馬越隻有百餘張強弩,劉寵這是硬生生的數百架。
就是重甲騎兵跟這玩意兒對上,也隻有被戳穿的命。
别說黑山軍了,怎一個慘字了得。山間上衆人根本看不清箭矢的軌迹,隻能看到車陣中烏泱泱一片飛蝗掉到對面前沖的黑山軍陣中,當下就倒下一大片。
後面的黑山軍還沒沖出倒下袍澤的範圍呢,又是一片飛蝗。
三輪箭矢抛射過去,哪個不長眼的還敢往前沖?前面袍澤的屍首都摞了半人高了,就算沒屍體,滿地插着長矛,能走的過去嗎?
黑山軍的側翼已經跟漢軍側翼近身接戰了,可中部最厚實的先鋒軍卻不往前走,一下子軍陣就亂了套。側翼的漢軍跟黑山軍幾乎是勢均力敵,但士氣可不一樣,漢軍是越戰越勇,黑山軍卻越打越挫……中軍被箭矢壓制的太厲害了。
“三郎你發現沒有,關東諸侯雖強,但号令不一。強勢的中軍無法号令兩翼,右翼向前沖得猛,左翼統帥少些膽氣,士卒就沖得慢,一下子軍陣就露出空檔了。”董卓對下方屍山骨海般的情景視而不見,指指點點地說道:“張燕若是機敏,此時就該派出兩路輕騎由側翼與中軍的空隙中穿插過去,直擊中軍那架黃金戰車,中軍一敗,關東諸侯就地玩完兒。”
“那肯定的,王侯不掌兵,統兵的是那些諸侯。能讓劉寵擔當中軍主帥已經是給他漢室宗親的面子了。”馬越笑道:“不過仲兄,張燕可不像咱們能這樣縱觀全局,他那個地方可看不到劉寵的戰車,撐死能見個大纛,我估計他不逼急了是不會兵行險招的,騎兵就那麼點兒,埋在對面陣中多心疼。”
馬越預料對了,張燕做出了轉變,卻仍舊沒有派出馬隊參戰。黑山軍陣中來回的兵馬調動,很快,數量可觀的黑山弓手便被發上前線,同樣的箭雨還了回去。
然而,張燕再一次失算了,他碰上的不是常規軍隊,不能以常規思路去判斷。
步卒從戰車後面竄上前去,紛紛擡起木闆架在戰馬前面,車陣中手持大盾的刀牌手也将盾牌舉過頭頂擋在弓弩手的前方,遮天蔽日的箭雨根本難以對戰車形成客觀的損傷。
戰陣對決中最令弓手尴尬的情況就是當你能射中敵人時,自己同樣也步入了對方的射擊距離。擋下一波箭雨,陳**隊很快将更猛烈的箭矢還了回去,盡管大多數抛射的箭雨被黑山弓手前方的盾兵擋住,最強力的進攻卻令一切防禦顯得疲軟。
弩車發出的矛矢直接将一個又一個大盾貫穿,帶着盾手釘在黃土地上。
箭雨依舊。
黑山軍的傷亡仍在持續,短短半個時辰也許比張燕兵圍洛陽一個月死傷的士卒還多,馬越看着黑山軍陣緩緩後撤,他的心裡對張燕泛起無比的同情。對上這樣一支遠程擁有強大壓制能力的軍隊,也許收縮防線是最好的選擇……戰車再強,總無法攻略城寨吧。
可随着黑山軍緩緩後撤,想象之中的穩步推進沒有出現,那些士卒居然将木闆搬上戰車,換上一柄柄長矛戰戈……這下子不禁董卓,就連馬越都皺起眉頭,劉寵太狂妄了吧。面前的土地剛被他抛射了無數的長矛斷箭,難不成他數百架戰車地下都裝着鐵闆,要從高低不平的屍首與兵甲上軋過去?
誰都沒有看錯,戰車真的啟動了,不但是戰車,就連旁邊的步卒都跟着一起發動了沖鋒,整個戰車大陣自中部分為兩段,一左一右斜着沖鋒起來,他們沖鋒的目标是……黑山軍正與漢軍拼鬥的側翼中段。
媽的,這戰法簡直絕了!兩邊各有超過三百架戰車斜着切向黑山軍兩翼,鋒利的長戈與勁射的箭矢……幾乎可以預見的,根本不需要凉并聯軍從側翼殺出,這場仗關東諸侯聯軍赢定了。
董卓的臉上卻挂上幾分謹慎,一張又胖又醜的臉上難得帶着嚴肅指着從中間分開的軍陣說道:“這樣一來,車陣從中間剝離,後面是數千步卒足夠追殺黑山軍,但是三郎,那架黃金戰車就露在最前方,如果張燕……他抓住了機會,黑山軍的騎兵出來了,劉寵完了!”
戰車在沖鋒中的轉向能力差到慘不忍睹,調整好方向便要一路沖到底,除非直接停住,否則根本無法轉向。而這個時候正是劉寵那架黃金戰車露出來的時刻,隻要黑山軍沖出來的那百餘騎兵足夠勇猛,先一步将關東聯軍主帥斬于車下,漢軍一場大勝便會成為一場大敗!
骁勇的黑山騎兵離戰場越來越近,兩路各五十餘騎的黑山軍自縫隙中殺出,直取劉寵的戰車。就在并涼衆将都以為劉寵死定了的時候,從劉寵身後猛然殺出數十騎,為首的是一黑袍小将與一個提着砍刀的黑矮子,斜刺刺地迎着黑山騎兵沖了上去。
這他媽是真正的敢死之士,尤其那個矮子,領着一幫步卒便去反沖騎兵。
幾乎在眨眼間,戰局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本以為即将遭到斬首的劉寵慢悠悠地調轉戰車。黑袍骁将擎着一杆長兵殺入黑山騎兵根本無人能敵,骁勇的騎兵先鋒隻一個照面便被挑與馬下,接着五十餘騎被十幾個騎兵反着追殺在戰場中央。
“他怎麼也來了?”盡管馬越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但僅憑着一身黑袍與奮勇當先的氣概便知道,那是幽州涿郡出身的桃園畫師張翼德,既然他出現在這裡,那劉玄德想必也就在陣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