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情根深種,他與她
“所以啊~天下唯一能請得動他的,就是相爺你。她莞爾一笑,聲音低柔而通透,“白衣明相親自去請,這位藍家家主一定會來……因為,天下人都知道,相爺是不會耍心機殺人的。”
晏君卿長眸一眯,看着面前微笑着的少女:“陛下想除掉藍清初,借的不是六部禦司之手,而是臣之手。”
黑漆漆的眼底不帶絲毫感情,唇角卻彎着明媚的笑,夜绛洛點點頭,“如果一定要這麼說的話,那就是這個意思吧。”
“……陛下。”他靜靜看着她,突然,笑了起來,“其實,陛下是在利用臣,讓臣成為陛下手中利刃,掃平天下,對嗎?”
夜绛洛見他笑得十分凄苦,心中一疼,笑容也淡化了許多,“我沒有想過利用你……”
“那麼眼下,陛下又在做什麼?”他笑聲斷斷續續,竟然開始咳嗽起來,“白衣明相……臣愧不敢當……在陛下心裡,臣是可以為陛下鏟除四大世家的工具,陛下,你扪心自問,倘若臣不是晏君卿,陛下還會戀臣如今嗎?”
夜绛洛從他身上滾下來,跪在軟榻上輕拍他的脊背,心,開始微微慌亂起來,“君卿就是君卿,怎麼會不會君卿……”
晏君卿沒有什麼溫度的打斷她的話,咳嗽聲壓抑不住,心肺隐隐作痛,“陛下,你戀的到底是臣,還是晏君卿這個身份?”
“你在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嗎?”夜绛洛咬着唇,氣惱他的不懂人心。
“不懷疑。”晏君卿淡淡的說,喉嚨上已經湧出了熟悉的腥甜,被他強行壓下去,心口疼得更厲害了。
“那你――”
“隻是疑惑。”他單手捂着心口,用一種非常涼薄非常脆弱的眼神看着她,“假使有一天,臣不是晏君卿,亦或者,臣變成了陛下的某個敵人,陛下會用今天對待藍家人的方式來對待臣嗎?”
聽到這句問話,夜绛洛停下來為他順氣的動作,一雙漆黑深沉的明眸對他對視。
這第一次,算是他們第一次争執――因為一個莫須有的名頭。
他不是晏君卿,他怎麼可能不是晏君卿……難道說,他在暗示她什麼嗎?
夜绛洛是個手段狠戾的人,對待她的敵人,從不留情,殺念不休,注定會稱霸天下的她,怎麼可能為了情愛左右理智。
倒是他,在她的糾纏下,漸漸開啟心門,如今……想關閉,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他悶咳不斷,苦笑連連時,他聽見了夜绛洛冰冷的聲音。
“如果你成為了朕的敵人,朕會殺你。”然後,頓了頓,夜绛洛筆直看着他,露出了一點森酷的微笑,“朕會殺掉你,一定會。”
“咳――”他心扉上的刺痛轉為劇痛,一股腥甜的熱度沖上咽喉。
“但是……”她唇畔緩緩地泛開了溫度,先是一丁點,而後蔓延成海,變成滿滿的全部,眼角眉梢霜寒褪去,溫柔而純然。她不美,姿容甚至不如夜醉壁,可她卻很特别,像泉水般清澈的容貌笑出了春暖花開的美麗。
“但是呢……”她說,“但是呢,我不會,君卿,我不會。
南晉的皇帝會,但夜绛洛,不會。
說完這句話,她俯下身,吻在他蒼白的臉頰上,雙手捧起他絕色面容,以額心相抵,黑潤潤的眼睛看着他的。
晏君卿的眼眸與她距離隻有彼此一痕眼睫,錯落的眼神交纏在一起,看見的并不是對方眼睛裡的自己,而是自己眼睛裡的對方。
處于“躲避”的心态,平生第一次,晏君卿想逃,可夜绛洛偏偏桎梏着他,以眼神深鎖,不許他逃。
這一刻,他面對的不是南晉女帝,不是那個會殺掉他,一定會殺掉他的夜绛洛,而是明知道彼此對敵,也不會動他分毫的夜绛洛。
奇妙的是,當他知道夜绛洛會殺掉他時,隻是絕望而心疼,但……那是他可以猜到的。
而如今,夜绛洛說不會,他心跳劇烈,說不出的暖潮一湧而上,非但将原本那血腥驅散,甚至要漫出心扉――
“雖然很為難,可是君卿,我真的對你下不了手。”她頗為遺憾地歎息,然後,又高挑唇角,緊緊盯着他的眼睛,笑意盈盈,“可是怎麼辦呢,我喜歡你啊,君卿,除了你,我可以殺盡所有人,隻有你,不行。”
不停沖擊着理智的歎息牆,那股說不出名字的暖潮讓他薄唇微抖,輕輕開啟,“如果,真的是敵人……”
“那我――”夜绛洛往前湊了湊唇,幾乎要貼上他的,偏偏留有一線,喃喃自語,“就打敗你,讓你臣服,讓你不得離開我,讓你永遠不能逃脫我的手掌……明知道敵人危險,我還是會把你放在身邊,不疑你、不問你、不防你、不逼你……君卿,就算是敵人,我也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就算是敵人……也信。
刹那間,心口那股暖潮抑制不住,勃發而出,沖破了理智與冷靜的歎息牆,徹底淹沒了他。
那是沖動,也是,情動至深。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毛茸茸的大眼睛眨來眨去,前一刻還深情款款的夜绛洛,下一秒立刻原形畢露,目光從眼睛往下移,挪啊挪的,挪到他淺薄的唇上。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唇,垂涎三尺的問:“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該……親過來了吧?”
“?”被感動的晏君卿不解。
“親……”嘟着唇,夠、夠、夠……夠不到居然!
隻差一咪咪的距離讓夜绛洛咬咬牙,“按照常規流程,我這麼表白之後,你身為男主角,不是應該義無反顧親過來,抱着我說天長地久永不變心猜的話嗎!”
“……!”他就知道!對夜绛洛這個女人,感動永遠不能超過三秒鐘!
夜绛洛還沒注意晏君卿的挫敗,仰着頭,額心相抵,擡嘴便親――結果是,一撲成空!
晏君卿在她色心剛起時已經抽身而退,整個人站在地上,眼看這個身體不協調,近乎半殘廢的小狐狸撲倒在軟榻上,眼淚巴巴看着他。
“臣告退,陛下還請自重。”留下這句話,他廣袖微揚,緩步離開。
“……什麼嘛,親一下會死麼!”夜绛洛悶聲嘀咕。
須臾後,她單手托腮,橫躺在軟榻上,黑瞳眯成一線,微微一笑,“敵人嗎……真的會是,敵人嗎?”
這個小女子!
這隻小狐狸!
輕輕擺弄,攪亂了一池寒水,還把他逼到了不得不逃避的地步――現在想想,自己的堅持到底是為了什麼?
對夜素的,對夜绛洛的,隻因虧欠……也許,前者是,而後者,則是牽絆。
但這種牽絆,他并不讨厭……
和當年夜素的強制驅使不用,為夜绛洛收拾殘局,似乎、似乎……很樂在其中呢。
那隻小狐狸,有天大的陰謀詭計,膽大包天,行事詭異,登基不到一年竟然鏟除碧家、以沈家牽制風寡、收江南稅賦、充盈國庫、解西北大旱災情……雖然每件事都以群臣反對為始,卻被她強硬的手段壓制――這後果就是,她在前面披荊斬棘,他要在後面打點一切,不知不覺,就這麼過了快一年。
時間過得真快,和她在一起,總覺得時間不夠用……若是告訴那隻小狐狸,她大約會笑兮兮的伸出爪子自戀,說什麼“哎呀呀,君卿應該早點發現我的美德才對嘛”的話吧……
想到這裡,他心情突然輕松起來,連自己都沒發現,竟然笑了――而後,在回清涼殿的轉角,笑容微頓,長眸略眯。
轉角處,站着一個藍衣黑裘的美少年,眉目精緻,顧盼生輝。
“參見相爺。”少年微微颔首,躬身施禮。
晏君卿何等聰明,見他等在清涼殿禦道上就知這不是偶遇,當下目色一深,緩緩道:“甯公子找本相?”
“是,下官等候相爺多時了。”甯遙笑吟吟地看着晏君卿,“相爺日理萬機,這是剛從禦書房出來嗎?”
“本相的行程,甯公子很清楚。”
“……不敢,隻是下官有事相求,留意了一下相爺而已。”
“有什麼事,請說。”
晏君卿不冷不熱……也許,非但不熱,還有些過冷的語氣讓甯遙心裡動搖了一下。他本就是世家出身,爺爺是六部禦司中的戶部禦司,十位顧命大臣之一,地位已是極高的人物,自小他便知道,自己與尋常人不同,以爺爺的地位和他自身才華,将來在南晉之地,定有一番作為。
女帝招夫,他本興趣缺缺,縱使成為了皇夫又能如何,得到至尊身份,也失去了身為一個男人能有的成就……是的,他不想進宮,非常不想。
但爺爺的命令又不能違背,況且,誠如天下皆知,皇夫是将來能與夜绛洛并肩站在制高點上的人……這種****,凡人難擋,所以,成為皇夫,是他必須做到的事情。
而晏君卿,這個連爺爺都必須跪拜的人,或許,隻比自己大了幾歲,又沒有自己這般好的出身,卻可以站在萬人之上,“白衣明相”天下皆知――崇拜、嫉妒、還有一些羨慕……當知道夜绛洛喜歡的人其實是晏君卿時,全部的感情都化為一股,名曰:憤恨!
明明出身低微,明明病羼廢人,明明與女帝有****不清的關系,還偏偏還裝作清高優雅,偏偏要讓全天下的人膜拜崇尚。
憑什麼?
晏君卿不配!
他連續幾天被女帝召見吹箫閑聊時,女帝在不經意間透露将來皇夫遴選,晏君卿的意見是最重要的,他就已經有了主意,既然晏君卿根本不是什麼九天之上的谪仙,那他就幹脆徹底羞辱之……
然後,便有了今天這場“偶遇”。
甯遙慢慢的掀起唇線,似笑非笑,攏在貂裘裡的手伸出,捧着一個錦布小包。
“這是什麼?”晏君卿看着那小包,沒有接過來,而是淡淡一問。
甯遙抿了抿唇,小聲道:“下官知道相爺與陛下感情‘非比尋常’,特地準備了此物,送給相爺。”
“……你想賄賂本相?”晏君卿臉色一寒,問得十分冰冷。
唇角的笑化為詭異,甯遙兩指拉開小包上的繩結,從裡面拿出了一捆銀票,“這是一千兩,相爺請笑納。”
晏君卿沒有說話,就這麼沉默地看着甯遙,突然覺得這不過十七八歲的美少年,眉宇間有驚人的陰霾,甯遙……就是這幾天傳說被夜绛洛“寵幸”過的少年吧,才幾天的時間,他竟然敢站在自己面前,還做出這等事情。
但,他氣的不是甯遙,而是夜绛洛!
那隻小狐狸,若不是她故意做出這種****不清的事情,擡高六部禦司,麻痹四大世家,順便再讓他氣悶不止……今天這種事,根本不會發生!
他晏君卿為官八年,位居丞相,執掌朝堂也有五年,誰不知道他清廉如風,絕不收受賄賂,眼下這少年并非真正的要向他行賄,而是故意用這種方法來羞辱他。
能不生氣嗎?
可他,畢竟是晏君卿,隻要面前不是夜绛洛,他就是天崩地裂巋然不動的晏君卿。
因此,在那少年嘲諷的笑容裡,他接過了那疊銀票,回給了甯遙一個絕代風華的微笑,“甯公子,你該知道本相是南晉丞相。”
嘲諷的笑容擴大,甯遙負手而立,連最基本的禮儀都免了,“下官知道,相爺可是天下皆知的賢明。”
“賢明嗎……這兩個字從甯公子口中說出,本相當真愧不敢當。”晏君卿笑了笑,華麗而狹長的鳳眸猶如淩波流轉,在洛色寂寥的冬日裡,優雅絕美,“不過甯公子也确實小看了本相,一千兩……呵,甯公子,一千兩賄賂本相,還真是……少的有些讓人心寒了。”
“……你!”甯遙臉色一變,正要駁斥,晏君卿卻擡手,長指間夾着那疊銀票,在他面前晃了晃。
“敢向本相行賄,這一千兩也隻夠敲開丞相府後門的小厮――說不定,連這個都不夠呢。”說完,他淡淡一笑,“銀票,本相暫時為你保管,你爺爺甯昊一年的俸祿也才五百兩,如果他是清白的……這可是他兩年的俸祿,當然,他是否清白,本相現如今也開始懷疑了。”
“……相、相爺。”甯遙慌了,看着那疊銀票,再看看晏君卿燦若墨蘭的俊顔,心裡顫抖不已。
晏君卿沒有溫度的笑了笑,越過甯遙往清涼殿走,才走了兩步,便停了下來,沒有回頭,聲音清洌優雅,“甯公子,陛下的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甯公子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