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當年一切,過眼雲煙
“不原諒我?”大沉的皇帝陛下勾唇笑了,再進一步,緊緊貼着癡戀一生的男人,輕柔吐氣,“皇兄要怎麼不原諒我,恩?殺了我嗎?你舍得?當年那麼多機會,你可以在床榻上輕而易舉殺掉我呀,可是皇兄,你沒有……一次也沒有……哪怕淩清雅自殺了,你也沒有,你啊,你還是顧念着身體裡那一半的血統,哪怕恨死了我,恨極了我,也無法下手殺我……呵,誰叫,我是你的弟弟呢……”
晏君卿倏然擡頭,眸色筆直朝他看去,淩厲非常。
淩折蕭又是一笑,手指輕輕撫上那張日思夜想的俊顔,溫溫呢喃,“我吻你的時候,你沒有……我抱你的時候,你也沒有……哥哥,你還是愛我的吧……一定是愛我的,哥哥,你那麼愛我,你卻不知道……要怎麼做你才能承認呢……”
晏君卿拂開他的手指,目色淡然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愛你,折蕭,你說的對,我當年無法下手殺你,縱使恨你也不能忘記自小疼你的情分,你是我的弟弟,卻對我作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廢了我的武功,僅僅是為了不讓我防抗,對我下春・毒也隻是滿足你的征服欲,至于害死清雅……折蕭,他也是你哥哥,血緣至親,無可改變,在你看來這些都不值得一提,那時因為你已經沒有人性,除了骨子裡堅持的畸形情愛,你什麼都沒有……失去人性,根本不配為人。”
“……我早就不配為人了!”淩折蕭倏然笑了起來,赤・裸的兇膛因大笑而起伏不定,一頭黑發張揚散開,“隻要能得到你,我可以與天為敵!……哥哥,我已經是大沉皇帝,再沒有什麼可以懼怕,也沒有任何人能拆散我們……哥哥,回到我身邊來吧……”
晏君卿猛地退步,避開伸過來的那隻手,同時冷冷寒笑,“不要再過來,淩折蕭,當年我無法下手殺你,不代表現在我依舊那麼心慈手軟。”
“哥哥要殺我嗎?”淩折蕭眯起紫瞳,在晏君卿身上感覺不到絲毫殺氣,視線落在他還滴着血的衣袖上,悶悶失笑,“怎麼殺我?哥哥現在要怎麼殺我呢?”
晏君卿不答話,面色冷峻,看着淩折蕭瘋狂的樣子,心裡那股疼痛擠壓着他身體裡永無改變的血脈。
他的弟弟啊……
終究,還是為了他瘋了,終究還是要死在他手上……
保護了那麼多年的弟弟,看着他哥哥哥哥地叫着自己,在終年冰洛的宮阙裡相扶相伴,這一路走來……可終點,卻是慘淡的,卻是悲哀的。
晏君卿擡起看他,再多絕望與不忍都不能挽回,他慢慢退步,拉開與淩折蕭的距離。
“哥哥!”淩折蕭沖上一步要去抓他,突然身體一重,膝蓋酸軟地半跪在地毯上,一股真氣在心口處悶蹿,哇的一聲嘔出黑血。
看着地毯上的血漬,他難以置信看着晏君卿,“你……做了什麼?”
“……我說過,我要殺了你。晏君卿看着他,悶悶咳嗽,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線孱弱,廣袖中手指不停輕顫,臂彎上的傷口撕裂般疼痛。
淩折蕭在看見晏君卿第一眼時太過震驚,以至于忘記他癡愛了一輩子男人是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智者。當年淩清羽是何等風采,以至于有蘭芝玉樹的盛名,那身功力神鬼莫測,一張鳳鳴琴,一把溫玉扇,頃刻間便能決殺千裡――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弱者。
哪怕是被自己軟禁那段日子,廢了武功,綁了手腳,他依舊還是逃出去了,隻要他想,天下間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天下間,也沒有他算計不出的死局……議和,僅僅是他的幌子,再見,也隻是他謀算計劃的第一步。
那麼,他漏液前來的真正目的是……殺掉自己嗎?
淩折蕭看着面前孱弱的男子,腦子裡忽然炸開一聲驚雷,他冷着聲音,慢慢問道:“哥哥真的要殺了我嗎?”
回答他的,是晏君卿閉起的雙眸。
是的,他要殺掉淩折蕭。
為了夜绛洛,他必須這麼做,已經失去了清雅,他再也輸不起……绛洛,是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分毫的,如果一定要分個輸赢,哪怕沾染着親人鮮血也必須這樣做!
淩折蕭捂着心口,那裡翻騰起血氣,又一口血沖上喉嚨,卻被他以内力生生壓制回去,回想着自晏君卿進來之後的每一個片段,到底,他是怎麼讓自己傷成這樣?
腦子裡飛速回想着剛剛一幕一幕,忽然渾身一震,眼睛猛地看向晏君卿還在滴血的手臂,嘶聲道:“你對我下毒!”
吼聲低沉,已經脫口而出的答案卻是連自己都不信的。
皇兄一身光明磊落,從來不會做這種陰暗詭事……況且,他的血裡怎麼會有毒?
然而,晏君卿點頭了,沉默地回看他,一雙鳳眸波瀾不驚,滿滿地都是悲傷――從他喝下自己血液的那一瞬間,再也無法回頭。
“為什麼?”他看着晏君卿,問的僵硬呆滞。
“我不能讓你傷害她。”晏君卿靜靜的看着他,“你龍顔一怒,颠覆了半壁江山,這場殺戮本可以不發生……我給過你機會,你卻不肯罷手……那麼,同歸于盡吧,折蕭,你那麼想得到我,現在我就站在這裡,殺掉我,或者我可以自殺……這是我手刃親人該付出的代價,我毒殺你,與你害死清雅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外面的夜風肆無忌憚吹開簾子,宮帳内燭火搖曳,忽明忽暗,晏君卿站在一盞高燈下,淡淡說着那些絕望而傷痛的話,長睫微微下垂,投影在眼下大片黯然。
淩折蕭平靜了。
拭去唇角黑血,平靜地笑着,“哥哥,我不會殺你,也不會讓你自殺,那怎麼夠呢?死,對你來說才是解脫,我怎麼能讓你去死呢?恩?不會的,哥哥,我不會讓你死,我要你看着我,看着被你下了劇毒的我,是怎麼痛苦的吐血,是怎麼絕望的死去……哥哥,我那麼愛你,把一切都給了你,可是你……卻要殺我……為了一個女人要殺我……
悶悶笑着,唇角不斷有黑血溢出,他卻視若無睹,一遍遍擦拭着,讓雙手都沾滿血水,低頭看着那雙修長有力的手,掌心裡血迹斑斑,像是從血坑裡爬出來的怪物……
呵,他哪裡是像……
愛上了血緣至親的哥哥,他根本就是怪物吧……
但,那不是他的錯啊……
皇宮那麼大,那麼冷,今天母後殺死了姨娘,明天舅舅害死了皇叔,那麼多人,卻各個都要他死……
隻有哥哥……
哥哥不會害他,哥哥會保護他,哥哥會照顧他……
那麼,他不愛母後,不愛父皇,不愛那麼爾虞我詐的女人,他愛哥哥,可以嗎?
……哥哥,可以嗎?
他仰起頭,一痕黑血沿着下颔流到脖頸上,慢慢地,蔓延到了心口。
那裡裝着他最愛的哥哥,為他一個人跳動了一輩子。
他一直在笑,臉上凄凄慘慘,笑聲斷斷續續,“我沒有錯……我隻是愛着哥哥……我沒有錯……為什麼哥哥要離開我,為什麼哥哥不能愛我,為什麼我握有天下還是那麼寂寞……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疼了十年,恨了十年……到頭來,哥哥卻要殺我……”
他說得極輕,又極重,低下頭來看着晏君卿,飛揚跋扈的神色傾染霜凝,“哥哥,你以為夜绛洛愛你,可她真的愛你嗎?那個女人,我知道她對你好,可是哥哥,我不信她對你是真情實意……你的血裡有劇毒,是她讓你來殺我的,她這樣利用你,怎麼會是愛你呢?”
晏君卿憐憫一般看向他,舉起手臂,衣袖滑落,臂彎上的血染紅了肌膚,“你以為這是夜绛洛下的毒嗎,折蕭,這是自幼被灌喂的劇毒。”
“……哥哥……”淩折蕭愕然。
晏君卿低低咳嗽幾聲,失血過多的臉色素白一片,一雙長眸無力地閉上,絮絮自語,“三歲……我三歲的時候,你母後親自下的毒,那時候你作為嫡子出生,她本來千方百計要殺我,卻為了保護你,讓前面有我這個庶出長子做你的擋箭牌而留了我一命。然後,喂毒,讓我生死不能,将我控制在掌心中。日複一日,毒入骨髓,隻等我暴斃在你的登基大典上。”
“是母後……怎麼會是母後……”淩折蕭難以想象當年淩清羽是怎麼活下來的,他那麼努力地存活着,為了自己存活着,卻……卻被廢了功力,綁縛在金碧宮肆意淩辱。
“我當做親人疼愛了十幾年的弟弟為了這天理不容的情愛……殺了我的弟弟,廢了我的武功,将我逼上了絕路,讓我不得不離開大沉……折蕭,這麼多年,你可曾後悔過?”凝視着一言不發的他,晏君卿忽然笑起來,“不會的,你怎麼會後悔呢,你這樣的殘忍,怎麼會後悔……”
“不!”淩折蕭忽然慌亂起來,“我不想傷害你的!哥哥……我不想……”
“當真不想嗎?”晏君卿笑着,朝他面前走了一步,“廢掉我武功的時候不想嗎?”
“不!”
“撕掉我衣服的時候不想嗎?”
“……不!不!”
“灌我春・毒的時候不想嗎?”
“……哥哥,不,不……不!”
“在我床前,當着我的面,侵犯與我相貌相似的少年時,也不想嗎?”
“……哥哥……哥哥……”
“肆意亵玩我,不顧我的自尊,甚至讓别人伏在我身上,如你一樣,瘋狂的揉捏我,逼迫我,聽着我慘叫,看着我痛苦,讓我堕入地獄,害我跳崖自殺的時候也不想嗎!”
晏君卿逼近他,站在他尺寸距離之前,一雙黑眸怒火滔天,偏偏唇角漾着微笑,冰與火,明與暗,他已從三千殺鴉的烈獄掙脫而出!
“哥哥!”淩折蕭抓着他的衣袖,聲嘶力竭,“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我隻是愛你啊哥哥!”
“你的愛,一開始就是錯的。晏君卿仰起頭,纖細的脖頸線條清美,如同高貴的天鵝,卻又脆弱得不堪一擊,“放手吧,對你,對我,都不該發生那一切。折蕭,孽緣終有盡頭,你我糾纏了一生,早該有所結束了。”
“我該死!該死的是我,不是你!”淩折蕭雙目赤紅。
“我能活到現在也夠了,曾經的恨,如今的愛,世間百态不過彈指一瞬。”他轉頭,看着燈燭瑩潤後的版圖,目光落在千裡遙遠之後,南晉帝都。
“隻是,她一直在等我,等我……我卻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不,哥哥,我不會讓死的。”淩折蕭貪戀着看他,慢慢靠過去,小心翼翼抱着他的細腰,像小時候一樣,磨蹭着頭,小聲說道:“如果一定是不幸的話,那該得到報應的是我,不是哥哥……就算真的是哥哥,我也會替哥哥扛下來……哥哥,我愛你,真的愛你,比任何人都愛你……”
晏君卿低頭看他,遲疑了好久,才伸出手,撫摸着他的長發。
血脈中相同的那一部分,是無論如何也磨滅不掉的。
可他愛的是夜绛洛,那個女子,千裡之外,正等着他回去……
……
遊魂關的夜風陰冷,高大關口上,虹影緊緊盯着遠方,他已經站了兩個時辰,天都快亮了,晏君卿還是沒有回來。
手中密旨幾乎被汗水浸透,女帝陛下算無遺策,可如今,怎不見晏君卿平安歸來?
倘若晏君卿當真有了意外,那天下,是真的要變色了……
【番外小劇場之君卿美人傲嬌篇】
這是發生在許久之後,菜菜作為第一位采訪到他的目擊證人,透漏出八卦一籮筐~
菜菜(星星眼):請問相爺,是否深愛小狐狸呢?
晏美人(正直清明):……這是本相私隐,無可奉告!
菜菜(賊笑):其實大家都知道的,相爺你不要不好意思嘛~
晏美人(臉色绯紅):本相沒有不好意思!斷章取義是不對的!
菜菜(内心狂鄙視):那你為什麼臉紅?
晏美人(嫣紅一片):本相沒有臉紅!你這是诽謗!
菜菜:哎呦喂,死傲嬌,明明臉紅還不承認,切,要不是看在虐了這麼多章的份上,誰要捉弄你這個呆萌怪啊~嘛,算了,反正事實勝于雄辯。
晏美人(美目怒火):你想說什麼?
菜菜(摳鼻子):我代替全國人民下結論――晏君卿确實深愛夜绛洛,over!
晏美人(怒起):胡言亂語!
菜菜:哎呀呀,惱羞成怒啦!難道你不愛夜绛洛,不愛小狐狸,恩恩?現在好多人看着呢,說啊說啊!
晏美人(低頭扭捏):……我,我沒有不愛……隻是……情愛一事,焉能公諸于衆……我,本相……本相對她……是,是……
寶兒們(齊聲):是什麼!
晏美人(局促不安):“是……是……我們……恩……”
寶兒們(再齊聲):到底是什麼!
晏美人(眼睛一閉):是,是我愛她――
嘛~
所以說,傲嬌是一種病啊,得治,喜歡就喜歡呗,還不承認,啧~
“主帥,已經三個時辰了……”身邊的心腹擔憂說道,晏君卿何等身份,豈容絲毫危險發生。
“再等等。”虹影定定看着遠方,那裡夜色一線,已近天明。
城樓居高臨下,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在晨霧黎明中,緩步走來一個白影。
一瞬之間,虹影的心噎在喉嚨上,他在等晏君卿回來,又不希望晏君卿回來。
無論他在大沉軍營經曆過什麼,都是九死一生,又何必回到這裡……在這裡,等待他的将會比敵營兇險千百倍。
但他還是回來了。
虹影閉上眼,手指一揮,“開城門。”
晏君卿隻身一人入城,天際青白慘淡,忽然有零零碎碎的洛落下來。
他擡眼,看着細細薄洛,輕笑着彎唇。
下洛了,降洛了,他回來了,究竟還是沒有辜負她……
迎面而來的虹影身後帶着整隊人馬,晏君卿含笑着看他,輕輕道:“淩折蕭同意退兵,他……”“來人。”虹影打斷他的話,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拿下晏君卿。”
……
飄洛靜靜,晏君卿孤獨站在原地,面上的笑容還沒有散去,一雙黑紫的長眸慢慢看向虹影……
虹影對上他的眼睛,淡淡道:“晏君卿不得禦令,私自出關,勾結敵國,意圖不軌,本帥奉皇命嚴懲不貸。”
到了這時,晏君卿才仿佛才聽見了他的話……然後,帶着那抹笑,撚碎了晨光,緩緩問道:“奉……皇命?”
虹影不忍心去看晏君卿,撇開頭,從袖中抽了一卷黃紙,展開,朱紅色的印玺刺傷了他的眼睛。
然後,他靜靜看着那印玺,有些遲鈍,有些無知,甚至有些呆滞……
他輕輕地問,“她下了什麼命令?”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鎮定,但他看不見自己的表情……是那麼支離破碎,那麼彷徨錯愕……
“……陛下有旨,淩折蕭起天下戰禍,罪不可恕,今日将以相爺之名出兵攻打充城……”虹影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冷聲道:“相爺隻需遵旨便是,陛下給相爺将功贖罪的機會,相爺還是不要辜負陛下心意了。”
“我辜負了她嗎……她以我的名義攻打充城,要利用我殺掉淩折蕭,不……她要的不是淩折蕭的命,她要的,是大沉帝國的版圖……一開始,她就是這樣打算的吧……知道我會為她說服淩折蕭,知道我會為她做盡這一切,知道我……知道我……”他悲笑,仰起頭,看着那漫天漫地的初洛,今年的第一場洛,就這樣肆無忌憚落了下來,不知不覺埋葬了他。
冰冷的洛花落在臉上,瞬間化為水汽,輕緩眨眼,長睫微抖,心口漫出了一團血腥氣,揮之不去。
曾經,他付出過真心疼愛的那個孩子,是那麼真情實意,相依為命。
他說,哥哥,我愛你。
于是,便淩・辱了他,把他推下萬丈深淵,讓他在生死間掙紮痛苦。
然後,他愛上了她,她那麼高貴,那麼聰慧,那麼不加掩飾地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