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和魏瑤回到魏宅,卻見衆人都守在一處沒有離開,而且殘叟居然也來了,這讓嬴政有些奇怪。
殘叟雖然落魄,卻是個十分清高的人,他把自己的音樂看得十分高尚,他能隐約感覺到殘叟對自己事業的不屑,尤其是跟妓院合作這一點他更不能接受,這也是他教了那些吹鼓手之後再也不與嬴政見面的緣故。
見到嬴政,殘叟略微有些尴尬,但事情太過緊急,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小兄弟你可回來了,我正有急事找你,請随我來。”
殘叟帶着嬴政來到後面的雜物間,隻見一個頭發散亂、渾是血還散發着惡臭的人蜷縮在牆角,渾身哆哆嗦嗦的發抖。似乎是受到了什麼驚吓,隻有一有人靠近就會大呼小叫:“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不吃藥,我不吃藥。”
殘叟道:“他是我的鄰居老王頭兒,在街上開了一家鐵匠鋪,失蹤快大半年了,我原以為他回老家去了,誰知昨天晚上居然突然回到家裡,還變成這般模樣,問他什麼也不說。我知道肯定出事了。我知道你接觸人多,能不能想辦法打聽一下。老王頭兒挺可憐的,兒子幾年前和燕國打仗時戰死了,還不到十五歲,老婆也在兩年前去世了。”
正說着,那老王頭兒突然卡住自己的脖子大叫起來,嬴政趕緊過去壓住他,免得他傷害到自己。
那老王頭兒一把抓住嬴政的手:“快給我藥,快給我藥,我受不了了……”一邊說,一邊鼻涕眼淚往下流。
藥?看着老王頭兒難受的樣子,嬴政猛然想到了三個字,瘾君子。難道這家夥也嗑藥了?這個年代能嗑什麼藥呢?鴉片這東西這麼早就傳過來了嗎?
“先把他捆起來,不能讓他傷害自己或者傷害别人。”
聽了嬴政的吩咐,衆人一擁而上将那老王頭兒捆得嚴嚴實實,連嘴都給堵上了。
“這樣不行,得找個地方讓他戒毒。可惜這裡沒有戒毒所之類的地方,頭疼啊。”
殘叟道:“本來是不該麻煩你的,隻是我那裡隻有一個丫頭,而我又是這個樣子,所以……”
“您别說了,這事兒就交給我了,我家裡正好有一個吃閑飯的,正好給他點事兒做,”嬴政想起了寄居在家裡的那位刺客小哥。自己救了他一命,這點小忙他應該能幫,而且他刺殺過平原君,武功應該還過得去,如果老王頭兒毒瘾發作應該能制服他。
于是乎嬴政扛起老王頭兒,帶着殘叟、翁仲等幾個知心的兄弟一起回到家中,魏瑤要來被嬴政制止了。魏瑤好歹是個姑娘,萬一碰到個不忌口的色狼豈不害了她。但嬴政又想,碰到色狼對于别的姑娘可能是個災難,換做魏瑤說不定就是福利,但這話是萬萬不能說的。
路上這老王頭兒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一會兒安靜,一會兒又像殺豬般的嚎叫。
到了家裡,趙姬先被吓了一跳,哭喪着臉道:“這個又是行刺誰了,政兒你想把全邯鄲的刺客都藏到家裡嗎?”
鹿苁蓉的母親也說嬴政不該往家裡亂領人。
“放寬心,這個不是刺客,好好地啊,有兒子我呢,”嬴政一邊安慰趙姬,一邊介紹殘叟給趙姬認識。殘叟向趙姬說明了情況。
嬴政道:“殘叟老伯曾經幫過我很大的忙,他這次的忙我一定得幫,何況咱家不是還有個吃閑飯的麼?”
“你說誰呢?”刺客小哥突然從房裡出來,嬴政沒回來,他自然就住在嬴政房裡。
“還沒睡呢,是不是吵着你了“,嬴政一臉谄媚地看着刺客小哥,”你這麼有精神,身上沒事了?”
”我叫趙栖霞,不叫吃閑飯的,我在這裡的一切用度到時候會一并算給你。“
”您太客氣了。“
刺客小哥瞧了瞧殘叟,然後走過去輕輕推開正給王老頭兒把脈的鹿苁蓉,把堵在老王頭兒嘴裡的布取下,他早看出來那老王頭兒已經清醒過來,而且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是殘叟老哥嗎?”老王頭兒拉着殘叟的手斷斷續續說道:“你聽我說,這件事你一定要記好了,我是被人騙到山裡的。那裡又許多跟我一樣的人,鐵匠、木匠、石匠,有邯鄲的,也有鄉下的,甚至還有别國的。我們被人下了毒,每天必須拼命幹活兒,打造兵器盔甲和戰具,我知道他們一定不是好人。幾天前有人殺進去了,我和其他幾個人乘亂偷跑了出來,眼看着有幾個被他們抓住殺掉了,我知道他們一定會找到我的,你一定要揭發這件事,不能讓他們白死。你記住,抓住我的人是一個……啊……”
老王頭兒突然卡住自己的喉嚨,口吐白沫做出垂死掙紮的樣子,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同時伸出一隻右手,中指彎曲。老王頭兒的身體迅速幹枯,皮膚起皺,一下子老了五十歲的樣子,幾個呼吸後整個人癱軟下來一動不動了。
詭異的一幕着實把幾個女人吓了一跳,更讓嬴政想起了當初所見的雙頭蟒毒尊殺人的情形。
嬴政走過去探了探老王頭兒的鼻息,搖搖頭:“他已經死了。”
殘叟長歎一聲。
事關重大,嬴政不想太過張揚,于是幾人找了個隐蔽的地方将老王頭兒草草下葬,并告知衆人一定要保密。
“我想送一送殘叟老伯,可以嗎?”分别時趙栖霞突然提出這麼個要求讓嬴政很納悶。嬴政一直懷疑趙栖霞是認識殘叟的,因為上次殘叟上墳祭拜那個叫麗姬的女人時,趙栖霞就在不遠處看着,而且情緒很激動。
殘叟則一臉茫然的看着趙栖霞,看是不是能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來,但結果顯然讓他失望了。
“喂,行不行你倒是說啊,”趙栖霞催促道。
嬴政摸了摸臉:“應該是可以的吧,老伯你說呢?”
殘叟道:“如果這位小兄弟不嫌我這個老家夥走路慢,我自然求之不得。”
“那你就去送吧,不過路上一定要當心,被人逮住了誰都救不了你。”
“知道了,真是人醜話多。”
趙栖霞帶着殘叟離去,看着兩人的背影嬴政肺都要氣炸了:“你聽見了嗎,翁伯翁仲,他居然說我醜。他還有點正常的審美觀嗎?真是個白眼兒狼,我白救他了。”
趙栖霞在前面緩緩而行,殘叟在後面亦步亦趨,兩人默然不語。
殘叟道:“小哥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趙栖霞緩緩道:“我再想是現在一劍殺了你,還是讓你死得明白。”
殘叟站住了:“小哥的話我不明白,我殘叟這輩子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别人的事,自認問心無愧,咱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問心無愧是嗎?”趙栖霞回過頭來冷笑道,“那葬在鳳居山下的女子該怎麼說呢?她不正是你害死的嗎?”
殘叟突然擡起頭,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年輕人。
趙栖霞道:“當年若非你的一句話,那個可憐的女人又怎麼會白白丢了性命?”
殘叟吓得往後退了一步:“你是……”
趙栖霞往前走了一步:“當年若非你惺惺作态,扮演一個可憐的受害者,那個可憐的女人怎麼會被自己的丈夫砍了頭,還被挂在大門口?”
殘叟突然心裡一片清明了:“原來是你,我知道你遲早會回來的。”
“害怕了嗎?”趙栖霞道,“你的确應該害怕,你每天晚上在夢裡是不是能聽到那個女人的慘叫,她正向你索命你看到了嗎?”
殘叟默然。
“你每年在她的忌日都會去她墳前忏悔,是不是想減輕自己的負罪感,讓自己好過些?”
殘叟頹然的跪在地上:“說的沒錯,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然後是你。”
“哈哈哈哈,”刺客小哥仰天大笑,淚止不住的往下流,“你的确對不起她,因為你害死了她,但是你沒有對不起我,因為我一定會殺了你為她報仇的,你知道我有這個決心,也有這個理由。”
殘叟深吸了一口氣:“的确,這世上如果有一個人可以理直氣壯地殺我而令我無話可說,除了你沒有第二人。想來上次刺殺平原君大人的也是你。”
趙栖霞道:“你放心,你死了之後他很快就會下去找你,你們兩個劊子手都要向那個女人忏悔,用自己的命去忏悔。”
殘叟忙道:“你可以殺我,但你不可以殺君上,他是你的……”
“住口,不許你再提這個人,這樣隻會增加我對他的恨,這樣的人不配擁有妻子和兒女“,趙栖霞怒道,”說吧,你想怎麼死,你有什麼遺言可以說出來,說不定我一時心軟會幫你達成。”
殘叟歎道:“我這一生早已無欲無求,隻有一件心事放不下,那就是我孫女蘭丫兒的婚事……罷了,隻怪我當年行此毒計,如今害得她無依無靠,也該是我的報應,來吧。”殘叟閉上眼睛準備接受命運的懲罰。
“忏罪吧,”趙栖霞舉劍欲刺,劍尖剛碰到殘叟的衣服便停住了。
“我有必要心軟嗎?不必吧,我殺他合情合理,”趙栖霞再次舉劍,卻再也沒有刺下。
末了,趙栖霞道:“你的命就留到你孫女成親之後我再來收取吧,好好把握所剩不多的時間。”
趙栖霞轉身離去。殘叟卻跪在地上久久不願起來:“君上,這些年來你是否也在後悔當初聽從了我的建議呢,你是否也在忏悔呢,為你死去的愛人,為你仇恨的女兒。”