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所謂,衣冠禽獸
“衣冠禽獸”小心翼翼看着他們,讪讪笑着:“啊,那個,隻是我脫了衣服,而已。
那是,相爺眼光再不好,也不可能将就着委身于你啊――碧雲并夜醉壁一起的想着。
雅間外的聲音更加放肆,士子們各個清傲,不把女帝放在眼裡,從她以往殘忍暴虐說道到登基後的反複無常。
一場茶喝下來,屋外的人高談闊論,把夜绛洛從頭到腳罵了個遍,且換着花樣罵,罵完了補充口水繼續罵。屋裡的人虛心聽着别人把自己罵的體無完膚,末了,幹巴巴喝茶,豎起耳朵聽得十分虔誠。
等外面的人談的差不多了,夜绛洛抿了一口茶,憂傷地說:“除了我自己,這世上還有人能發覺我的好嗎?”
“這很難。”夜醉壁認真看着她,“阿姐,你的優點隐藏的比較深。”
“多深?”亮晶晶的眼睛充滿希望,阿醉總算還知道她有“優點”。
楚王殿下歪頭想了想,柔弱的手指點了點額心,彎唇一笑,“基本上――凡人是很難挖掘了。”
“……”其實,阿醉你就是為了打擊我吧,是吧是吧。
更加憂傷地歎息着,夜绛洛擺擺手,說了句回宮,她被打擊了,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療傷。
雅間的門一開,外面議論聲更大了,夜绛洛擡頭看了看房梁,自我安慰着“沒事,沒事,聽不見聽不見。”
然後,果然就沒有聲音了――隻因雅間的門吱呀大開,自裡面率先走出的素衣女子氣質恬淡,端莊優雅,平凡的面容在她清睿的目色中,竟有些令人驚豔。
這裡本就是茶樓,雅韻輕幔,再突然走出這麼一個素雅高潔的女子,任誰都無法不知天高地厚地高談闊論。
而後,那女子站在門口,微微躬身低頭,衆人才驚愕,這般出衆的女子,竟然也隻是侍婢!
緊接着,走出一個手握桐木扇的藍衣少年,那少年眉目精緻陰柔,有着不輸女子的絕色,身姿纖纖,以折扇抵唇,似笑非笑,漆黑的桐木扇柄,洛白的長指皓皓,讓人有一種呼吸艱難的高貴姿态。
然後,那纖弱少年站在另一邊,與前面素衣女子一樣,躬身低頭――竟還不是主人!
就在衆人屏氣凝神時,雅閣中,緩緩走出的女子跌破了衆人眼睛。
在前面氣質出衆的素衣女子與後面姿态纖美的柔弱少年面前,她……簡直平凡到了極緻。
無論怎麼看,也隻能以清秀娟麗形容……然後,夜绛洛耳尖地聽見了一聲嗤笑。
叔叔可忍,嬸兒也不可忍!
唰,她眼神掃去,倒是要看看什麼人敢這麼大膽!
結果,便看見了坐在七八個白衣士子中間的紅衣青年,夜绛洛凝目片刻,腦子裡有一個詞,名叫……狡猾。
這個從來都是形容她的詞,其實應該按在那紅衣青年身上。
紅衣青年有一雙黑中帶紫的眼睛,笑眯眯的樣子無害純然,單手握着一根翠綠色的長笛,饒有興味盯着夜绛洛。
有一句話說:物以類聚,還有一句話叫:人以群分。
夜绛洛和紅衣青年,某方面來說其實是一種人,所以她挑了眉梢,朝那紅衣青年微微一笑。
紅衣青年眯細眼眸,笑容挂在唇上,一副标準看戲表情。
“阿姐。”夜醉壁也看見了他,在他身上發現了夜绛洛的影子,心裡一陣奇怪。
明明長得完全不同,可那個紅衣青年給她的感覺是和夜绛洛一樣的。
除了夜醉壁,碧雲才微微蹙眉,原因與之相同。
反而是夜绛洛本人,笑過之後,幹脆利落地離開了茶樓。
在夜绛洛三人走後,白衣士子們才小聲地互相說着。
“剛剛那些是什麼人?”
“不知道啊……”
“沒見過……”
“子良,你知道他們的身份嗎?”有人轉頭問着一直不說話的紅衣青年。
青年自椅子上站起身,一襲紅衣翩翩而落,清澈的眼底泛起悠然水汽,悠然微笑,“她們……大約,是名門之後吧。”
“名門之後?”衆人相互看着,再一想碧雲的氣質、夜醉壁的姿容,頓時豁然開朗。
帝都中有六部禦司,有四大世家,據說子弟中頗有出衆人物,剛剛那三人……大約就是名門子弟了。
可又覺得不對,碧雲素雅,夜醉壁高貴,他們是名門之後,那後門那個平凡普通的女子又是什麼人?能讓這樣兩個人物俯首稱臣,她是什麼身份?
淩子良看看又熱絡讨論起來的衆人,輕撫長笛,靜靜地離開了茶樓。
等他走了許久之後,叫出他名字的士子四下看了看,疑惑道:“子良呢?”
其他人這時才發現,剛剛那個紅衣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你和他不熟嗎?”有人奇怪地問。
“……我和他在幽城認識的,隻知道他叫子良,别的……”那人想了想,自幽城到帝都,相處時間雖然多,但他卻對那紅衣青年的底細半點不知。
如果再仔細回憶,好像連他的面容都模糊了,隻記得他一身紅衣猶如烈焰,手中玉笛青翠優雅,對比分明,令人難以忘記。
想了又想,依舊想不出那青年有洩露出絲毫底細,他隻能搖搖頭:“算了,子良也是士子,恩科開考前必然會再遇見。”
讨論聲漸起,他隐隐約約覺得奇怪。
子良,真的是士子嗎?
好像……從來沒聽他說過。
出了茶樓,夜绛洛晃晃悠悠,把碧雲踢回宮去,隻抓了夜醉壁去了隔壁的……****。
期間,夜醉壁很抓狂地問她,為什麼要去****,本王有原則的,而且本王是女的啊啊啊!
結果女帝上下看了看她,拍拍她的肩膀,正色對她說:阿醉,你現在這樣,親爹也認不住你是女的,而且我要靠你帶我進去咩。
“為什麼!”楚王殿下掙紮地問。
大眼睛眨巴眨巴,她一副理所應當的語氣說:“當然是因為阿醉有錢咯。”
“……”算了,一開始,她就不該問的。
春風微涼,燕燕鳴。
雅緻的茶樓隔壁,是名為燕燕居的青樓楚館。
夜绛洛在街口買了件青衫,挽起長發,清秀容顔低垂,毫不被人懷疑是小厮,有夜醉壁那身華服在,她們被客氣地請了進去。
燕燕居是帝都最好的****,所有姑娘小姐多以賣笑為生,傳說中的賣藝不賣身,琴棋書畫都不算啥,連楚館裡的姐兒們都有一手拿得出的本事,反觀女帝陛下……
“我也有啊!”進了雅閣,夜绛洛大刺刺坐在圓桌後,拍着兇脯說:“生撲男人,就是朕的本事!”
所以,你才活該被抽飛――夜醉壁沒好氣地瞪她。
這間雅閣被他大手筆包了下來,趕出去一衆倒貼上來的女子,要了精緻典雅的酒菜,兩個女人就這麼在燕燕居大吃起來。
片刻後,雅閣大門被人推開,烈焰般的紅衣青年斜倚着門框,朝她們微笑。
正在啃雞腿的夜绛洛眨巴眨巴眼睛,優雅地放下手裡被啃的面目全非的雞腿,拿過白緞錦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唇角手指,挑起的唇角笑意吟吟,“貴客上門,有失遠迎。”
淩子良以玉笛敲了敲掌心,含笑着朝夜绛洛一笑,“閣下早知我會來嗎?”
這個問題讓夜醉壁瞬間同情起了他,因為他……下一秒肯定會被阿姐雷死。
果不其然,夜绛洛油乎乎的爪子拖着厚臉皮,笑嘻嘻地說:“不知道哦,我不知道你會是那種沒事上****的人……啊,不過話也說回來了,喝完茶泡泡妞兒,其實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大家都是男人嘛!”
喂喂!
誰和你“大家”都是男人!
夜醉壁瞪她,身子往旁邊讓了讓,與她拉開距離,明明人家在茶樓就看見她女裝打扮,還裝什麼純爺們兒啊!
淩子良抗雷擊能力顯然比夜醉壁要強上許多,明知道夜绛洛在胡扯,居然還能一副“你懂的,我也懂的”表情,朝她颔首微笑道:“閣下說的極是呢。”
……也許,天下間能擺平夜绛洛的除了晏君卿,又多了一個倒黴鬼。
夜醉壁推了推頭上的黑線,起身朝夜绛洛說自己出去走走,得到夜绛洛的同意後,分分鐘開溜!
她走的時候路過淩子良身邊,刻意頓了頓,朝淩子良眯眸冷笑,對方是個聰明人,她以眼神表達出的威脅清清楚楚,這房間裡隻有夜绛洛,暗處卻……淩子良漫不經心地回以一笑。
房門關上,雅閣中隻剩下夜绛洛與淩子良相對而笑。
雖說都是男裝打扮,一見之下,青衣翩翩的夜绛洛清秀纖細,紅衣炎炎的淩子良眼眉分明。兩個人分明也隻是陌生人,彼此的眼神卻很熟絡,尤其是夜绛洛,盯着人家的眼睛看了好久之後,認真地問:“你是混血?”
在這個時代,兩族通婚生下的孩子不為世人所融,好一點的說“血統不純”,惡劣一點的直接就是“野・種”,夜绛洛這麼問的同時,也做好了對面紅衣青年随時翻臉的心理準備。
結果,淩子良略略長的紫眸彎起一線,笑着點了點頭,“是啊,閣下好眼力。”
呦呵,答的真爽快啊,有點出乎意料呢。
夜绛洛擡手提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素酒,指尖轉動杯子,素酒略略傾灑在手指上,潤了肌膚,酒香四溢,她深深嗅了一晌,才擡眼看向淩子良,扯唇一笑,“聽說大沉外接西域,有許多像你這樣眸色的人……你,應該是大沉人。”
聽到這句話,淩子良緩而一笑,一字一句道:“在下淩子良,大沉京都人。”
“姓淩?”長長的眼睫一動,黑眸微眯,“大沉皇族的人?”
淩子良面不改色,依舊微笑:“在下是孝敏郡主的幼子。”
夜绛洛“哦”了一聲,舌尖淡淡抿了一點素酒,任由果香在口中泛濫,咽下後,慢慢勾唇,意味深長地輕聲道:“大沉貴族之後來南晉,所謂何事?”
“找人。”淩子良想了想,又補充了一下,“順便打探南晉女帝,尊上命行事。”
手指一頓,酒杯已經被放在了桌子上,坐在圓桌之後的女子一雙漂亮的黑眸彎成新月,笑眯眯地看着淩子良,“那麼,你打算先找人,還是先打探。”
“也許……”焰火般的廣袖一擡,容色清澈的青年眨眨眼,“可以一起進行,也說不定呀。”
漆黑的眸,徒然淩厲起來,夜绛洛笑容泛涼,“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本來不知道,不過現在……”指掌中的玉笛畫了個圈,淩子良靜靜微笑,紫瞳目色深谙,許是太沉,一時間分辨不出是紫,還是黑。
“啊~現在知道了嗎?”小狐狸笑眯眯地問,絲毫不覺得緊張。
“閣下希望我知道嗎?”子良反問,從容淡定地彎了一線薄唇。
兩人的問與答明裡閑侃,暗地卻彼此試探着。
子良手指沿着玉笛來回輕撫,思維也在不停的轉動,半晌後,突然說道:“閣下不問我找的人是誰?”
“不問。”夜绛洛幹脆利落的回答。
為難地一歎,子良不知是感慨還是無奈,“現在,我知道閣下的身份了。”
說完,他站直身體,朝夜绛洛微微躬身施禮。
素衣女子,是南晉首位女官,碧家唯一的傳人碧雲。
藍衣少年,是南晉楚王,有着蘭芝玉樹稱号的夜醉壁。
而眼前這男裝的少女,青衣素凰,穩如泰山,必然就是南晉女帝,夜绛洛。
夜绛洛手持酒杯,一臉無所謂地笑着,“現在你有兩種結局。”
“願聞其詳。”子良擡頭,淡淡一笑。
“其一,殺你。”夜绛洛長睫一動,殺氣在眼底泛開。
“其二呢?”子良歎氣,一副自己很怕死的樣子。
“其二,我廢了你的手腳,送回去給淩折蕭。”殺氣四散開來,強橫的氣場壓制着整個房間。
子良縮了縮肩膀,心想自家皇帝喜怒無常,這南晉女帝怎麼比自家皇帝還冷血。
“不過……”夜绛洛端着杯子,細細看了他黑紫的眼眸,輕輕一笑,“殺掉你或者廢掉你,對我來說并沒有什麼好處,顧念在你沒有刻意隐瞞身份目的,我放過你一次。”
呼――子良擦了擦額頭,他的四肢保住了,神佛保佑!
夜绛洛喝下杯中素酒,若無其事看着他,“你回去告訴淩折蕭,他要找的人,不在南晉。
“耶,您知道我皇要找的是誰?”子良眨巴眨巴黑紫的眼睛。
“不知道啊。”夜绛洛露齒微笑,理所應當的雷人:“難道我和淩折蕭不是敵人嗎,他要找的人,我怎麼可能讓他如願嘛~”
“……”第一次,淩子良覺得無話可說,他被夜绛洛彪悍的邏輯打敗了。
成功雷倒淩子良,夜绛洛抓了在外面被莺莺燕燕圍攻的夜醉壁回了宮。
路上,夜绛洛靠在夜醉壁肩膀上,黑眸濃重,“阿醉,去查查淩子良的底細。”
“是剛剛那個人……阿姐,他是敵人嗎?”夜醉壁想起那笑眯眯的紅衣青年,微攏眉心。
“并不算,他自稱大沉孝敏郡主的幼子,阿醉,你知道大沉皇族的情況嗎?”
“夜绛洛”是個廢渣,除了夜素手裡關于風寡與夜醉壁的秘密,竟然什麼都挖掘不出來,連帶的也讓接收記憶的夜绛洛有些無力吐槽――不是說穿越過來的妞兒都能開金手指,什麼武功天下第一、智謀舉世無雙、容色神魂颠倒,為什麼她都沒有!!
幸好有個萬能碧雲……可碧雲被自己踹回宮裡了,那麼阿醉――夜醉壁以眼神表達了自己對她的鄙視之情後,也把肩膀上那顆腦袋掰回去,揉了揉微酸的肩線,一副傳道授業的語氣說:“大沉帝國定都盛京,地處北國,一季初春,三季寒冬,皇族淩氏傳承百年,現在的皇帝是淩折蕭,登基不過五六年,行事作風鐵血狠戾,與阿姐……倒是有些像。”
偷了夜醉壁的桐木扇,她展開後微掩唇下,一雙漆黑的眼眸沾染了笑意,“啊啊~淩折蕭啊……他好像不是長子繼位,阿醉,他與我當真想象嗎?”
夜醉壁側頭看着她,好半天後,才淡淡問道:“阿姐,你比他更狠戾、更無情。他當年為了繼位殺掉了他的皇兄……他隻是為自己的帝王路清楚障礙,而你……阿姐,你不殺人,卻讓無數人人為你而死。淩折蕭手握的是染血長劍,你手握的是牽引之線。”
長劍殺人,十步染血。
牽引算計,以殺止殺。
說到這裡,夜醉壁看着依舊笑眯眯的夜绛洛,無聲地搖了搖頭,結束了這個話題,繼續若無其事的說:“淩折蕭有姐兄三人,長兄淩清羽為庶出,十年前據說被他所殺,長姐淩似水,封号孝敏郡主。”
“淩子良是淩似水的幼子……”夜绛洛以扇柄托腮,輕悠悠地笑,“信他,才怪!”
“他騙你?”夜醉壁一怔,而後驚訝道:“他知道阿姐的身份了?!”
“啊,是啊,知道了~”躲在扇子後小狐狸笑得眉眼彎彎,“他倒是個有趣的人呢。”
可憐的淩子良――被夜绛洛稱為“有趣”的人,結果一般都不會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