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着涼州覆甲的大纛沒有倒下,但王雙在馬越心裡像個有勇無謀的傻子。
為将者需要常人難匹的勇武與運籌帷幄的機謀,更需要的是一顆時刻保持冷靜的心。比起來,冷靜很多時候會比勇武計謀更加重要。
勇武,意味着能夠再戰線将崩時身先士卒,穩定軍心而不被殺死。計謀則能夠算計敵軍,以其轉變劣勢為強勢,化守勢為攻勢。而一顆冷靜的心,增能最大限度地保證己方軍隊能夠不落入敵軍設下的圈套。
厮殺的戰場上,馬超與閻行二十餘騎奔馳而出,直奔那面書着涼州覆甲的大纛奔殺而去。馬越則督着大隊輕騎直插着沖向兩陣當中的空檔,一左一右地抛射箭矢。
面對這些有着與時代騎兵不同沖擊力的騎兵,根本無人敢阻攔在他們面前。不要說本就沒有幾分戰意隻是為了不在袁術面前低頭的益州軍,就是一向嚣張跋扈的南陽軍面對如此威風的鐵騎也隻得暫避其鋒芒。
并不是袁術想避,他連後退的命令都沒下,但面對覆甲輕騎抛射至陣中的箭矢,兵卒們隻能不住地向後撤退。前面的往後退,如果他再強令後面的往前沖,那陣型頃刻間便被大亂。其實袁術一直想要變陣,偏偏又被涼州軍那一個抗纛之将拖住,不得發令。
哪裡有馬越這麼流氓的?
擺明了袁氏要與劉焉對決,連陣型都已經列好,兩翼大多弓兵,陣前才是持着長矛長戈的主攻手與提着短刀大盾的保護力量,一切都是為與劉焉益州軍對陣而部署的兵力。這下可好,馬越一言不合便開戰了,滾滾鐵騎轟然而下直沖南陽軍右翼……這誰擋得住?
袁術的目光死死盯着右翼側方滾滾而下的鐵騎與橫插陣前傾瀉箭雨的涼州騎,銀牙緊咬的聲音甚至令旁邊的張勳都聽的清清楚楚。
他媽的,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袍澤不宜相殘嗎?怎麼我們隻是擺開陣型你直接亮明刀槍開幹了?
覆甲輕騎奔馳的陣列外側由騎兵敢戰之士手持長矛使整個騎陣像刺猬一般令人不敢近身,凡是距離較近的敵軍便會被涼州騎的鐵矛挑翻。而騎陣内部則是由更多持着強弓的覆甲輕騎不斷地向外抛射箭矢。對上這樣的敵人莫要說是由烏合之衆組成的南陽軍,便是天下骁銳的南北二軍,一樣要頭疼不已。
養一個覆甲軍的成本放在那裡,一日三餐,兩日一肉食的豢養便足以養起似南陽郡這般的兩到三個軍士。若在算上他們的甲胄駿馬,軍械配備……一個覆甲軍是十個普通士卒的用度。這樣用資财砸出來的軍士,在戰陣中堪堪能做到一比五的戰力,若是讓其他諸侯知道免不了要罵馬越敗家。
但這樣的高強戰力,要精不要多的尖端更符合涼州的情況。
對坐擁張家川鐵礦與種植棉花出産棉衣兜售天下的馬越而言,資财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他面臨最大的問題就是涼州的人口過少,極大的限制了他實行天下常規的大集團軍作戰的能力。
簡而言之,涼州根本沒有組織大兵團作戰的能力。
讓他拿出一萬人馬,他可以橫行于天下;讓他發動五萬兵馬,涼州的土地便無人耕種,駿馬牛羊便無人放牧,但這都不是最大的問題,五萬兵馬涼州拿得出來,但涼州隻有五萬兵馬,便意味着失去了馬氏對涼州的彈壓,外出作戰之後,涼州就不是他的了;如果拿出十萬兵力,這天下有許多州郡都有這個能力,無論是人口衆多百姓富庶的冀州也好,胡族雜居的并州也罷,甚至是徐州、荊州、青州、兖州,都擁有動員十萬大兵團作戰的能力。但涼州,絕對不在此列。
涼州沒有獨立能力,在農耕為主導的古代,缺民少耕的涼州永遠都不具備這種能力。
但不可否認,涼州軍的武備足矣獨步天下。
“鋤奸讨賊!”
盡管馬超隻領了二十餘騎,但哪怕隻有他一個人,他也能沖出千軍萬馬的氣勢。覆着重铠的駿馬橫沖直撞入南陽軍陣中丈長的渾鐵槍上下翻飛,摔劈挑刺砸,沖入陣中後馬速非但沒有下降,反而更快了些。身後的覆甲重騎也是一般,巨大的戰斧揚起、落下,沉重的馬身沖撞便是一片人仰馬翻,在身後留下一道由殘肢斷臂組成的通路。
覆甲輕騎的箭雨壓制使得南陽軍陣已經很難保持原有的陣型,到處哀聲遍野,無力對馬超所督帥的二十餘騎形成有效的攔截與反擊,反倒被重騎沖擊得七零八落。
不過數息之間,馬超便已經沖到大纛下,挑翻幾名圍在王雙身邊舉起刀劍的南陽雜兵,馬超一手擎槍一手猛然撈出,穿過王雙肋下抓住王雙的兩裆铠将他提了起來。猛然間駿馬承受更重的負擔發出一聲哀鳴,身子一矮卻在片刻之間再度挺起,帶着主人返身向着陣外沖去。
“閻兄,大纛!”
馬超與後面的閻行錯馬之際,猛然回首向着正在倒下的大纛喝出一聲,閻行重重地點頭,涼州覆甲的大纛可不能丢在這裡!
此時沉重的大纛已經夾着無匹的力量向下砸去,閻行猛然間将腳脫出馬镫,雙腿使力便立在馬上,踏着馬鞍一腳蹬出,身子便在馬上飛躍而起,直沖那墜下的大纛。
半空中,閻行将鐵矛猛然擲出,将一名舉起環刀的南陽軍刺翻在地,人便穩穩地落在大纛即将砸在的地方,雙腳還未沾地,雙手已向上托舉,接在大纛之上。
“嘭!”
揮舞大纛與接住正在落下的大纛可相差過巨,千斤距離猛然砸在雙臂,直将飛身而起的閻行以更快的速度砸下去。
這一刻,閻行明白了像馬越、關羽這樣的男人獨力扛下下墜懸門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隻覺得兩臂好似要斷了一般,雙腿更是猛地頓在地上,震得膝蓋生疼。緊緊咬着牙關,閻行止住了大纛繼續下落的沖勢,“老,老子……托起來了!”
幾乎沒有猶豫,托起大纛後面的事情就好辦多了,猛然間自喉中發出一聲虎吼,一直在馬越身後擔當抗纛猛将的閻行雙手環住大纛,似王雙一般的揮開大纛,如霸王再世一般揚起碗口粗的巨纛,口中接連虎吼,逼退身邊環繞而上掠過覆甲騎的南陽軍卒。
“覆甲護旗,結圓陣,環沖出去!”
覆甲騎萬衆是閻彥明一手督練出來的百戰百勝之軍,從覆甲立旗成軍之日起,他閻彥明就是覆甲騎的抗纛之将。斬将奪旗有時,沖鋒陷陣有時,陣前抗纛亦有時!
随着閻行一聲暴喝,沖鋒而出的覆甲重騎幾乎在瞬間完成變陣,好似開花一般二十餘騎以那面迎風招展的涼州覆甲大纛為圓心散開,結成圓陣環形向右沖鋒,砍殺周圍路途上每一名敵軍。天下騎術,幽涼為最,涼州騎兵,覆甲為王。
這些世間最精銳的騎手在奔馳中不斷調整方向,殺戮每一名試圖阻擋他們沖出敵陣的敵人,騎兵的速度很快,使閻行周身十餘步形成一個真空地帶,除了殘肢斷臂外空無一人。
閻行的速度很慢,不斷發抖的雙臂緊緊地攥在大纛旗杆上,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着北面走着。每一次踏動腳步,他全身上下便鑽心地疼。而随着他每一次踏動腳步,周圍的總有數條南陽軍士的性命飄散在腳步中。
袁術的臉都有些發白了,擡手死死扣着大将張勳的手臂,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遠方那個由二十餘騎組成的環陣緩慢地向陣外突出,壓着嗓子吼道:“老天何其眷顧馬越?老天因何不眷吾袁氏!”
四世三公啊!
張勳一樣的臉色青白,如果說二十餘人在猛将督帥下陣中奪纛,拔人而出已經令人感到恐懼,無法生出抵抗之心……那後面由幾名武将所督帥的數以千計的涼州重騎又該如何呢?
“将軍,這一戰,咱們輸了。撤退吧,再圖後事。”
張勳低聲說着,他是真的害怕了。此時督帥的是南陽郡最後的可戰之兵了。遭逢數次大戰,張勳有些不明白,為何他們南陽郡橫掃東南,卻偏偏每一次都輸在馬越的鐵蹄之下……時至今日他還記得當年那個義無反顧督帥騎兵向着馬越斷後之将沖鋒而去的俞涉。
張勳明白,這個時代越來越出現英武的武士,如果不是俞涉對上了馬越麾下那個已任偏将軍的關羽,或許在今後的世上一樣能成為閃耀在人間的将星,隻是俞涉死的太早。這都是命,但張勳并不笃信,他隻是覺得自己需要撤軍了。
他們必須撤軍,他們不應該死在這裡。
“我不會輸!媽的,袁氏子怎會在一介西涼蠻子身上失敗如此多次?”袁術好似發狂了一般,猛地将兜鍪擲下,拔出佩劍飛身奔下帥台一面狂奔一面喝道:“給我圍殺他們,殺死他們,殺死他們啊!”
張勳根本來不及去拽袁術,那是他的車騎将軍啊!他就隻能這樣站在帥台上看着他的車騎将軍跨上駿馬,滿頭長發迎風而舞,逆着潰退的兵馬沖向奔馳而來的西涼鐵甲騎兵。
那個背影,和俞涉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